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ⅩⅣ.你

黑夜白雪

  

从阿尔泰山前往天山,即便不绕远路,总路程也不会低于600公里。尽管从南界镇逃出来的时候,乘坐乌拉尔皮卡飙了那么二三十公里,加上后面那漏着油开的四十公里和徒步行进的7公里,少年现在所走的,也还不到总路程六分之一。

这一次的背囊不是那么沉重,也没有限制视野的黑暗。荒凉的道路上,贝科夫以他所能保持的最大速度疾步前进着。现在,自己的脚下,是属于祖国的土地,可心里,却没有一丝欣喜。

“呼——”

沿着偶尔能看到几个路牌的水泥公路,少年在山川中一路向南,于太阳偏西之际,走完了今日计划的50公里预定路程。从地图上看,在他左手边数百米的地方,本应该有条河流。

那个在三战爆发前,闻名世界的“水怪”居所——喀纳斯湖,就在这条河上游。不过,现在是没空去看了吧。

太阳落山之际,贝科夫额外多走了一公里。气温变低,雪花也随之开始降下,知道夜间赶路不安全的少年,开始在附近寻找背风的过夜点。

“emmm……危房啊。”

在人迹罕至的阿尔泰山区,想找个好的居所可不容易。裹着两条毯子,少年在路旁一座老旧的二层小楼里,凑合着过了一夜。

夜深的时候,他梦到了十年前,和亲生父母一起乘坐的那辆火车,正驶离家乡的站台……

第二天,天还没亮,贝科夫就起床吃了早餐。就着昨天烧剩下的柴火,他到外面取回一些雪,烧融煮开后给水壶补充了一下饮用水。

在等待天亮的时间里,贝科夫虽然坐着,脑子却并没有闲着。按照那本地理书所讲,阿尔泰山区南部的人口,要比北部更高才对。

那么,人都去哪儿了呢?

太阳再一次将光芒洒向天空的时候,少年也再一次踏上了南行的旅途。如果不出意外,他可能需要走上10天才能抵达目的地。

那在少年看来,会是很漫长的……

第三天黎明到来的时候,少年是从睡梦中惊醒的。

抓着武器掀开毛毯,他一下子就翻到了废弃居民楼的窗户边,倚靠侧面墙壁对屋外的情形展开观察。视力此时帮不上什么忙,他只能用耳朵去听。

“咩———”

在嘈杂的脚步声中,一只小羊的叫声让紧张万分的贝科夫松了口气。此刻,他终于确信,那密密麻麻的踩地声并非来自人类,而是来自野生动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猎杀过的那群南迁动物……

天亮之后,贝科夫再度踏上旅途。与昨天在山川里行走不同,今天,他将走进海拔低于500米的平缓地区。准格尔盆地,近在眼前。

嗯,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跨过并未断流的额尔齐斯河干流。

乘船和泅渡是不用想的,他只能寻找那些在三战前修建的桥梁过河———希望它们没有因为年久失修而垮塌。那就真的是天绝人路了。

“哇喔……”

傍晚的时候,贝科夫嚼着狼肉干走上一个高坡。在微风中,摘下面具的少年,亲眼目睹了在新西伯利亚根本没机会看到的壮丽风景。那只在书本中出现过。

老天没有为难少年,沿着额尔齐斯河东行三公里多后,他遇到了一座还算完好的桥梁。通过那座桥梁的时候,他第一次在南街镇以外的地方,看到了还算清晰的行车痕迹。

夕阳此时正在身后下坠,但它仍在把今天的最后一份阳光洒向湖面。看着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湖面,少年的眼眶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尽管他也不知道缘由,仍将其归罪于眼睛迷了沙子。

“哗啦———”

一条大鱼跃出水面的瞬间,夕阳落到了山后。黑夜已至。

按地图上的标注,这个视线难以看到边际的大湖,名叫乌伦古。古代发现它的人,曾因为它的宽阔,将它命名为布伦托海。

准格尔,少年现在所处的这个封闭式内陆盆地,把大部分的风和雪挡在了外面。所以,当西伯利亚已经处在大雪飘零的深冬时,这里的湖水,依然是动态的。

短暂的驻足后,并没忘记自己还需要做什么的少年,迈开步子沿着湖岸往南走去。他已经把那抹金色储藏在记忆里,就和以往那些一样。

时间,在少年放缓的步子下一丝丝流逝。

因为在湖泊附近,尽管夜幕降临,气温依旧只是在零摄氏度上下徘徊。路边那些或深绿或枯黄的野草,在见惯了黑暗的少年眼中,是那样的富有生机。

这里没有下雪,云层也没有遮蔽天空。又一阵微风迎面吹来,舒爽从面部传遍全身,赶了一整天路的少年,在疲倦和舒服的共同“劝说”下,席地坐了下来。

他很累了,不想走了。

将背囊卸下,暂时抛开了所有烦恼的少年,闭上双眼伸展四肢,“pia”地躺到了祖国的大地上。它们是连接在一起的。

当名为贝科夫的少年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从未在西伯利亚展开过的画卷,露出了真容。

“她真美……”

