过了大概十分钟，我长舒一口气，把写满字的纸交给她们两人。
严望雅刚看了第一眼，就迅速地表达不满：
「开头就不对，申请书的顶格必须要有称谓。」
「……喂！你真的会写申请书吗？这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那种大话喔！」
临遥气扑扑地连声附和。我看要不是严望雅的眼光过于敏锐，她多半也发现不了这点……真是倒霉！
「不、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我上下快速地拱一下鼻子，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屠夫都知道办大事的人不会在意小细节，我建议她们去乡下体验几天生活才好。
「因为热爱大学生活，热爱学生活动，希望通过组织社团活动为自己的大学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临遥一字一句地念出我的作品，严望雅则在一旁默不出声地听着。
临遥的语气很认真，难免让人误以为她身后有面国旗，声音好似教堂里的圣钟，很能感染内心。
看来，她正因我的文字而窥见未来。请不要因此就把我当成神，私自爱上我。不对，我又不相信世界上有神。
「哇哈哈哈哈哈！是要怎样？读起来感觉好滑稽好不舒服，像是在吞糖精一样！」
临遥捂住肚子放声大笑。
「少、少啰嗦！继续往下看！」
「抱歉抱歉……」
……喂！那边那个女人！怎么不继续说她「道歉过于廉价」了啊？
「……也想更好地为大学的同学服务并在此过程中锻炼自己的综合素质，为将来就业做好充分而有效的准备，于是便向学校提交这份申请书。」
读完沉默了一会儿后，临遥终于重新开口：
「……对不起，果然还是好好笑。」
我倍感无奈，只好向严望雅投去「帮我说两句好话，拜托」的视线，但这女人果然不会顺我的意。
严望雅尴尬地瞧我两眼，然后把头别过去。
「算了……那边还有张空白的表，你们两个去写吧。」
「……咦？不一起吗？」
临遥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
「不了吧……」
我把那份报告书揉起来想要扔掉。
但临遥却使劲抓住我的手臂，然后抢过纸团后重新展开。
「干什么啦！」
「……我才想问，你是在干什么？」
「你、你写的也没有那么糟糕啦……至少读起来是通顺连贯的。」
「嗯，再怎么说也比你的要好。」
我对临遥露出笑容。她微微鼓起脸生气地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如玄冰一样清澈透明。
「其实，这基本上都是我从网上抄的。」
「……哈？」
嗯，反正我是按那种模板写出来的，应该不算是在说谎。
「好好想想吧，那种谄媚之词怎么可能出自我手。」
临遥的嘴微微张开，瞳孔在眼睛的上半部分来回游荡，似乎是在做着某种判断。
「林檎同学，我不能理解你的用意，浪费时间很值得骄傲吗？」
严望雅的不悦和质疑溢于言表。
「你们考虑的事情太多。」
一番闹腾之后总算是能说出这句话。长跑过后的运动饮料果然才最可口，可惜我的身边只有矿泉水。
「或者也可以说是功利性太强。为什么总说学生时代是恋爱的最佳时期？因为学生们都只为了体验青涩的恋爱才去交往，不会考虑房车之类的问题。大行不顾细谨……」
「大礼不辞小让。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严望雅很不礼貌地打断我后，继续补充道：
「你是想说『大胆是行动的开始』，对吧？」
刚想展现文采就被阻止，真令人不开心！但她说的好像也没错，所以我只好无奈地点头承认并说道：
「那些申请书既然能被上传至网路，就说明它们曾被许多审核人批准过。与其写一堆文学垃圾或是什么都不写，还不如用那些来碰碰运气。」
但严望雅并没有表达她的意见，而是将视线移向别处。
「但是全抄也太过分了啦！」
「那倒也是。但不妨换个角度，明明是自己费尽心思写出来的申请书，却被审批人投以怜悯的目光后收到『抱歉，经过我们的深思熟虑后还是不行』之类的体贴回覆……如果是抄来的就没那么悲惨了。」
「呜哇……好惨喔。」
回答的好敷衍！没办法，只好再给她讲个故事。
「……那就拿申请书以外的东西来举例。那是我刚上大一时发生的事情。那大概可以算是开学第一课，用来给班级里的学生们自我介绍。由于大家都是初次见面，所以除了住同一间宿舍的学生以外，彼此之间相处的都很拘谨。然后问题便来了，你猜一猜是什么？」
「大一啊……当时大家真的都不熟呢。」
「你关注错地方了！算了……我来公布谜底吧，那就是班委竞选环节。其实『不想当班委』这种心态在中学里就很常见，但在大学里更加流行。生活委员还有人乐意当，班长之类的职位完全就是无人问津。这时有个人因为忍受不了这种僵硬气氛就站了出来，主动接下了担任学委这一艰巨任务，虽说能被选上的原因八成是因为只有他一人参选，但总归是替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
