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如同唯华的笑容是伪装出来的一样，
春樱在前二十多分钟艰难维持的均势，很快就像纸糊的城墙悉数崩塌。
主队被打爆了，
如冬月所言，客队进球就像喝水一般轻松。
就算唯华再看不懂局势，也能从四周死寂的氛围，和球迷那宛若吃了苍蝇的表情看出来，
场面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
25min至中场休息，再算上补时，也就是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内，春樱被死敌打了个4:0。
镜头给到对手的主教练——
一个身穿西装戴眼镜，身姿潇洒干练的女性。
对于这场不太可能再被逆转的比赛，她双手插兜，一脸平静，完全没表现出狂虐死敌的喜悦。
而在她的身后，也是此刻全场唯一的噪音来源——
客队球迷看台。
胜券在握的他们正相互搂着，纵情高歌，狠狠地在敌人的伤口上撒盐。
与之对应的面积更大的主队球迷区，却仿佛图书馆一般寂静。
上万人的眼中满溢着绝望。目前比赛才进行到一半，就有不少人加入了冬月所处的睡觉阵营。
镜头又给到替补席后方的座位，有一位穿着春樱训练服，腿部绑有厚重石膏的短发女生，正痛苦地抱着头。
王牌选手？
队长？
唯华并不清楚对方是谁，但是那个眼神，他很熟悉——
麻木、空洞，
像是短暂地丢弃了灵魂。
唯华想起来一个寓言故事：失败的国王在看见大臣被处刑的时候，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但在目睹子女接受相同的结局之后，却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彻底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用眼泪来达成精神层面的赎罪，也被良心所拒绝。
短发女生握拳敲了敲石膏，尔后弯腰，把脸埋进大腿里。
世间最绝望的未必是努力了而看不见光辉，而是空有一腔热血，却连努力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站在春樱立场的唯华，感觉自己的心揪成一团。
“这就是我要拿下运营权的理由。”
旁边的千城冬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当然她也有可能全程没睡。
“风合小姐，你的表哥在商业方面有着恐怖的才能，在场这几万和球队同悲喜的支持者，在他看来只是移动的取款机而已。我没猜错的话，即便是这个表达反对的头套，其真正的版权估计也在他手上。”
唯华不置可否。
毕竟按照大哥久桥的说法，鸿表哥的经商天赋可能是风合家这一代最强的，没有之一。
而且对方主要经营海外的新兴业务，像春樱这种本土资产，估计都没放在眼里。
毕竟只是一家足球俱乐部，即便赶上女子运动的黄金时代，估价破天几亿美元罢了。
唯华甚至怀疑表哥会不会连现任主教练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去年的丑闻，春樱不会进入你们家族的低评价名单。”
冬月继续补充，“也就不可能由风合小姐你来挑选。”
“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话虽如此，她并没有在言语上施加更大的压力，而是闭口不言，将思考的机会交到了少女手上。
唯华在心里摆上了天平。
现在他大概清楚了冬月的性格，就算对方怀有功利的目的，手段肯定是不会走向极端的。
除非这所有的一切，包括头套、惨败，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那干脆也别姓千城了，改成诸葛吧。
然而这里还剩一个麻烦的问题——他毕竟不是妹妹，如果可以，并不想替对方做出任何擅自的决定。
以妹妹的作风，会议上多半是要交给大哥来选择。
而久桥势必也会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那么答应冬月的请求，基本等同于到时候无视大哥的心意。
唯华在天平的两端一块块加上砝码，
看着它轻轻摇晃——
一股莫名的烦躁突然涌上心头。
就好像被喂了大半辈子胡萝卜的兔子，有一天终于愤怒地对主人说：“其实我不喜欢吃这个！”
唯华拿起天平，把它在地面摔个粉碎。