在星空之下,倒映着银河的澄澈湖泊旁,名为贝科夫的少年,枕着故国的泥土睡着了。在半梦半醒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钢琴的伴奏声中轻声歌唱。

………

……

Reckless child(鲁莽的孩子)

Falling down(坠落人间)

Welcome to(欢迎来到)

The underground(现实世界)

Good or bad(无论好坏)

Choose your path(选择你的路途)

You will accept it after now(从此以后 你要接受这一切)

Friend or foe(是敌是友)

Who could know(谁又知晓)

As you go your heart will grow(你的内心随着你的成长日益强大)

Dark with hate(黑暗中滋生着仇恨)

Bright with love(但光明中带着爱意)

Reckless child from up above(鲁莽的孩子从天堂坠落)

………

………

“醒醒——醒醒———”

陌生的手掌触及肩膀,在无意识的状况下,本能促使少年翻身就往侧面一滚,同时抓起了自己的武器。当意识从浅眠中脱离出来,贝科夫发现自己据枪瞄准了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陌生人。

对方提着的油灯释放着橘色的温和光芒,在那微光之后,是一张充满了疑惑和惊讶的脸。似乎……没有敌意?

将枪口稍微压低,贝科夫没打开AK-103的保险,“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半跪于地的陌生人把提灯放到脚边,慢慢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我是退役战术人形OTs-39。我雇主家的牧羊犬发现你躺在这里,便返回家中找到我,引导我来此处查看。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不用……谢谢。”

看着眼前这个人形女孩如湖水一般澄澈的蓝色双眸,贝科夫心头的警惕降低了大半———如果真是要对自己不利的人,早先动手就可以了。居然毫无警备地躺在湖边睡着,简直太大意、太蠢了。

尽管毛毯也没盖就躺在荒郊野外睡了那么久,贝科夫却没有感到一丝不适。长期在地铁阴冷的环境里生活,让他对这种程度的低温有着足够的抗性。

湖面依旧是星空的倒影。横过枪身让枪口不再对着陌生女孩的同时,贝科夫回想起了意识迷糊时,听到的音乐声———哪怕是幻听,他也还是想再听一遍。

“嗯,你没事就好。如果不需要帮助,我们就先回去了,请不要再在这样的地方睡着了,会受寒生病的。”

“谢谢。”看着拿起提灯要转身离去的陌生人形女孩,意识到如果错过就再也没机会询问的少年,叫住了对方,“那个……还是冒昧地问一下,入夜时分———是你在弹奏钢琴吗?”

看着几步之外陌生的人类少年,OTs-39将被风吹到脸侧的长发拂到脑后,微笑着作出了答复,“是的。弹还不太不熟练,让你见笑了。”

将AK-103背到背上,贝科夫伸出右手,向对方竖起了大拇指,“非常好听。”

在OTs-39回应贝科夫的赞美之前,一个毛茸茸的家伙不顾气氛地跑到少年身旁,围着他转起圈来———还不时用鼻子在他的身上嗅两下。

看到少年在牧羊犬的“袭扰”下手足无措,人形女孩用手掩着嘴扑哧一笑,原本打算说的两句谦虚话语也被抛到了脑后,“它很喜欢你呢。”

“唔……是吗。”

能让一条陌生的犬贴过来,也许,是“松果”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气味?

缓慢地蹲下身,贝科夫尝试着伸出手,往狗狗的头顶摸去。不料,刚刚还围着他转圈的狗狗发现“魔爪”袭来,大惊失色,“汪”的就跑回了OTs-39身边。

少年好像忘了,他的左护臂是用牙狼毛皮缝制的。

“呀,圆圆这个淘气鬼,怎么又变得害怕了?”

看着蹲下身抚摸狗狗的人形女孩,少年不由自主的想起来还在遥远北方等待自己的SV-98和“松果”。啊,她好像嘱托过自己啥来着?哦,对,注意御寒。

重新将防毒面具戴上,尽管不太愿意社交,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可以交流的当地居民,贝科夫还是决定向她求助。找个落脚点,顺便补给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借宿一晚?仓库、柴房都可以。”

“啊——”听到少年的话,刚刚将狗狗情绪安抚稳定的OTs-39抬起头,看到了星光下,一个将全身都藏到护具后面的孤独男孩,“唔……借宿没问题的。伯父伯母都是热情好客之人,俄联邦的客人远道而来,他们应该会很高兴。也不必住仓库柴房什么的,家里有空卧室。”

人形不会说谎。

“嗯,谢谢。”

“不客气,请跟我来。”

OTs-39根本不过问自己的身份。在她转身的刹那,少年突然有些想跑开。

这里是北疆,不是新西伯利亚地铁———他只能这样劝说自己。

看着前方提灯引路的人形女孩,贝科夫开始替她以及她的所有者感到担心。如果她碰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黑山站或者南界镇的人……善良有时也会是原罪。

当贝科夫紧跟OTs-39沿着湖岸走出两三百米远,再翻过一座种着少许蔬菜的山丘,释放着温暖灯光的一栋二层小楼,出现在了视野中。

“我们到了。噢,抱歉,还没请教,你的名字是……”

