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审判书下来了……”
圆寸头的男人，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他半张脸都是狰狞的纹身，总是昂着下巴。沉默低头时，后颈也是绷直的模样。
他双手放在桌子上，手里带着手拷。
两道长方形的天窗，投下来的光像两道平行线。
杜荆也不惯着他，一巴掌掴向居使的后脑勺。
“跟我玩沉默那一套呢？”
“你要是正经找份儿工作，现在也不会戴着手铐跟我说话。”
把文件拍到向居使面前，然后搬了张椅子，在他的面前坐下。
“判二缓三，你是主谋，那四个人为了撇干净自己，把罪名全部都推到你身上了。”
杜荆知道向居使没有读书的才能，主动跟他聊天。
“你最好念着人家邵萍的好，不是他的那份谅解书，你可就大发了，直接进去蹲号子了。”
判二缓三的意思是，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期三年再执行。如果三年缓期内没有再犯罪，三年缓期时间满了，原来判处的两年有期徒刑就不再执行。
“你说说你，哪怕去大厦当保安，也能赚到钱，你古惑仔看多了，当自己陈浩男还是山鸡？”杜荆唠叨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没钱……”向居使半天打不出个屁，憋出了似是而非的三个字。
“没钱？”杜荆没有顾忌自己的形象，一巴掌又拍下去，啪地一下子打得向居使嘴角抽搐。
“没钱你就学人家当打手啊？没钱的人海了去了，又不见人家打家劫舍？”
向居使委屈的眼神，并指着自己的半脸纹身：“没钱洗纹身，人家不要我。”
“叫你装，叫你耍酷，当自己的脸是画纸！”
杜荆点了烟吸了一口，然后搁桌子上，使出连环巴掌打向居使的后脑勺。
“啊？还敢躲，长本事了是吧？”
“我待会儿就找你爷爷谈谈，让他知道自己孙子有多能耐！”
向居使听到这话，虽然害怕杜荆的巴掌，却也不敢再躲了。
“真是……”
杜荆举起的巴掌又放下，重新吸起了烟：“烂泥扶不上墙，你答应过的事，都叫狗叼着吃了？”
向居使两只眼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桌子上，竟然放着一沓红色的钞票。他收到的袁志权的钱，已经全部被冻结。他现在就是俗话说的穷光蛋。
“别谢谢我，我受不住。”
杜荆掸了烟灰道：“钱是袁奋进给的，说是要招你去工厂当保安。”
“去不去，你自己决定，我管不了你那么多。”
“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那边闹出什么事，我第一个找你！”
他要交待的事，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就像不能理解袁志权一夜转性，把那些捐助、赔偿款全部落实到位，他也不能理解袁志权聘用向居使的意思。
“想办法把脸上的那一索苍蝇屎洗了，看着就来气。”
“那不是苍蝇屎，这是伏魔印！”向居使出乎意料地对某些事特别固执。
“还敢顶嘴？！”
向居使立即闭上了嘴巴。
杜荆瞪大了眼睛，对向居使喝道：“过来！”
咔嚓一声，手拷被杜荆打开。
“你如果想去他们那里干活，就把卓上的钱拿了……”
向居使的动作快若闪电，杜荆最后一口烟还没抽完，他就把钱全部揣进自己的腰包。
“出息！”杜荆指着向居使气得发抖，“他的电话号码，拿去！”
向居使沉默着把纸条收好。
“站住！”
“我让你走了？”
杜荆瞬间贴上来逼视道：“拿了这钱要去做什么？”、
“洗……洗纹身……”
这次的回答，总算让杜荆有点满意。
“然后呢？”
“把钱给爷爷。”
向居使赚钱的动力，就是为了让相依为命的爷爷过上好日子，他们以后不被人欺负。
“行了，滚吧！”
杜荆暴躁道。
袁家那边，袁志权遇到了大麻烦。
由于上门讨薪与索要赔偿金的人数量颇多，前面医疗器械厂的流动资金攫取一空，导致资金链断裂，原材料供给暂停。工厂被迫停工，工人回去休假。
“你瞧瞧你儿子干的好事？！”袁通才连续喝了几杯茶，才停下来没有骂娘。
“唉呀，我造的什么孽啊，我们家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金凤枝捂着手帕哭诉。
袁志权看着手里赔偿名单，全部清空，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这对夫妇跑到袁志权哭诉的意思，就是想迫逼袁志权停止败家的行为。
可惜，袁志权到了工厂，只做两件事。一是了解工厂的动作流程，学习管理与机械制造的工艺与技术；二是张罗着接待上门的工人，核实清楚他们的工资与应发的赔偿金额，当天核实，当天付账。
比耐心方面，袁通才完全输给了自己的儿子。
“奋进啊，你听我的劝，把钱要回来吧。他们干活受活，那是他们自个儿不长眼，关我们什么事？”
“你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袁通才转而采取怀柔政策，“受到了别人的蒙骗，才做出这种糊涂事！”
“我很清醒，我真的很清醒。”
袁志权放下手里的名单，欣喜若狂：“我很好，前所未有地好。”
“爸，妈，我以前真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干坏事欺骗人，有什么好高兴的？尽心尽力地帮助别人，得到他们真心实意的感谢，那种心里仿佛滑过一道暖流的感学，才是我们应该去追求的东西啊！”
袁通才的脸在扭曲：“你说的什么胡话！”
他与袁志权的感觉并不相通，只觉得从袁志权嘴里说的话是那样地荒谬。
“我当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就这样被你败光？！”
“袁奋进，你好好想想，外面那些人跟你流着一样的血？还是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你把你爸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这点家底败光了，让我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吗？！”
袁志权惊奇地问道：“你的食量又长了，可以吃下一天吃一袋米？”
金凤枝看着袁志权的脸感到陌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妈！”袁志权思前想后，决定用父母可以接受的方式劝说：“实话跟你说，我之前做了一个梦，然后去找了家灵验的道观。”
