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怒。
一个多么美妙的词语，光是存在本身便能让人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愉快。如果无有迁怒之心，世人们便无从发泄心中的愤慨，自然也不能从这样的境地中解脱出来。可以说，这样的行为拯救了无数人。至于那些被迁怒的人，谁都不会去关心他们的下场。
有人被拯救，便必须有人被抛弃。此界的道理向来如此。
“叶歌，你想做什么？”米娅抓住叶歌的衣角，轻声问道。
“这种事情，不是看了就知道了吗？”叶歌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身后的小女孩一眼。他知道这种事情瞒不了任何人，但内心的愤怒依旧在无休止境地膨胀着，一如身后的领域与权柄。
可即便如此，【无感动】的神明依旧平静，脸上未曾露出任何表情。他既不会像【不安定】的莉莉丝那般歇斯底里，也不会像【欢愉】的巴尔那般露出笑容，更不会像【残酷】的阿斯莫德那般疯狂。
他就是他，再怎么愤怒也无法表现出来，好似这样的愤怒无有任何意义。只有那些熟悉神明的人才能够察觉到，漆黑的权柄中正在孕育着比死亡更加可怖的东西。在这样的愤怒平息以前，谁都不能阻拦他的步伐。
“我只看到了一位神明准备迁怒于凡人。”米娅摇了摇头，那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到丝毫畏惧，“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愤怒？如果是阿斯莫德的过错，我会替祂向你道歉的。如果不是的话……”
“那你就毫无办法了，不是么？”叶歌打断了米娅的话。
“……你说得对。”米娅低下头，有些无力地松开手。如果真的是阿斯莫德的过错，那她还有办法去补救。但刚才叶歌已经否认了她的话，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正因为无感动的神明不会轻易生气，所以一旦他陷入到这样的感情里，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他。
“神明的愤怒无法平息，唯有血偿。”叶歌嗤笑道，“或许我还得好好感谢祂。在此之前，我都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还拥有着如此庞大的感情。”
“我知道了，我不劝你了。”米娅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就算是迁怒也应该有一个限度吧。”
“放心吧，我不会杀了她的，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而已。”叶歌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还没到要失去理智的地步。与其来担心我，还不如回去照看你家神明。”
“那就好。”米娅终于松了口气，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跟着叶歌。既然叶歌还没有失去理智，那不管她是否跟着都没有区别了。仅凭她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一位陷入暴怒的神明，就算是阿斯莫德来了也做不到这点。
在米娅离开以后，叶歌才继续朝佩尔离开的方向追去。虽然这里是魔女们的领地，可只要他不想被发现，就算是佩尔直接在他面前走过也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那位大名鼎鼎的火之魔女似乎是心有所感，仅仅是走出一段距离便回了头，重新回到演习场里。
空无一人的场地里，佩尔随手脱下自己的魔女帽，又将衣袖挽起来，双手抱胸站在场地中央，双眸微合。直到叶歌从正门走进来，她才缓缓睁开双眼，低声说道：“我就知道是你。能给我带来这种感觉的，这个国度里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无论是阿斯莫德还是米娅，其力量的本源都是灼热至极的火焰，根本不可能让她感到阴冷。毫无疑问，刚才那种感觉正是叶歌所导致的。而此刻佩尔所看到的也不再是那人畜无害的青年，而是一片扭曲至极的阴影，仿佛连天顶都为之变得阴沉。
除了神明以外……谁都无法再拥有这般威势。
“生气了吗？”叶歌歪头问道。
“没有生气。”佩尔摇了摇头，手指轻轻点着手臂，以此掩饰着内心的动摇，“刚才你就在附近看着吧？为什么不出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不能见到她。”叶歌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漆黑的领域缓缓扩散开来，将他的身影笼罩在内，“但是，果然还是很不爽啊。”
“哼……胆小鬼。”佩尔低哼一声，竭尽全力地将魔力释放出来。火之领域再次出现在她脚下，企图将叶歌过度扩张的领域顶回去。可这一次，那些火焰再也不能温暖她，反而是让她感受到一股更加沉重的压力，好像下一刻便要被外面的漆黑所吞噬。