侧转身看着几步外驻足的人类男孩,OTs-39用稍有些谦卑的语气问出了她的问题。要按照人类的礼仪,先前她向贝科夫报上自己名字的时候,少年就该自我介绍了。

站在山丘的顶部,贝科夫看着下方的建筑,眼中闪过一丝温馨。

“我叫贝科夫·卢,是一名递送特殊物品的邮差。对于先前的无礼行为,OTs-39小姐,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啊,贝科夫先生,我只是人形,请你不必在意。”

“不,OTs-39小姐,人形也值得我们尊重。”

因为贝科夫戴着防毒面具,OTs-39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人形心智云图内置的语言辨析装置告诉她,少年说的是心里话——至少程序是这么判断的。

“嘻,那我就接受了。”

“嗯,感谢。”

两人在菜地旁闲谈,牧羊犬“圆圆”可没等它们,直接就跑回了家。在不约而同的轻笑声中,人形和人类一道走下山丘,叫开了小楼的大门。

“牧儿回来啦。哎,这位是?”

当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把大门打开,OTs-39将贝科夫介绍给这房屋的女主人,还把他借宿的请求一并说了。明明是才认识几分钟的陌生人,这个人形却把他说得很熟络的样子。

短暂的惊讶后,老妇人接纳了人形女孩的擅作主张带来的客人。

进门的时候,贝科夫在老妇人的眼里,看到了难以言表的思念和感伤。就像……一个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的人,看到那物品出现在其他人手里。

等到贝科夫在OTs-39的陪同下进到房子里面,老妇人带着他们走到客厅,并请少年先到沙发上坐一会儿。贝科夫的听力很好,尽管老妇人说的不是太大声,他还是知晓了她要OTs-39去做什么。

“我能帮上忙吗?”

人形女孩拿着茶具从客厅走过的时候,仍旧站着的贝科夫向她发出了询问。

看着与自己身高相仿的男孩,不知何时换上了围裙的OTs-39嫣然一笑,摇摇头谢绝了他,“不用,你可是客人啊,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唔,那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待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少年却并没有紧张。要是在地铁站,不认识的人邀请他去家里做客,他肯定会立刻提防起来。

看着OTs-39的背影,男孩想起了还在白桦站的薇拉。

卸下背囊,拍拍屁股将粘在裤面上的沙土弄掉,贝科夫随意找个位置坐了下来。这座看起来修建于三战前的房屋,几乎没什么装饰,但是打扫的非常干净。朴素的美,也不错呢。

正当少年暗自在心中猜测房屋的男主人会是怎样一个人时,客厅正对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稍显疲惫的声音。

“行行行,就去看一眼。”

未露面的男主人,说的是汉语。

虽然现在要让自己说这故国的语言有些勉强,但听懂还是没问题的———前提是语速不要太快,也不能是那种带方言韵味的。

在贝科夫遐想之际,这个家的男主人,在女主人的搀扶下,拄着一根拐杖走出了房间。看他面色憔悴,想必是身体不太舒服。

主人都出来了自己还坐着显然很失礼节。

这样想着,贝科夫从沙发上坐起来,向对方微倾身鞠了一躬,“打搅了。”

“阳阳……”

“嗯?”

虽然很多年没听人说过汉语,但那老伯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贝科夫还是听懂了意思。“yangyang”,是他认识的某个人的名字吧?

贝科夫直起身把目光投向那个老伯的时候,旁边的老妇人用手肘碰了丈夫一下。到这里,盯着少年两眼发愣的男主人,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噢……小伙子是叫贝科夫吧?欢迎,我是这个家的户主杨柏。”

“杨先生你好。”

老夫妇两人都会俄语,倒是避免了交流上的尴尬。在妻子的搀扶下,杨柏缓慢地挪动双腿,到贝科夫对面的沙发边坐了下来。

略作寒暄后,主客皆落座,OTs-39也带着茶壶和杯子从厨房回来了。

看着在茶几边摆放杯子、冲倒茶水的人形女孩,贝科夫的思绪飘到了上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少女身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伙子,你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啊?”

尽管隔着一层面具,茶几对面的那个老伯,还是看出了贝科夫有心事。这倒不是老者有什么特殊能力,只是他持续关注着少年,察觉到了端倪。

将视线从OTs-39身上移开,贝科夫看上一眼对面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伯,摇了摇头,“碰到OTs-39小姐之前,我在来的路上,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也没看到。所以,觉得有些奇怪。”

“原来你是在对这个感到疑惑啊。”得到少年的回复,老者拍拍膝盖笑了,“年轻人大都去南方打仗了,附近这些村镇里,基本就只剩下我们这样的老人,还有小孩子。农闲时节,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待在家里,所以你看不到人也正常。”

直到此时,贝科夫才发现老伯的两条裤管都是有半截空荡的———里面确实还有腿,但那不是“原装”的腿。事故?还是说,他也是三战的老兵?

“这样吗……”

“牧儿能主动邀请你来我们家,证明你不会是个坏人———在识人这件事情上,她一向很准。”杨柏这么说的时候,茶几边的OTs-39刚刚把茶水倒好。

“牧儿是……?”