「唔……我好像是当了心理委员来着？」
临遥歪着头自问自答。
「没人想知道你当了什么，继续听我说就好。虽然很随便，但班委名单就这么被定下来了。不过，就像是滥竽充数这寓言所讽刺的那样，某天那个人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然后就有了如下的对话――
『你的期中成绩是怎么回事？』
『呃，毕竟平时都没怎么学，临时抱佛脚还能及格……挺厉害的不是么？』
『但你是学习委员！』
『可鸵鸟不也不会飞……』
『而且，有不少同学向我抱怨班上学习风气太差，那应该也是学委的责任吧？』
『这和学委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们自己不爱学习。』
『那我问你，学委不该宣传爱学习的风气吗？』
『应该啊，但是不喜欢的人怎么样都不会喜欢，没办法。』
『多的话我也不想再说，你以后别当学委了。』
『喔……好吧。』
后来我走到被夕阳染红的走廊上，想了一会儿之后竟然不可思议地豁然开朗起来，只不过第二天去上课时，同学们大声的窃窃私语有些刺耳就是。」
听完我的故事后，临遥略带抱歉地别过头去。
「对、对不起……但这是你主动说出来的……不是有意问你的喔。」
「喂！不要向我道歉！这又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是为了增强代入感才那么说。」
严望雅很不耐烦地瞪我一眼，叹口气后讲道：
「隔壁阿二勿曾偷。而且你又没有朋友，还是说你其实是个跟踪狂？」
「怎、怎么可能！」
「那就别再说这种蹩脚的谎言。你的心理创伤无关紧要，不要浪费时间。」
谁说无关紧要啊！我那以后可是两天都没来上学，那门课程的平时分数最后也是低的要命。不过那倒也不重要，反正能不能及格都是期末说了算。
「……总之我就是想说，大学老师没你们想的那么认真负责，申请书只要读起来通顺意思表达完整就能通过。」
稍作停顿后，我看着临遥继续说道：
「所以说，这种事只须要在抄来的基础上修修改改就好，搞不好甚至你那文笔连小学生都不如的玩意都能通过。」
「吵死啦～～～～」
临遥气的满脸通红，桌子在她的拍击下「咚咚」地摇晃起来。这女孩先前还拿水性笔砸我，难道说她是个家暴女？不过就算她家暴又不可能暴到我头上来。
「真是气死我了！不用你这扫兴男帮我，我自己拿回去写！」
临遥双手用力撑桌猛地站起，然后甩过头朝门口走去。她的后发好像翘得更利害，乐福鞋狠狠撞击地板发出宏亮的声音。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要是她因为生气又去向老师反馈……月姐就罢了，换成其他人的话，我期末前一个星期绝对又睡不了好觉。
「好吧。那最后我说点你爱听的话……只要社团能创办起来，是你的话应该不用担心找不到社员。」
临遥的脚步突然停下，但却并没有回过头来。
「……扫兴男也愿意参加吗？」
「我？你想太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连课都不怎去上，怎么可能把时间浪费在社团上。」
「哼！」
临遥随便应付一声后拧动门把手想要离开，但她又忘记了要先解开电子锁。
在她按下开关时，严望雅出声提醒道：
「临遥同学，无论如何，请你记住要兼顾学习。」
「嗯，哪一件事我都会处理好的！」
临遥闻声转过头，微笑着回答。
「明天再见啰，拜拜！」
说完，她对着我们微微躬身，然后带着申请书真的离开会议室。
「……这样真的好么？」
严望雅注视着逐渐合上的门，喃喃地说道。
「当然好了。她会说出那种话，也就代表改悔成功了。」
我把空椅子搬到一边，并没有再度坐下。
「改悔需要以身作则，这是你告诉我的。我殚精竭虑才写出那份申请书，她读完后也有所启发，这就足够了。」
「我并不觉得足够。她并没有提高能力，也就意味着写不出像样的申请书，到了最后只会失败。」
「但是她努力了，不是么？」
我把窗户打开。微风夹杂着午前阳光的金色，透过细长的缝隙一拥而入，轻轻抚摸着严望雅黑色的长直发。
「你方才说过，『大胆是行动的开始』。这次换我来问好了，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知道啊。」
严望雅看向我，很平淡地给出肯定。
「……就不能回我不知道么？但决定结果的是天赋，是这个吧？」
「不是天赋，是命运。」
「哎呀，反正都差不多！天赋也好命运也好，这两个都是人为无法改变的东西，小到大学大到社会其实也都是这样。一个人的努力虽然对自己不一定有用，但一定能对其他的什么事多少起些作用。」
我苦笑一声，然后做出补充：
「就像我一样。努力让自己讨厌起大学的我，虽然总被教授同学嫌弃，但却换来了被你严苛以待……不对，这对我根本没有好处！」