“老道长跟我说，我们家阴损之事做多了，所以容易招来血光之灾。”
这一下子，真的把金凤枝唬住了，就连袁通才气在头上，也竖起了耳朵听。
“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活不过三十一岁……”
“三十一岁！”
金凤枝听到这话，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团雷。袁志权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在生日之前就会遭遇不测。
“那位仙长，还说了些什么？你不准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金凤枝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信了个十成十。
“他跟我说，我想要化解这些，就必须行善积德、多做善事、破财挡灾，这样我们一家人才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袁志权看到，袁通才的脚尖朝着他的方向，心里分明非常在意。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我们家早年做的不义之举太多。我没有弟弟妹妹，也是因为你和我爸，没有积下福缘。”
“唉……”袁志权深深地叹息，“他还说，再这样下去，我也生不出孩子，那我们袁家以后就绝后了……”
“不行！”袁通才是个观念传统的人，认为儿子必须传宗接代。
“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
“所以说，我才做出那么多事。”
袁志权一副“我是为你们好”的样子：“爸，妈，你们要理解我的苦衷啊！”
他其实也不想借神鬼之事作为托词，但是实际经历的那些更加离奇。对自己的爸妈，他彻底地认清楚了，只能慢慢地改造他们的思想。
“但是，也不能一下子败光家产啊……”
袁通才带了个心眼，问道：“儿子，你去看的那家道观在什么地方？有空带我们也去看看，见识一下那个老道长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
“难，难，难。”袁志权接连摇头。
“那个道观名字叫做南柯观。”
“南柯观？”袁通才和金凤枝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广安有这个道观吗？”
“没有。”袁志权笑着说，“这个南柯观，不在广安，也不是华夏，它在这里（指着脑袋）。”
“你……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吗？！”袁通才气急败坏，所谓的“南柯观”竟然是想象出来的。
“那倒不是，我真的没有蒙你！”袁志权正色道，“那位道长，提前告诉了我一下未来的东西。”
“比如，我现在平安无事地站在你们面前，邵记者也没有找我的麻烦。”
“这……”袁通才这才稍稍有点相信。
“那位仙长，还说了些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袁志权神秘兮兮地说，“老道长最后送我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袁家夫妇仔细品酌这句话，感觉像是在说他们自己。
“你们慢慢想，我去招待客人。”
“什么客人？”袁通才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去袁志权竟然背着自己做了其他的事。
“他是来谈入股的。”
“入股……”袁通才想到工厂的现状，无可奈何道，“去吧……”
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让他们家的产业起死回生。他们还押着几张大单子，需要按时交货。到时候，如果交不出来，他们将面临大笔违约金的起诉。
门外，测量体量之后，蓝色西装佩着花绿领带的男人梳着大背头，脸上涂着厚厚一白色粉底，还有浅色的口红，看上去就像西方的吸血鬼，他翘着兰花指的动作特别妩媚，就像个真正的女人。
“柯先生，请进去。”
柯易对自身形象过分看重，拿着小镜子照个没完。半晌，慢条斯理地走进去。
正好遇到下楼的袁志权，柯易顿时热情起来。
“袁先生，我过来谈收购的事，不知你考虑得怎么样？”
“收购？我们当初谈好的不是入股吗？”
袁志权也希望能保住自家工厂。
“此一时、彼一时，猪肉都一天不同一个价呢……”
这个人把矫揉造作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走近了袁志权才闻到那股浓郁到有些发臭的香水味儿。
想起过去的自己，袁志权膈应地礼貌笑道：“恐怕柯先生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柯晚气得鼻子都歪了，用中指对着袁志权发难：“你们言而无信！”
“做买卖讲的是你情我愿。”袁志权四两拔千金道，“我们当初谈的也不是收购啊，你说对吧？”
“你真的找到人注入资金了？”柯易不信，天洛集团点名要的东西，谁不得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没错，我可以证明。”走下来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举手投足有股凌厉的气势，是个练家子。
倪虹笑着打招呼：“柯小弟，啊……不对，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柯小妹，好久不见。”她家祖宗遣她到这里来干活，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又得她一通好找。
柯易气得声音都变了：“倪虹，你……”
他在倪虹身上吃过苦头，所以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哼！”他扭着腰直接走了。
倪虹收起虚假的笑脸。
天洛集团越来越嚣张了，这么大一块蛋糕还嫌吃不够，居然还想染指其他。
就不怕伸过界，直接被剁掉两只爪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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