“噢,那是名字,伯母给我取的。”将两杯茶水分别放到杨老夫妇的面前,OTs-39别过头,盯住贝科夫微笑着补充道:“如果不介意,你也可以叫我杨牧。呐,请用茶。”

茶杯被推至贝科夫面前,还戴着防毒面具的少年愣了一下———这不把面具摘了,肯定是没法喝的啊。好吧,又要给人留下印象了。

客厅的两张沙发是以茶几为中线,对称放置的。杨老夫妇坐在了对面,OTs-39能坐的位置,自然只有贝科夫这边。在少年摘取防毒面具的瞬间,人形女孩捧起她的茶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呢。”杨柏老先生在由衷夸奖的同时,眼里却闪过一丝失落——就好像叫住了一个背影熟悉的人,他转过身来,却是陌生人。

“和阳阳一样喜欢戴着面具呢……”

“嘿,老婆子,说什么呢。贝科夫,抱歉,我家这老婆子有时候神叨叨的。”

正当贝科夫挤出一个微笑,打算表示没关系的时候,屋外传来了汽车行驶的声音。它并没有就这样开走,反而在减速往房屋这边靠近。

从发动机的声音来判断,这应该是辆中型卡车。

视线在杨老夫妇的脸上扫过,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的贝科夫没有妄动,但是右手已经做好从腿侧抽出手枪的准备。是自己太轻信陌生人了吗?

“这个点儿……老婆子,扶我回工作间。”屋外传来汽车喇叭声的时候,杨柏拄着拐杖站起身,先前脸上露出的几分不安被藏起来,变成了和煦的微笑,“贝科夫,请你暂时到二楼藏一下,不然那些家伙很可能会对你不利。”

“那些家伙?”

少年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明显已经警惕起来。

杨柏不想把这个陌生人扯进来,只是摆摆手,而OTs-39,也显露出先前未曾有过的漠然,“贝科夫,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跟我来吧。”

“如你所愿。”

在OTs-39的要求下,贝科夫背起背囊拿起枪,跟着她一起从楼梯上到房屋二楼,藏到了梯口的杂物间里。这屋子很黑,却带给少年一种安全感。

待到人形女孩转身离去,贝科夫将PP-19从背囊底袋里取出来,装上了消音器。杨老夫妇一家人突然变得惶恐不安,房屋外的家伙显然来者不善。

就算他们威胁不到自己,可如果影响到借宿,自己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等着他们自己离开。好想再听OTs-39弹那首曲子……

“杨老头儿,开门啊!”

这座二层小楼占地面积不大,所以一楼大门外的人稍微大声点儿叫门,整栋楼都能听见。叫门者说的既不是汉语,也不是俄语,这让少年警惕了起来。

这里是北疆,也许是维语?

房门打开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的时候,贝科夫闭上了眼睛,让听觉延展……

“哈哈,杨老太太,晚上好啊。”

这下是汉语了,虽然语速快,还是能听懂个七八分。

“吐尔逊,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杨大叔啊。嘿,杨大叔,前天拿来的武器都该保养好了吧?”

被杨阿姨称作吐尔逊的陌生人,扯开嗓子喊了声,别说在一楼房间里的杨柏,就是在二楼的贝科夫,也听得一清二楚。不去卖耗儿药真是可惜了。

“除了那支M16,其它的都保养好了。”

“哈哈,辛苦了,杨大叔。哟,小牧姑娘,别来无恙啊。”

“吐尔逊,你……离我远点儿。”

“嘿,小牧姑娘,别那么见外嘛。努拉买提,请杨老太太去厨房给我们做点儿宵夜,待会儿体力劳动后是会很饿的。”

“好嘞,头儿。”

当厨房方向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杨阿姨的低声哀求随之消失。贝科夫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但无法确认陌生人人数,贸然行动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蹲伏下身子,栖身于黑暗中的少年,往杂物间的屋门稍微挪了两步。

“杨大叔,你忙啊,我帮你把门带上。”

“吐尔逊,你们……”

工作间的门关上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贝科夫意识到,现在楼下的客厅里,杨牧正一个人面对着至少两个不怀好意的人类男子。他想起了纪念碑站。

“啊———”

楼下传来了女孩的惊呼声,贝科夫担心的事发生了。

OTs-39既然是退役人形,想必也和SV-98一样,不具备对人攻击权限。面对一众人类成年男子,她恐怕只能进行幅度有限的挣扎。而她的所有者———杨柏老夫妇,不仅年老力衰,一个还身有残疾。别说吐尔逊·买买提一众人手里有枪,就是没武器,他们二老想要阻止也是有心无力。

“放开我!流氓!混蛋!唔啊———”

“哈哈,杨牧你就别惺惺作态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乖乖的配合我们点儿,能少受些苦头。”

“就是就是,反正你只是个人形,又不会怀孕。”

“上次*你的时候,你不也叫得挺欢吗?啊哈哈——”

杨老伯腿脚不便被关在了工作室里,一个武装分子又把杨老太太“请”进了厨房。此时的客厅里,只剩三个厚颜无耻的混蛋把人形女孩按倒在沙发上,撕扯她的衣衫,侵犯她的身躯。

法外之地,道德沦丧。

“老头子……你说得对。”