“我相信你。”
他把目光重新转回绿茵场，比赛快要开始了。
“如果能办到，我尽力而为。”
“谢谢，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冬月也作出了自己的承诺。
至于下半场的45分钟，
似乎就像当时对方主教练那平静的神色一般，客队也暂缓了进攻的势头。
但春樱还是难以破门，
唯华自然也没什么心情通过脑补来找乐子。
不过他又不想学别人躺平睡觉，只能是坐立难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至72分钟。
约定好的唱歌时间到了。
陆陆续续有人站起，唯华也连忙跟上。
尽管小时候没系统地学习过声乐，但他对自己的歌喉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因为相比于拳头或者其他技能，这个才是他真正能碾压大哥的武器。
每次只要一开口，久桥就会落荒而逃。
像大哥那种自尊心爆棚的家伙，肯定是不愿面对弟弟远胜于自己的优势场合。
夸张点说：当天下第一祭出真功夫的时候，第二就只能靠边站。
唯华深吸一口气，
同行的千城冬月也是坐直了身子。
巫女时期的她由于身体孱弱主持不了祭祀，但是歌声还是得到了一致好评。
以及最初独自来和京打拼的那段日子，有过在咖啡馆弹唱来挣取生活费。
所以她是相当有兴趣听别人唱歌的。
特别是风合大小姐的声音比一般人要来的干净很多，既不娇气也不粗野，
其歌声值得期待。
第一句——
“和京的樱花三月开~”
白发红瞳的女性眉毛一挑，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额……毕竟嗓子也需要复健。
可能是大小姐好久没唱了，连最基础的开喉也得重新熟悉一下。
反正节奏方面是对的，
大概、或许……不会是她想象中最坏的情况吧。
冬月弯曲食指，在椅面上轻敲。
她当时只听了一遍，但是这种宣传性质的歌曲，节奏型不会太复杂，歌词往往也很简单，不然就起不到对应的效果。
一遍就够了。
第二句——
“春樱的胜利何时来~”
冬月的手指顿住。
从这一句开始，她和唯华的节奏，必定有一个人不对。
鉴于还有群众作参考，答案呼之欲出。
这……是怎么办到的？
要知道这并非独自躲在被窝里偷偷哼歌，那种情况对于普通人来说，踩不准拍子很正常，
就好像初学吉他，即便用鞋拍地面来辅助，经常可能错得更离谱。
这可是万人级别的大合唱。
把只猫扔进去，没准都能顺着趋势来摇头晃脑。
当然以最严格的目光来看，群众也不算掌握绝对真理的那一方，
和身边大小姐相比，应当是70分和-200分的区别。
冬月轻轻戳了下同伴，试图提醒。
然而对方好像进入了名为沉迷的状态。
是的，
唯华已经唱高兴了。
他注意到四周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其包含的情绪，先是疑惑，后是敬畏。
完全可以理解——
用大哥的话来讲：天才拥有将人内心最原始的情感调动出来的能力，所以当普通人接触其创造的艺术时，经常会感到无法主宰自我的恐惧。
原来他的歌声，已然已经抵达艺术的范畴。
唯华加大了功率输出。
冬月则是感觉脑袋突然一阵嗡嗡作响，仿佛看见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之后，人世间沉沦于灾祸的悲惨景象。
这、这歌声是对界宝具！
她艰难地维持保护自我意识的结界，伸出手，抱着拯救世界的决心扯住了对方的裙角。
“风合大小姐，你似乎跑调了。”
“有吗？不可能吧。”
唯华暂时停止了魔界大军的进攻，“我弹钢琴的音都把握得很准的。”
“错在我，错在我。”
冬月重复着说，拭去嘴角不存在的鲜血，“咳咳，因为我身子骨太弱了，所以一听见太美妙的歌声，就可能会激动得晕过去。”
“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唯华遗憾地坐回原位。
有的天王巨星在举办演唱会时，确实会遇见粉丝昏厥的情况。
明明是因为过于喜欢，却表现得像是用鼻孔吃了一整瓶鲱鱼罐头，唯华对这类人，还是怀有很强的同情心的。
而冬月见对方作罢，也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才二十一岁就要拯救世界，神明大人对她的考验还真是可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