叶歌反而笑起来，抬手捂住半边脸，颤抖着低声道：“说的也是……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可是，我果然还是很讨厌啊，看到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来，我快要遏制不住自己了。能让我杀了你吗？我现在真的很生气啊。”
成为神明的人，到底是会本能地向神明一方靠拢，抑或是被那种疯狂所同化呢？
答案是，两者都有。当叶歌逐渐失去自己的凡性，他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模样了。终有一天，他会彻底蜕变成神明，从现在的“他”变成“祂”——对凡人的死活毫不在意，对此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可以肆意地陷入疯狂，发泄内心的欲望。
一想到，自己也将成为暴君的那天……他便不由得陷入到无由的恐惧中。越是恐惧，体内的力量便越是放肆，再也无法控制。转眼间，原本停在界限的领域再次开始扩张，将佩尔释放出来的火焰一点点吞噬进去，贪婪的哀嚎声从边界中传出来，无数的亡魂浮现在大地之上，不约而同地望着被包围在它们中间的佩尔。
“以阿斯莫德之名，火之刑罚！”佩尔终于忍不住了，将自己所能使用的最强大的魔法砸在地上。一个硕大的十字架凝聚起来，猛地在演习场中间炸裂开来，炽热的火焰直冲天顶，就好像要把头顶的大地捅个对穿。
可叶歌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无视了周身那些亡者的咆哮，径直走进那个巨大的火焰十字架中。所有亡灵都被这恐怖的一击清扫一空，这是一位称号魔女全身的一击，在这一击过后她体内再也不剩任何魔力，就连逃跑都不可能做到。
当然，她也没想过要逃。只要她还留在这个国家，那迟早都会被叶歌找到。比起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佩尔宁可残酷地战死——这是作为火之魔女最后的尊严了。
在巨大的火刑散落以后，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一片废墟般的场地。石板地被融化出一个焦黑的深坑，周围的栏杆也被摧毁得一干二净。除了佩尔自己站着的地方以外，一切都无法再保持原样。
然而……这一切对于神明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哪怕是受到神明祝福的魔女，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一切魔法都替换成权柄。那已经是使徒才能抵达的领域了，仅凭凡人之躯绝无可能做到这单。
“权柄的浓度太低了啊……如果是阿斯莫德在这里，说不定还能伤到我。”叶歌毫发无损地从火刑里走出来，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是我输了。果然，凡人还是无法与神明为敌么。”佩尔闭上眼睛，自嘲地笑起来，双手抱胸站在原地，“要杀要剐都随你。这是胜利者的权力。”
“你不怨恨我么？”叶歌走到佩尔面前，轻笑着问道。
“这是这个国家的规则。一切的残酷都是咎由自取。”佩尔睁开眼睛，眼眸中无有任何迷惘或者恐惧，“凡人的残酷，不过如此。想要杀死别人，便要做好被杀死的觉悟。”
“怪不得米娅会这么喜欢你。伸出手来吧。”叶歌摇了摇头，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米娅要特意来为她求情。如此意志，就连神明也会为之侧目。
“你要做什么？”佩尔微微皱眉，却还是如叶歌所说的那样伸出手去。很快，她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感觉，整个身体悬在半空，随后猛地砸在焦灼的大地上，就连骨头都好像被这一下摔得断裂开来。也就是她拥有着火焰的祝福，地上的余温还伤不到她，不然光是这场地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受到的照顾，现在都还给你了。”叶歌轻轻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直到叶歌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佩尔也没有从地上坐起来，仅仅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天顶。明明是看过无数次的风景，却因为是躺在地上去看而得到了不同的体会。此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用这么狼狈的姿势躺在这里。
“什么啊……真是混账。”想着想着，她突然笑起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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