如果今天自己不在这里,恐怕,OTs-39杨牧,将难逃被**侵犯的厄运。

可命运就是这样……

打开枪械保险,由养父弗拉基米尔·贝科夫,按照“信号旗”标准一手训练出来的,名为贝科夫·卢的少年“邮差”,不发出一丝声响地,摸下了楼。

“嗒——”

客厅的灯突然熄灭,在被黑暗笼罩的人回过神来之前,凭借记忆冲到客厅与通廊连接处的人类少年,往沙发的方向掷出了一把小布包。他是闭着眼睛的。

轻微的爆响声中,数道强光闪过,三个人类男子的眼睛瞬间遭受巨大伤害。

“啊———”

惨叫声响起的同时,灯再次打开,少年手中的PP-19已经连续打出三次短点射。对应的,三个脱掉了衣服裤子和防具的陌生男子,也在惊愕中丢掉了性命。

9x19㎜巴拉贝鲁姆弹,对付无甲单位的时候,效果好得惊人。

也顾不得去管OTs-39此时是什么状况,再度关掉灯,贝科夫凭着记忆悄无声息地往大门摸去。厨房里肯定是还有一个,不知道房屋外还有没有。

“哐当——”

果不其然,厨房的门是先打开的。

起先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碰巧瞥了一眼,厨房门的门轴是在左侧,且向外开的。

“吐尔逊大哥,你们……啊———!!”

害怕流弹伤到杨阿姨,那个持枪武装分子打着手电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贝科夫没有开枪,转而将一个混装着磷、铝、镁和炸药的小包掷了过去。

本来只想闪一下,结果火团刚好在目标的脸上炸开。惨叫声都还没落下,冷酷的双湖站“邮差”已经抛下冲锋枪抽出短刀冲到他面前,将锋锐刺进那毫无防护的脖子。和刺向牙狼时不一样,这阻力小多了。

“咚———”

为了防止对方命硬挨一刀不死,在右手握紧刀柄把刀刃往侧面拉的同时,贝科夫左手按住其右肩往门框方向猛地一推。撞击中,深陷痛苦与惊恐中的敌人抛下了武器和手电,那双已经没什么力量的手,回光返照似的抓向索命的短刀。

垂死挣扎仅仅持续了几秒。当对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比丧命者矮了近20公分的少年,侧移半步拔出了短刀———滚烫的动脉血从伤口处飙出,在少年先前站的那个位置留下一大滩。

一旦意识到自己遭受了致命伤,人类的潜意识很快就会让身体丧失力量,反抗,也就成为了幻想。最靠谱的防御,就是别被打到。

“那么,只有四个吗?”

客厅灯再度被打开的时候,正给PP-19卸下消音器的贝科夫,看到了蜷缩在沙发上,衣衫被撕得破烂不堪的OTs-39。她属于退役人形,应该没有流泪功能。

但如果有那功能,她现在一定是在哭吧。

从背囊里取出一条毛毯,贝科夫走到OTs-39的身旁,替她裹住了**的身躯。三个死在枪下的家伙流了不少血,沙发下面都被铺了层“血毯”。

半跪在沙发边的贝科夫,右膝护具刚好处在“血毯”边缘。替OTs-39盖上毛毯后,少年为了避免护具沾上更多的血,在其扩张前站起了身。

“呜……”

当OTs-39突然探身抱住手上沾满血的人类少年,气氛凝滞了一瞬。她并不是不会哭,只是……一直把自己用坚强的外壳包覆着。

看着将头依偎在自己怀里低声啜泣的人形女孩,人类少年没有做过多的举动,只是轻声安慰道:“没事了。”

“呜……谢谢你———贝科夫……”

“这算是对好心人的报答。”贝科夫让双手垂在腿侧,没有去触碰哭泣中的人形女孩。他有种预感,只要自己给予她一次温暖的怀抱,之后,就会惹出难以摆脱的大麻烦事儿。

杨阿姨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OTs-39抱着贝科夫,在那里低声地哭泣。倒在厨房门口的那具尸体,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会弄脏鞋的障碍;而沙发附近的三具尸体,只不过是带着血的垃圾。

老太太没有去打扰两个年轻人,穿过并不怎么宽敞的客厅,她去到丈夫的工作室门口,打开了那扇背面布满拳印的木门。

“小伙子,你下手够狠辣啊,也够果断。”

在妻子的搀扶下从工作室走出来的瞬间,看到客厅里血腥场景的杨老伯,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他们已经见多了死亡,对此并不敏感。

“抱歉……”贝科夫想转过身面对老伯,却发现OTs-39死死地抱住自己,不肯松手,“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这状况,他也不好去强行把人姑娘的手给掰开。

人老成精的杨柏一眼就看出了贝科夫此时状态有些尴尬,苦笑着向别过头来的少年摆摆手,他用眼神给身旁的妻子做了个暗示,“不……这些混蛋时常来欺负牧儿,但迫于生存,每次我们都只能……感谢你,贝科夫。”

每次都忌惮这忌惮那下不了决心,最终让OTs-39遭受欺辱,一家人还得忍气吞声接着给不法武装组织工作……这样的日子,杨柏早受够了。

杨阿姨离开客厅去往更里面的屋子拿东西,杨老伯则缓慢地移动步子到沙发边坐下,看着茶几对面趣味十足的两个年轻人保持看戏。

从一个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地方活着回来,很多人会变得神经质,但也有不少人会变得恬淡。哪怕刚刚家里死了四个大活人,杨柏也没有感到有什么大不了。

甚至有点儿小高兴?

