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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山鸣动鼠一只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涟

  

各务野先生的母亲和女儿都是推究事理的行家里手。但各务野先生自己又是如何呢?我试着向他打听过他的政绩,但他翻来覆去的不过是官员的那一套陈词滥调,令人听不出真正的实绩所在。说也难怪,他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仍然只是末流城市一个政府部门的分部的业务员,仅有一个虚挂的“课长”名号,自然算不上是什么“业务精英”。

自然界有一些昆虫,通过振动翅膀的摩擦发出巨大的声响,比如蝉、螽斯等等,人们往往听到很大的声音,结果在探源之后才发现来自一只小虫。我们也有类似的熟语——大山鸣动鼠一只,换到唐土的说法便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尊敬地讲,各务野先生便好似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蝉或螽斯,尽管谈不上夸夸其谈,但也绝无法从他的话语中找到丝毫尊敬于他的理据。

几天来,我对各务野先生的家人都有了一些了解,但对于各务野先生却依然所知甚少。鉴于他自己讳言短处的心性,我又一次找到了下野先生,借问他与各务野先生的因缘,并征询他对这位委托人之一的看法。

“各务野先生啊……他是那种一味埋头耕耘的人,工作踏实是不假,但是,怎么说呢……换作是投机取巧的场合,他就有些应付不来。说老实话,我并不觉得税务机关,尤其是直接与各个大额纳税人联络纳税事宜的,不是什么适合他的工作岗位。”

“为什么这么说呢?”

“大户的纳税人,相应的纳税额定然小不了。在一次性被政府抽走那样一笔大钱的时候,换作谁都是不情愿的吧?所以,定然有那么一些人会打着偷税逃税的小算盘。尽管平均到他负责的那片地域里,人数不至于太多,但他既然是那种一味埋头的性子,难免在打算盘上心眼不如别人,届时稀里糊涂地被人钻了空子,到头来还得牵连上他负责任。”

我在心中嘿然称是。以各务野先生率直而不知机关的性格,他的联络范围内若是真有什么人打起了偷税漏税的算盘,恐怕他真不能及时察觉。

“虽然下野先生有这样的担忧,但各务野先生秉着这个性格,在税务一道上也干了快二十年,终究没有因为偷漏税担过责任,这么一看,也是事实证明了他最终还是胜任了这份工作吧?”

“那是幸亏他周围愿意帮他的聪明人多啊,嘉茂小姐。”下野先生无奈地摊着手。“你也看出来了他母亲是个厉害角色吧?在他进税务局之初,他母亲每天都会等他睡着后,偷偷去他房间为他检查一遍他处理的文件。接着,他成家了从母亲的祖宅搬了出去,一开始是他妻子,同样是个精明人指点了她一阵,后面又有他女儿帮他盯出漏洞。尽管不可否认他将近二十年的工作的确使他的业务能力提升迅速,但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帮助,他能否像现在这样待在这个位置,着实是难说。”

“下野先生,各务野先生既然能被他的部长选为单独陪同出行的随从,加上他现在一个人便负责了一大片地域。我觉得他的业务能力并没有您说的那样不堪吧。”

“也许我形容的是过分了点,不过我说的真是不假。嘉茂小姐,你不是还问了我和他之间的因缘吗?我正好就再说一件事情,那是我刚出道成为正式律师时,正好第一宗业务便是为各务野先生提供的税务报单做法律审核。在工作间隙的交谈中,我了解到了他身上正经历着这么一桩事情:

“他在那时,还是一名普通的干事,还不是能够为一桩具体的征税业务负责的阶级。他将一摞纳税报单交给我,我的工作则是确认其中的每一个纳税对象是否都完整、足额地缴纳了所有应缴的税款。在其中一张报单上,我产生了一丝疑问。

“‘这张报单上的纳税人,从登记的情况看,大概快要有三十岁了吧?’

“‘是啊,按登记出生年月算,这会儿应该是二十八岁的样子。’

“‘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结婚吗?我看他的应纳税额计算里面,个人所得一栏仅有他的工资收入作为计算的额度,这不太现实吧。’我当时这么说,自然是由于十多年前的背景:那时,虽然婚姻观念有所改变,但不至于拖到三十多岁还未成婚。并且那时,全职主妇依然还很少见,所以我怀疑,这个人隐瞒了其配偶的工资收入。”

“下野先生当时为什么这样下断言呢?毕竟也有事业心重,以至于错过适婚年龄,最终放弃了择偶的例子吧。”

“这样的例子有是有,但我可不这么想。当时,这个纳税人为了证明他的家中只有他一人,拿出了居住证和工作证以证明,并且将自家的物什让各务野先生拍了照作为存证。坦率地讲,十几年前,那时证件录入数字化还并不像现在这样完备,不少黑证件依然有生存土壤,所以我对当时一个人拿出的证件并不如何相信。反倒是各务野先生在他家拍的几张照片,让我觉得有一些发现。”

“哦?下野先生是从居家的陈设里,判断出家中还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吗?”

“是的。我找到的嫌疑是衣帽架,那里挂着几件明显不属于他的毛衣——色彩鲜艳,并且尺寸很小,明显是给儿童穿用的。所以我觉得,这个家中明显还住着儿童。而根据毛衣的尺寸来看,儿童还只有四五岁,显然不能一个人出门;而这个儿童现在又不在家,我觉得我确信,这个人隐瞒了家中的人口。”

“那么,下野先生当时是怎样处置的呢?”

