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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蹑履步荒林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异

  

对于人际遂顺,左右逢源的人而言,日常交流并不需要诸多避忌。比如奈惠,她的人脉广阔,几乎年级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打上交道。并且竟然没有人会因为她和我走得比较近而对她有厌恶之情。相反,我则近似于一个被人际所隔绝的人,总是要怀着“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心态去和别人展开对话。然而世上存在这种“马太效应”,人际越好的人越是如鱼得水,人际越差的人越是举步维艰。奈惠转学过来直到文化祭结束,我越发体会到这种剪刀差的存在。

文化祭上,我们的课本剧《竹取物语》是在礼堂上演的。作为整个文艺汇演的环节之一,自然也被校方录像存念。不过,由于出彩的缘故,在征得班主任林老师的许可(料来校方与老师之间的沟通也无非是走个形式)之后,这段节目被单独剪辑下来,发布在网上作为校方形象的宣传。并且,其中的几个经典截屏(自然也以我为多)也被印在了校方今年的宣传材料上对外发布。

当然,校方虽然是走形式,但形式上姑且也公开给予了林老师一笔额外的资金,权当是我们允许校方将其运用于宣传材料的许可,以及校方出于感谢之意的慰劳。姑且由于公开,林老师倒也没有隐瞒它的存在,于是在一次班会上提出了关于这笔收入的处理。人多口杂,一时间群议纷起。从“每人一份冰淇淋”到“大落地扇”等,不一而足。不过,每有一个说法提出,总会招致旁人的反驳。比如冰淇淋的提议,就有人反对说“应该买能长久存放的东西”;而落地扇的提议则被反对“资金并不足以买全班都能享受的落地扇”。

林老师看着台下的争论,并不置可否。从我风鉴相术的经验看,林老师似乎有着自己的主见。果然,待到我们的争论略有止歇,林老师咳嗽几声,将台下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从大家的议论中也可以看出,我们班上的配置基本上都已经齐备了,似乎并没有特别需要添置的东西。”这句话得到了几个人的赞同,台下不乏略微点头的身影。“不过我想,教室里,终归还是有些略显空旷的地方的。”

林老师这么说着,低头看向了讲台。其意不言而喻,自然是想用这笔钱购置些什么东西放在讲台上。说到底,讲台多半还是老师使用,平时学生基本不会去接触那里。林老师此举,或许也是打算在久后将之收归己有吧。换言之,这是林老师因为公开而没法直接侵吞,从而换了一种暗度陈仓的方式也说不定吧。

当然,林老师或许是因为这里在座的多半只是国中二年级的见识,还没有这种侵吞公共资源的意识,才敢于这么决断吧。所以我也并未露出反感的神色(更大程度上是不敢),只是带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听着林老师接下来的发言。

“那么,我的意见,是买一盆盆景放在讲台上,大家意向如何呢?”

于是,在众口难调的背景下,老师的意见便有了相当的权威性。当然,林老师这个盆景建议的背后,或许也藏着他打算在日后收归己有的打算。不过,在这个中二的年龄下,或许连“产生对这份打算的担忧”的人也为数不多吧。这个提案在群龙无首的气氛下凭借权威性优势倒是很快压倒了其他异论。不过接下来,又一个难题被摆了出来:

要买什么盆景好呢?

随着盆景成为定论,这个问题又很快掀起了新一轮讨论。然而同样限于年龄,对植物的认知实属有限,大部分的声音都集中在梅、松、竹、水仙等主流品种当中。我由于孤立的缘由并未参加讨论,不过倾听着周围的声音,一股“文化不行”的感慨却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我依稀记得,松型和橘型驱逐舰的每一艘都以草木命名,恐怕,能认识里面所有的字的人,这个班里顶多也只有一人吧。

正当我在心中默数着这两级驱逐舰的名称,然后回忆它们的植物形象时,周围的讨论声似乎又一次小了下来。看来,就算选择性大大降低,在均势选项中形成定论也是一件难事。结合之前林老师自主敲定了盆景的方案,恐怕,林老师自己也早有买何种盆景的想法了吧。我意识到讨论声减少后,思虑至此,便抬起头,等待林老师再一次地收束讨论并推行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个盆景或许以后便是他的私有物,自然现在就得定好才是。

“虽然定下了购买盆景的意见,但大家对购买何种盆景却依然没有统一呢。”林老师的发言一如之前,先是总结现状,然后就要抛出自己的意见了吧。自然,这句总结也得到了台下的默认。

“那么,我们便针对这个做一个自由决定吧。由大家选出最受欢迎的盆景。”林老师意料之外地说出了这句话,令我不禁暗中摇头。倘若自由决定,索性连这笔钱的使用方向也交由我们决定岂非更好?定了盆景再装模作样让我们决定盆景的品种,又如何谈得上“自由决定”?我不由得为林老师打的这一手如意算盘而侧目叹息。

“说起来,我们能获得这一笔收入,原因就是在文化祭上的出色表演。”林老师忽然开启了这么一个话头。“而说到文化祭的出色表演,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嘉茂同学了。”

我又为这一句发言猛地一震。虽然这或许是事实,但这句话对班级里来说无疑是一句禁忌。更不如说,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无异于触动了不少人的逆鳞。果然,随着这一句话,本来气氛还算平和的讨论氛围瞬间肃杀起来,无数道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光射向了我,当然,没有一道含有善意。

林老师似乎对我的这一处境置若罔闻,继续着他的安排:“那么,这项工作就交给嘉茂同学了。由你来负责统计出班上最多人选择的盆景是什么,然后把结果告诉我。”