“牧儿,到里屋来,我给你找到那套衣服了。”

杨阿姨的声音从里屋传来的时候,贝科夫终于得以解脱。依依不舍地松开少年,OTs-39用那条属于他的毯子裹住自己撑起身,在少年的注视下破涕为笑,踩过“血毯”,往里面的屋子走去。

她知道那是哪套衣服。

“唔——都凝固了。”

当OTs-39走进里屋,贝科夫终于从男孩本能的尴尬中恢复过来。转过身的同时抬起双手,他看着手套上凝胶状的红色血块和手指上的血污皱紧了眉头——这要是徒手抓干粮吃,肯定一股子血腥味儿。

在常人看来绝对是惊悚的氛围里,贝科夫就那么坐到了还有具尸体倚靠着的沙发上。看了眼地上这些家伙的尸体,并未打算在此做长久停留的少年,向茶几对面的杨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杨老伯,那这些要怎么处理?”

“哈哈,贝科夫你是管杀不管埋咯?”

“唔……在我们那里,挖坑是很难的,有空闲至多把尸体拿去烧了。”

憎恶之人死在眼前,而且完全没有传出可能引来邻里的异响——如此完美的结果,杨柏越想越高兴,最终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很久没像这样高兴过了,

笑过之后,这个经历了贝科夫难以想象的艰难之日的一家之主,开始袒露他的心声,“如果我没猜错,你从北方来,原本是开着载具的吧?”

“确实。”对于南行无关紧要的细节,贝科夫并不介意透露。

别过头,杨柏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关键的东西还停在外面呢。

“那你知道我们一直遭受欺压,却不离开是什么原因吗?”

“没有交通工具?”

“正解。”扶住沙发侧面的护手,杨柏前倾身子,将一边的裤腿卷了起来,“尽管我不大信命,可有时候,命运这东西总是会让你大吃一惊。”

替代原本右小腿的,只是根看起来很旧的金属杆子。猜想得以印证,贝科夫也对这个老伯面对武装分子们时的无可奈何,感到了理解。

将右裤腿放下,杨柏看着茶几对面双手无处放置,动作略显滑稽的少年,说出了他大胆的想法,“现在不同了,载具自己送上了门来。”

贝科夫不傻,杨柏一点拨,他就知道茶几对面那位老先生想做什么了。在地铁当跟班“邮差”的时候,他便知道打死了大头鼠要赶紧溜,不然等其它大头鼠发现,肯定会惹来一大窝。

看下旁边散落的衣衫,明确了行动方针的少年果断行动,抓起一件还算干净的把手和手套擦拭一下,离开了沙发。匕首和PP-19等会再用擦枪布打理。

“是要等天亮后再出发吧?”

“是的,你可以休息下。”不用太多的交流就能达成共识,杨柏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来自北方严寒地带的陌生小伙子了———如果他还是边防军的军官,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贝科夫挖到自己的部队里。

“嗯……我还是有点疑惑,希望老伯你能解答。”

“但说无妨。”

“你们……为什么敢信任我?”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看着站起身的少年,杨柏摊了摊手,“我们不是信任你,我们是信任牧儿……信任一直照顾着我们的OTs-39。也许待会儿你可以问问她,她在你身上接收到了什么样的讯息。”

杨柏说出“讯息”二字的时候,贝科夫整个人都是一怔。接受讯息?他是人类,又不是人形,还能向OTs-39传递什么摩尔斯电码不成。

正当贝科夫一头雾水,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里屋的门打开了。

“现在你可以去问她了。”

说完这话,杨柏从衣兜里摸出包廉价的香烟,点上一根后自顾自的抽了起来。已经挺久没亲眼没看到过人杀人了,在这样的世界,那真是正常到有趣。

哈,这“有趣”的世界,也已经没有家乡可以回去了………

“那我过去问问。”

跨过的一具变凉的尸体,贝科夫径直往OTs-39所在的房间走去。抵达门口的时候,杨阿姨刚好拿着人形女孩被撕烂的衣服,从里面出来。

老妇人送给少年一个满含深意的微笑,随即便往客厅走去。

“我能进来吗?”

即便门大开着,贝科夫还是伸手敲了两下。杨阿姨的笑容让他想起了婶婶。

此时,OTs-39正坐在床边系紧大腿上的皮带,以防止白色长筒袜下滑。听到贝科夫的声音,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请——请进,我也正好要找你。”

坐在床边的OTs-39此时侧对着房门,贝科夫走进来的同时,可以将她凹凸有致的侧曲线尽收眼底。实话说,迄今为止,少年还没见过哪个人形不漂亮。

“嗯。”

走进房间后贝科夫没有太客气,到床对面的梳妆台小凳子边坐下,与OTs-39面对面,顺势从正面将她打量了一番。人靠衣装马靠鞍,人形也是。

“那个……我脸上有东西吗?”