「你果然是个扭曲的家伙，而且不仅仅是性格……这样的人要是多起来，地球恐怕就要自东向西旋转了。」
严望雅叹出一口气，通过合上双眼表示出自己的无奈。这算什么嘛？就算换个方向地球不还是在自转么？而且我那想法明明还满前卫的，其他人都努力的话，不就意味着不缺我这一个了么？只要每日在家里打游戏就好……不过大概会被月姐拉去游街示众。
×××
――什么是改悔？
对于这个困扰了我几天的问题，现在我终于可以给出很确切的答案。接受改悔的对象是有问题的大学生，不过看样子八成也只是特指学习上有问题。
从临遥的一举一动来看，月……林辅导员会在不通知本人的情况下把改悔对象扔过来，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和戕害无数动物性命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大学果然是个荒谬的地方！
不过，我姑且算是加害别人的那一方。
简单来说，因为大学生总不至于真的犯罪，所以改悔就是类似于心理辅导的活动，帮助学生解开造成他们烦恼的心结。这对于双方都不是件容易事，因为大家都还只是青春懵懂的大学生，能勉强运作起来其实靠的还是林辅导员的力量。
所以，等我吃完这份营养午餐，便可以享受一个久违静谧的下午，因为马上的课我已决定翘掉。
「你好呀～～」
老实说，我很想装作不认识她然后走开，可是餐盘还没有归还。
迟缓片刻后转过头，看到的先是反光的银色手链，然后是那裙子下的白嫩皮肤，不过站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却令我感到出乎意料。
「为什么我一定要陪你来……」
严望雅双手抱着胸，脸上尽是无奈。
「因为，你说过会帮助我嘛。」
看来这女孩的头脑果然和裙子的长度成正比。不过，严望雅居然也会露出那种说不出话的困扰表情啊，真是新鲜。
「……所以你们想做什么？」
我被吓得不轻，不仅仅是因为有女生在食堂里和我说话，更是因为害怕自己的钱包遭殃。
「我的申请书重写好了，就想拿过来给你们看看嘛～～还好小雅没走……呼。」
「……」
这次我可以稍微抱怨一下某人么？
「我本来就没有走的必要……而且，其实你只要给我看就好了。」
严望雅同时对我和临遥说道。
「可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成果呀～～」
共同努力……谁和她共同努力了？严望雅大概也对这话感到疑惑，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但是在食堂看申请书总归有些奇怪。」
我觉得也是。而且现在的时间其实算不上早，下午的课程再过大约一小时就要开始。
「唔……也是呢，那就等下午的课结束后再看。」
临遥的脸色稍微黯淡下去一点，但很快又明亮起来。
「突然感觉好饿呢～～我还没吃午餐，小雅呢？」
「我也没有……但我一般不在学校食堂吃饭。」
「哎呀～～我们大学的食堂很棒的，今天就陪我一起吃嘛，我请你啦。」
「谢谢你……但我果然还是……」
严望雅果真很不擅长应付临遥，不说「过于热情」是因为后者明显已经超此范畴。
「走嘛走嘛～这个食堂有个窗口卖的拉面超级好吃！看上去就和漫画里的那种一样喔！」
……你原来有读过漫画么？
「拉、拉面……」
严望雅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若不是因为她的眼神过于诚恳，我绝对会以为自己的饮食习惯又惹她生气。
「……我下午没有课，你写的那玩意我也不太想看，就先走了。」
我用视线向她们再次告别后，就端起餐盘站了起来。
因为，我已经就把能做的事情做完了。
更何况，我讨厌严望雅，也讨厌临遥，她们也自然而然地很讨厌我，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气氛变得僵硬起来。再说我已经吃完午餐，临遥邀请的也只有严望雅，我实在不想再次被人说是「自作多情」什么的。
值得庆幸的是，身后除了临遥发出的像是猫咪生气时会发出的「呜噜噜」声以外，并没有传来什么难听的话。
「啊，扫兴男！」
我勉强调过头，看到的是举起手机哼着里头播放的歌曲的临遥。
「你的份也有。我和林辅导员要了你的社交媒体账号，就算是电子版也要看喔！」
本想着拉入黑名单就好，但她又补上一句：
「不是好友的话，可转不了账喔～」
唉……这个月在金钱方面确实有些吃紧。虽然那只是一顿午餐的钱，但蚊子腿总归也是肉，更何况好友列表里多出个人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接受下来吧。
不过我当然不会和再和她说「谢谢」。
所以，别再叫我扫兴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