这无异于又是把一个皮球踢给了我。倘若把如何使用这笔钱的选择权也交给我,我或许还会带着乐意接下这份工作。而从我刚才的思考便能看出,林老师现在的做法,无疑是令我非常生厌的。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他早就全盘算好,然后只把麻烦的部分推给我的计划。我怀着极大的不情愿,打算拒绝这一委派:

“林老师,这个工作我认为不如直接进行现场投票统计比较好。”

“大家都需要时间考虑嘛,而且对植物的了解,班上也只有嘉茂同学更全面了。”我方才的感慨竟成了踢来皮球的托词,这倒也令人始料未及。“总之这项工作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困难或问题可以来找我商量。”

林老师便是这样把皮球踢出去之后,匆匆结束了班会。我暗自坚信了他是个爱踢皮球的人的判断。毕竟,从当时文化祭选择小林和向坂扮演辉夜姬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到过一次他踢来的皮球了。故而,我现在便开始为这个事情而迟疑着。直到奈惠来问我,我似乎依然有些魂不守舍。

“还在为这件事而烦恼吗,渊子?”

“是啊。”

“这个东西虽然听上去累人,做起来倒也不至于很难吧。”

“怎么说呢?”

“班里无非三十多个人,利用午休和几个课间逐一问过去,也不会花太久的时间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负责的人是我,这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便如之前所言,这种任务开展的顺利与否便极度依赖人际的遂顺程度。倘若这个任务由奈惠负责,的确如她所言,就算是这种最费时费力地逐一询问,也用不了多少精力。然而,现在负责这个任务的是我,林老师还有意无意地在把它交给我之前,煽动了一次班里对我的敌对情绪。这无异于给我执行任务又平添了一层压力。奈惠似乎从我的沉默不语中,也意识到了由我执行任务并不会如她一般的事实,她试着探问道:

“渊子的话,接下来要怎么执行这项工作呢?”

“总的来说,我的任务是‘摸清班级里每个人对盆景的偏好’,并给出一个大多数意见作为定论。这里面的难点,就是未必所有人都愿意把他们的偏好径直告诉我。虽然事实上,这并非什么个人隐私,但出于对我个人的仇视,从中作梗的心态是少不了的。所以,只要稍有什么痕迹,让他们意识到‘我在探问他们的偏好’,恐怕便不能得到正常的答案。”

“所以渊子的意思是,只能在‘不露出痕迹’的情况下进行这项任务吗?”

“根据处境来看,只能是这样了。”

“不过,渊子好像还是没有说出具体的措施呢。”

“从处境得到了一个思考方向,接下来再是思考具体措施的时候。”

“那么,渊子有了什么想法?”

“把线索整合一下吧。对我不利的因素是他人的排斥心理,以及他人对我探问这个问题的察觉意识,要规避这两点,就要做到这样:既不能由我出面,又不能以能被人察觉到是我在调查的方式去调查。”

“前面我倒是能理解,但后面是什么意思呢?”奈惠似乎对后半句捉摸不透。当然,这也是我一时兴起的胡诌,它也并没有什么学术上的说法。

“这就是关键所在,你调查着对象,对象却察觉不到你在调查他。这样的调查,奈惠知道吗?”

“哪有这样的调查?”

“唐土有一个成语,叫‘借尸还魂’。那么,我也可以用这个思路,来一场‘借调查而调查’的套用。”

于是,我以“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旗号找上了林老师,我提出的要求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为之事,他很快应承了下来。

次日的班会,班级里进行了评选月度优秀个人的议程。上个月的重要活动无疑又是文化祭,林老师也适宜地提名了《竹取物语》的两名主演,也就是向坂和我作为候选人。当然,这就是我向林老师提出的帮助要求——将我列为候选人之一。向来,我既不耽恋于这种虚名,也知道这种靠人气的选举与我无缘,我本是毫无参与的意向的。而此次正好给予了我参与的理由——从未参选,又有充足的理由参选。此时,台下的议论是理所当然的一面倒,但林老师依然故我地提出投票表决的方式选定优秀个人。不过,这次的表决并非指定某人去逐一问询,而是因为月度优秀个人是选举成例,班级里早就预备了相应的投票设施。

之后,教室后方的小白板上,挂上了我与向坂的照片,其下的小盒里,则装有形状和颜色各异的贴纸。投票者依次从盒中选出贴纸,贴在中意者的照片下。至于结果如何我倒并不在意,毋宁说我早就预料到这一结局。不过,倒是另一项结果我更感兴趣。

最终,一盆矢车菊被摆在了教室的讲台上。

贴纸的形状与颜色自然是我早就有所选择的。由于选择是早有定论的一边倒,这些人的注意力自然不会纠结于“该选谁为优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注意力便会被自由地分散。而我正是借用这种无意识的分散,在不经意间询问“你对植物的偏好”。

贴纸的颜色大多是花朵的颜色,而形状则被裁成了能够代表各种主流盆景的形状(如果事后有人以其他生僻植物诘责,凭借之前对“文化优势”的自信,我正有与其人一较植物学识之短长的兴致)。所以,班级里每个人都要用贴纸投票,而投票结果又成了我调查的证据,这便是在“不露出痕迹”的情况下进行这项任务的具体措施。

虽然我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心态处理着人际过往,但也绝非终日提心吊胆。我曾经读过一首唐土的古诗:

蹑履步荒林,萧索悲人情。一唱泰始乐,沽草衔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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