灰绿色的戎装,虽然看不出来是属于哪个阵营,但这确实是一种制式服装。和先前普普通通的牧羊女服饰比起来,这套衣裙,给OTs-39带来了别样的气质。

摇摇头,贝科夫伸手指了指她**的大腿根部,“不会冷吗?”

尽管这可能是人形设计师出于吸引消费者眼球的目的,给出的靓丽搭配风格,可那绝对不适用于寒冷地带。与SV-98初见时,她的双腿就给自己这种感觉。

并拢的双腿没有因为少年的话有什么变化,但放在床铺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捏着被单扭动起来,“不——不用担心……提高热能输出功率就没问题了。”

“嗯……她也是这么说的……”

“诶——她?”

“噢,忘记说了,她是我的人形恋人,SV-98。也许你知道这个型号。”

“嗯……SV……98……我知道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贝科夫亲口说出他的恋人是SV-98的时候,OTs-39的心智云图出现了幅度不小的波动。尽管早就猜测过这种结果,可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这个经历了很多的退役人形,还是感到一阵失落。

其实,早在贝科夫提到SV-98之前,OTs-39就已经知道那个同类的存在了。

“可能随时得离开,其他事情就暂时不谈了。”

对心智云图不规律波动的OTs-39说完这话,贝科夫便把目光上移,紧紧盯住了她的蓝色双眸。在接下来短暂的半分钟里,少年将杨柏所说的,他们信任自己,是因为OTs-39信任自己这个连锁关系,摆在了人形女孩的面前。

直觉告诉贝科夫,OTs-39是真的信任他,但他确实需要一个有依据的理由。

“你确定要知道吗?流放人形SV-98的指挥官。”

“确定。”

“那好吧。”

贝科夫作出肯定答复之后,OTs-39离开床铺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尽管已经退役,她也还是人形,没有权限拒绝人类的合法请求。更何况……

“我们人形有权限在自己的指挥官身上放置一个信标,用于追踪指挥官当前的位置,便于保护。如果我没猜错,你以前应该也被这样悄悄放过一次信标。”

“嗯……是的。”

贝科夫回想起了纪念碑站。如果当时SV-98没有违抗命令跟上来,那么自己的脑袋,该是被黑山的家伙用霰弹枪开个大洞了。

轻缓地伸出右手,OTs-39在贝科夫走神之际,取下了粘在他头盔侧面的信标。

“她告诉了我很多,所以我当时才决定叫醒你。”

“是吗?”

“是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可靠男孩,OTs-39心头闪过一丝不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这个信标里储存的音频,用我的音声模组播放出来。”

她没有说,有那么一部分,得到达少年的目的地之后才能告诉他。

别过头,贝科夫盯着侧面的OTs-39沉默了一会儿,“那……她想让我听吗?”

“只有一部分是,不过,并不适合现在讲。”

得到OTs-39这样的回答,贝科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站起身,他走向床铺,从上面拿走了属于他的毛毯———OTs-39把它折好了放在那里,齐整得像豆腐块。

把毛毯塞回背囊里的同时,已经一下午加两个半小时没吃正餐的贝科夫,选择了优先解决饥饿的问题,“那请你帮我代为保管,我需要先吃些东西,然后……准备带着你们逃跑。”

那四个死掉的家伙是开着一辆卡车来的,那么,自己这“用双脚丈量大地”的行动方式,也该成为过去式了。在这有着公路的戈壁和荒漠草原上行车,应该比雪原容易得多。

贝科夫吃着狼肉干回到客厅的时候,杨阿姨已经在杨老伯的示意下开始打点行装。因为没有闹出大动静,他们不需要立刻出发,但准备还是越早越好。

“需要照明吗?”

少年打开大门往房屋外走的时候,OTs-39带着提灯跟到了他身后。

贝科夫没有答话,松开门把径直走出去,算是默认了需要。尽管有肩灯和头灯,但如果能节省一些电能,少年也不会拒绝。

武装分子开来的卡车横着停在大门口的平地上,而可以驱使它的钥匙,已经被少年从尸体上搜刮出来。远近难分的黑暗中有着稀疏的光点,那些,应该就是杨柏所说的邻居。

在OTs-39的陪同下,贝科夫绕着卡车转了两圈。粗略看起来,这辆没有被魔改过的运输车辆,车况还不错。

“狼肉干,要吃吗?”拉开驾驶室门登车前,摘下了防毒面具的贝科夫,从携行具里拿出个纸袋包着的块状物,分出一半递给了旁边提着灯的OTs-39。

“谢谢。”

在OTs-39的注视下,身高与她净身高相仿的少年叼着肉干登上车,还算熟练地发动了卡车。车况不错,剩余的燃油也还够多,用来跑剩下的近400公里该是没什么问题。

确定卡车没有问题后,贝科夫熄火离开了驾驶室。正在这时,一道黑影突兀地窜到了身前来———先前不知道跑去哪儿的牧羊犬“圆圆”再次出现,又围着少年转了起来。

它闻到了肉干的香味,正用舌头舔着嘴。

“狼皮毛你害怕,狼肉干倒是不害怕啊?”

