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许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那些威风凛凛的甲骑败得如此狼狈。”阵侧的尼木看着军阵的场景喃喃道。
李凌阵四周没有车炮，问题应该生在地皮上。难不成是铁蒺藜？但那玩意儿白天在地上撒太多应该很容易看见才是。
“勇士们，吴康的军阵快要散了，咱们上去支援他一把！还有，许人阵前似乎有些古怪，大家留神。”思来想去，尼木不怎么情愿地下了这个命令。他们乌族勇士不是那些狗许人，把诺言看得比山还重，既然答应了和吴康的交易，他就得履行，这是他作为一族之长的尊严。
后面的乌人得令打马向前，马后牵着被绳子串成一串的俘虏。这些俘虏在他们口中唤作撞阵肉牌，专门儿给他们挡铳子儿和箭，而且也能极大的影响敌军士气。
乌人骑兵本来就前移到了距李凌军阵大约一百五步左右的地方，故而只过了盏茶时间，他们前列的骑兵就已经移动到了距李凌军阵一百步处。这个距离已经到了火铳的有效打击范围，故而后队跟着的骑兵用刀剑威逼着那些俘虏移到前排，这些俘虏中也有些了解战事的，见乌人往阵前驱他们哪里猜不出接下来他们会遭遇的悲惨命运？有几个青壮当时就挣扎着要跑，被边上几个乌人用刀瞬间枭首。剩下的人见脱逃无望，只得哭着往阵前挪着。
而这边李凌和吴康的步队作战也到了关键时刻，虽然吴康这边的人马得了死令，用悍不畏死的气势不断冲击李凌看似薄弱的鸳鸯战阵，但鸳鸯兵们的阵法优势还是过于强大，一个狼筅手就能顶掉对面四五个人攻来的兵器，剩下的人就只管拼杀。在这种局部劣势下，吴康的人马感受到了当年倭寇面对戚爷爷时的无力，除了扔下一具具尸首外别无办法。
而且此前甲骑的突然溃败也给他们中许多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这些步军本以为自己这边的甲骑能轻易撕裂李凌步队，自己只需像昨日那般收割首级便好，这一下溃败搞得他们心里落差太大，气势上自然落了下风。
“扛住！我们就要赢了！”藏在一队鸳鸯战兵中的王晓大声呼喝着，顺便挤在一个狼筅手身后探出他的挑刀戳死了一个长枪被卡住的枪兵。老于行伍的他明显感觉到吴康那边的人气儿已经泄得差不多了。
可在这个时候，在阵后压阵的刘强敏锐地发现了乌人的前插。其实一开始他们的哨骑就发现了这部分乌人骑兵的存在，可这些人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他们火铳打不到的地方，他们心下也慢了些。再说一开始前面打得焦头烂额的，谁能顾得上侧面的动静。
他下意识想挥号旗指挥铳手放铳拦截，但转瞬他就反应过来自己这边的铳手就三四个了。而且……而且对面乌人阵前，好像押着些人……是他们被劫走的人！
他在没事时经常帮流民开田，流民中他也有几个熟识的人，这会儿有两个就在那些乌人阵前呢！
“李县男，那些乌人插上来了！而且阵前还押着我们的人！”陈强扭头报告李凌，他毕竟是镖师出身，遇到这种突**况也没了主意。
“什么！？”李凌闻言停下了装三眼铳的手，在马上远望了一眼。确如刘强所报，这乌人赶着许多许人做肉盾慢慢靠过来了！
这眼瞅着吴康步队的气势就要泄，如果让这帮乌人冲起来猛突自己的左翼，怕是会让那些本来无心再战的步军重振士气。而且这乌人骑兵的冲击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自己步阵拢共就一层的厚度（六队鸳鸯战兵一字排开），侧面就只有些镗钯手和拿着步军枪的枪兵，难道要他们拿着打步军的家伙拦拒高速冲锋的乌人战骑么？
可这会儿又能有什么办法拒敌呢？且不说他不能伤害那些无辜的流民，就是他真能狠下心肠，他这边的铳兵也几乎全折在了第一阵，根本没有像样儿的远程伤害。
然而，就在他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边儿上凤鸾的喊声传了过来。
“民兵们注意，用着你们的时候到了！”说着凤鸾对着阵后那群民夫，朝前一指侧前方的乌人骑队。“给我拿起铳来照着前面那些人狠狠打，打死一个在出军饷银外加赏十两！”
喊间，他又默默地看了一眼那些被押在乌人阵前的流民。
这不能怪自己，不能怪自己的吧？如果让这些人以民为质成功近了己方的阵，接下来的事自己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军阵溃散、县破兵亡。到那时这些人还不是得被乌人掳去当那生不如死的奴隶？不是自己心狠……自己只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大局着想。
“干大事岂能拘小节？无毒又何能为丈夫？”
低声嘟囔着，凤鸾按住自己的心口，仿佛要用全身的力气将慌乱躁动的心脏稳住。
“接下来听我口令放铳——点火绳，捅——”
“小鸾，你要干什么！？”李凌满脸怒色，一把按住了凤鸾举起的手。“难道你想对那些无辜的流民开火么！？”
“这会儿不能再犹豫了！”凤鸾愣了一下后也回吼道。“看看那些人背后的乌人骑兵吧，少也有二三十人，让他们冲过来我们的军阵就完了，完了！你懂不懂！？”