“我将我的分析指证给各务野先生,他表示了同意,于是向当时负责的上司做了报告。后来借着一次机会,税务部门看到了当时人口部门的普查资料,确认了这一户的确有两个人居住在内,证实了各务野先生对这一家存在偷税的怀疑,所以他才得以平安度过这一关。嘉茂小姐,我也是业余的推理爱好者,你帮我想出了一则推理创意,足以证明你的思维能力远在我之上。但你说说看,连我这样的人都看出了各务野先生工作中的纰漏,若是他没有身边那些智慧的女性帮助他,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虽然我认为下野先生“不经过扶持难以走到今日”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我却对他通过毛衣推断出房间里有小孩的观点不甚认同。按照他的说法,当时,那个房子里住着接待各务野先生的偷税人、一个准备了小毛衣的小孩,但还需要有一个当时带着那个小孩子躲起来或外出的大人,也就是说,如果房子里住着小孩,那至少需要三个人。然而之后的户籍普查资料显示,常住在那间房子里的只有两个人。所以,下野先生的判断也未必是正确的。

“下野先生,您还记得当时看到的,各务野先生拍下来的房间内的陈设吗?”

“记得啊。当时是彩色相机刚刚普及到办事单位的年代,以前存证的都是黑白相机,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彩色的相片物证,所以印象恰好很清晰。那是一栋上了年纪的公寓楼,推开木门,里面是一室一厅的构造,除了客厅和卧室外,还有一个兼作厨卫的房间。各务野先生对这三间房,每一间都站在两个对角拍了两张照片,里面的陈设完全可以一览无余。”

“具体的陈设一一细问就太费时间了。下野先生,我询问一些直接作为关键的地方,您能够给出回答吗?”

“当然可以。”

“那么,衣柜的容量大概是多少人衣物的分量?”

“稍大于一人,但绝不至于容下两人的分量。”

“鞋柜里的鞋子拥有几种式样?”

“鞋柜并没有打开,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床是单人床还是双人床?还有上面枕头的摆放呢?”

“一张单人床,床上是两个垫在一起的枕头。”

“还有厨房的碗筷呢?”

“也是一人份的。”

“这还真是完全地在伪造一个人生活的迹象啊。然而下野先生,我们已经知道这个房子里的常驻人口不止一人。现在来看,他这么做只能是在刻意伪装出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但我现在有一处怀疑:他连碗筷、枕头这种常人未必留意的小细节都能注意到遮掩,但是,衣帽架这种走进卧室就能看见的大件物品,为什么反而会露出纰漏呢?”

“也许是灯下黑吧。”

“我不觉得是灯下黑。下野先生,衣帽架要么是放在进出门玄关的附近,要么放在卧室衣柜和壁橱的附近,没错吧?”

“是的。”

“那么,首先是放在门口玄关附近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在家的这个人去给各务野先生开门,就能看到衣帽架上不合时宜的物品。而且,鞋柜也在附近,他完全可以顺手摘下毛衣藏进鞋柜,毕竟各务野先生也没有去检查那里。

“接下来,衣帽架上挂着毛衣,说明当时是需要穿着厚衣服的寒冷季节。这样的天气里,床上不可能不准备被褥。然而,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却有两个人居住,说明另一个人之前定然是使用铺在地上的被褥。要藏起一套枕头和被褥,便只有打开壁橱放在那里。然而,壁橱既然都打开了,衣帽架就在附近,搬运笨重的被褥时不可能不将它暂时移开。既然已经对它有了动作,为什么不将其他遭到怀疑的东西一并都藏进去呢?”

“这……嘉茂小姐,难道我只是歪打正着?”

我没有正面回应下野先生,然而我的心里的确便是认为,下野先生的判断不过是歪打正着。从事实可以知道,这位纳税人的确隐瞒了一个家庭成员的存在,但他所暴露的痕迹着实不能作为判断家里有其他人的证据。

我联想着我一个人生活在自己家的二层住宅里的情景。如果是我一个人居住,父母的生活设施都除外的话,如果奈惠来到我家留宿,又会带来怎样的变化呢?

我需要从壁橱牵出一套枕头和被褥,将自己房间里的地面清理一番,然后去洗手间,为她准备一人份的洗漱用具。接着是要额外买一些菜,再拿出做饭时需要额外准备的餐具……

“下野先生,我觉得,最重要的证据应该出自这里……那位纳税人家里,设置了几个垃圾桶?”

“啊……这个我没有太明显的印象,不过我可以肯定,每个房间起码都有一个。”

“那么,门外等待集中处理日丢弃的大垃圾包有几个?”

“外观的照片各务野先生没有拍,不过我听各务野先生抱怨过他们家门口的处境:那里是旧公寓,楼道都设计得很窄,所有人的垃圾包都堆在楼道里,弄得上下楼很麻烦。集中处理日是四天前,他去的时候已经有些举步维艰……”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如果是一个独身的男子,四天绝不会产生如此多的生活垃圾。如果是丢弃的大件废物太多,那么一个独身男子又是如何要处理这么多大件废物呢?所以我认为,这些陡然增加的垃圾,是一种隐藏手段——他在之前已经收到了各务野先生即将上门的联络,生怕自己偷税的一些手段被发现,而使用的偷梁换柱之计——那些大件的被褥等等,很可能就放在门外不透明的大垃圾袋里。如果藏在壁橱、鞋柜里,都有万一被各务野先生要求检查的风险。而放在门外的垃圾袋中,就可以避开人的常识而藏起这一人份的生活用品。”

“那么,那些挂在衣帽架上的儿童毛衣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或许便是掩人耳目之计。”我仰天长叹道。“就算税务部门查到了这户人家的常住人口有两人,但是,在那一批儿童毛衣的影响下,他们仅仅会认为这是一个单亲家庭。谁又能把它和一对成年人联系到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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