贝科夫蹲下身用右手在狗狗的头上摸了摸,随后从纸袋里拿出他咬过两口的肉干,塞到了求食儿的“圆圆”嘴里。狗狗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长途跋涉了一天的疲惫不是在湖岸边躺两个小时就能弥补的,再度站起身的时候,贝科夫难以克制的打了个哈欠。OTs-39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来铁人也会打哈欠啊?”

刚刚那些坏人类带来的负面情绪被抛至闪存外,看着眼前打过哈欠后一脸放松的男孩,OTs-39在数个月的忧郁后,又一次感到了与人类谈笑带来的喜悦。

“唔……不稀奇吧?我在湖边睡着了,你又不是没看到。”

尽管知道贝科夫的恋人是SV-98,但已经提前了解到一些东西的OTs-39,还是没有抑制心智云图的悸动。伸出手,她拉住了和那个人有很多相似点的他。

“呼呼~~~二楼有房间,你可以上去好好睡一觉啦。”

“诶———”

杨老夫妇还在一楼收拾贵重物品,OTs-39向他们打过招呼后,带着贝科夫到了二楼。走廊上的灯还亮着,避免了人形女孩摸不着门把。

尽管地处偏远地带,电力部门依旧为这些地区的居民保证着最低限度的供电——连叛军和匪徒也没有过多地刁难那些敬业的工人,在没有冲突的时候,大多会给与他们通行的便利。

“呐,就是这儿了。”

OTs-39按开房间灯的时候,贝科夫将整间屋子扫视了一遍。

这间屋子的装饰同样很少,但是放在角落木桌上的那顶残破钢盔,却给原本平淡的格调,加上了几分伤感和落寞。那是属于这个房间原本主人的。

钢琴就摆在窗边,那让疲惫少年在星空下睡着的旋律,便是从这儿传出的。虽然它看起来很旧,却干净的一尘不染。

“那个,被子你是要用随身带的还是用家里的?”

“我用自己的就好。”将背囊卸下放到墙边,感觉疲惫正在侵袭全身的少年,缓步走到了窗边,“OT……杨牧小姐,请问你能再弹一曲那个吗?”

“嗯,如果你喜欢听的话。”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钢琴边,到凳子上坐定,OTs-39掀开钢琴盖,别过头看了眼又打起哈欠的贝科夫,“如果可以,请你别加‘小姐’这样的称谓了,直接叫我小牧和39都可以的。”

“唔,我记住了。”

得到人类少年的答复,银发女孩嫣然一笑,让手指按上了琴键。

动听的钢琴声开始在房间里回荡,背负了太多本不属于这个年纪东西的少年,缓慢地挪动步子到床边坐下,倚靠着墙壁开始了遐想。如果这世界,没有那些灾难,会是多么美好的样子呢?

看着她束在颈后的发带,他想起了同样系着发带的她。如果真的没有了那些灾难,他们在这时空里,一定会是两条平行的线,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交汇。

“……welcome to the underground……”

当人形女孩婉转的歌声与钢琴声一道传入耳中,男孩闭上了眼睛。那终究只是幻想,每一次醒来再度面对黑暗的时候,便会烟消云散。

也许,从拥有记忆开始到现在,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妄的假设。

“……Dark with hate,bright with love……”

即便那残酷的现实无法回避,可是在黑暗中,仍然有那些微弱的光点与自己交汇。无论是他们,她,它,她,还是……

一曲终了,弹奏者回转过身,发现唯一的听众已经倚靠着墙壁进入梦乡。

将琴盖放下,名为OTs-39的人形女孩返身走到床边,盯住了沉沉睡去的男孩。在短暂的犹豫后,她伸出双手,开始轻柔地替他卸下那些沉重的防具。

挪动他到床中间的时候,OTs-39发现他的身体比预想中的要重,好似一块被压实过的铅板。他的手上,依然粘着为了自己和伯父伯母战斗时留下的血污……

“伯母,我烧些热水。”

当OTs-39回到一楼走进厨房,正在与杨老伯一起清点家庭财产的杨阿姨停下来,稍有些吃惊的看向了身旁的丈夫。他只是摊摊手,表示并不知情。

一向节俭的OTs-39这次没有省,往炉灶里放入了大量好柴火,很快就达成目的离开厨房。等端着热水盆回到二楼房间,人形女孩在床边跪下,掀开毯子一角把那沾满血污的手放到床沿外,用毛巾替熟睡的少年细致万分地擦拭起来。

等到盆中的水差不多被血污染红,OTs-39将那双更脏的手套扔进盆里,用热水浸泡了一会儿。这下,盆里简直不是水了———这是掺了假的血旺。

“这可不行啊……嗯,得再来一盆。”

于是,她再度回到楼下的厨房里。

看着为了一个陌生男孩再度鼓起干劲来的OTs-39,已经将贵重物品收拾好的杨老夫妇,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在伴侣的眼中,二人皆看到了一抹戏谑,同时,也看到了一丝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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