说罢，他奋力推开李凌，接着喊道：“捅通条、扣扳机，放——！”
“砰、砰、砰……”
一串儿铳响在凤鸾身侧的民夫队伍中爆起，民夫们也听到了李凌和凤鸾的对话，心知对面儿有和自己一起来流民。可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对面儿的人和自己又没过命交情，而且放他们过来还会让自己没命，怎么抉择显而易见。
土铳虽说威力不济，但对上没什么防御的流民就绝对是利器了，几十支一齐打下，对面儿瞬间就躺倒二十多个，乌人阵前也出现一块儿防御真空地带。
“再放——！”
“我看你们谁敢！”李凌拎着三眼铳就站到了民夫阵前。“你们要再放铳，就先打死我！”
说罢，他转头对凤鸾吼道：“那些都是我们柴县的子民，大许的子民——”
“他们现在是敌人，敌人你懂——”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声打断了凤鸾的话。凤鸾抚着被打得通红的脸颊，又惊又怒地看着一脸阴沉的李凌。
“你看看阵前！看看那些躺在阵前的人！他们是敌人吗——！？”这话用尽了李凌全身的力气，震得凤鸾耳朵都在问嗡嗡响。
他扭过头去，刺眼的一幕让他几乎窒息。
乌人阵前，死去的流民被战马无情踏过，几个人被踏得稀烂连个囫囵尸首都没留下。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蹲在他们亲人的尸体旁哭泣，阻碍了队伍的推进速度，被边上的乌人无情砍杀，和他们的亲人躺在了一处，永远地离开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凤鸾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慢慢蹲下身子。
他……他都干了些什么啊！都干了些什么啊——！
小鸾……小鸾这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明明在来柴县之前，他只是个天真无邪的乖孩子。虽然鬼点子多一点、小性子也滑一点，但……但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个纯良的孩子。
为何现在，现在这孩子会变得如此冷漠、心狠？对挡在阵前的平民出手，这是那些素来狠决的边军将校都鲜有为之的事情，为何他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如此轻松地下达这个命令？
“他小小年纪就经管这这般多杂事，怕是会累着他的身子吧……”就在这时，孟伟的话突然浮现在李凌脑海中。
那些杂事不是累着小鸾的身子，而是累着了他的心啊……这血淋淋的军事，自己怎么就能让小鸾这个不经事的孩子掺和呢？
“你给我滚到后面去！”
说罢，李凌扭头上马，集合着骑队准备列队去冲乌人的阵，他身后的寥寥数骑和乌人厚实的骑阵一比简直有若云泥。
“李凌！你疯了！你给我回来！”
凤鸾的喊叫没有停下李凌向前的步伐，他捏紧手中的三眼铳，暗暗下了决心。
他不能不上了，再让那些民夫放铳，凤鸾这孩子会变成他不认识的恶魔的。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尼木的骑兵在这时候突然扭头往后退了，顺便还撒下了那些押着的俘虏。
“这李凌在民夫阵里居然还藏了火兵，真是老谋深算。”尼木心里暗暗道。其实他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先前看到吴康前阵被李凌使手段大败，他就暗暗对李凌上了心，这会儿见他后阵突然窜出四五十号“铳兵”，他自然就往掩人耳目那方面去想了。
其实他在往前走几步，就能看清那些所谓“铳兵”真的就是一群民夫，而且手里的家伙还是破铜烂铁。可惜，在“保护自己族人为要”原则的指引下，他很是果断地下了撤退命令。
而吴康这边一看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那口撑着的气儿也彻底散了，纷纷掉头逃跑。至于吴康……那尼木还算是有些契约精神，在撤退时安排了个骑兵驮着他一起撤了。
“战场之后再打扫，我们现在直奔蓬县！”李凌下达了追击命令后领着剩下的部队向蓬县追去，这次的仗他的伤亡情况实在太惨，在加上小鸾……他可是压了一肚子火要冲敌军发泄。
凤鸾则是呆呆蹲在原地，不敢抬头去看那些走过来的被解救的流民，也不敢听那些叫嚷着要放铳者偿命的话语。
“那个……凤主簿啊，我刚刚放铳可是打死乌人阵前挡着的一个人的，您看是不是让书办先把赏钱给我结一下。”一个民夫凑到凤鸾跟前说着。他是本县土著，对这帮外来流民也没甚感情。
“我发你姥姥！”
凤鸾起身一脚踹在他腿上，把他踹了个大马趴，旋即扭头就走。
“喂，主簿，你可是答应——”
堵住他嘴的，是凤鸾抛过去的一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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