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盐神殿·地下二层·居住区】
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只凭虚张声势撑过来了。
那个人就是“水之圣女”？
有点不可思议呐……
茜娅觉得。
只以史莱姆自身的角度看，表现得出乎意料温和的“水之圣女”瑞伊，或许并不和想象中一样是个标准的坏人，可也不能因此就直接归于无害的一类呢。
或许是她掩饰自我的能力实在太强，以至于能轻易就骗倒我，又或许藏在心底的本性真的还算温柔……
然而不管怎样，在这次的事件中美丽的“圣女大人”到底是站在了当权者的那一方，根本就无法轻易脱罪呢。
而且你撒谎了哟，瑞伊小姐……梅薇思她，可并没有因为工作而被你口中的人民感谢着呢，对不起，这现实不容任何的狡辩。
真心要感谢别人的话，是绝不会给对方戴上镣铐的。
木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远去的脚步声里夹着军官一声看不起的“哼！”，就跟恶事做尽的坏女孩终于锒铛入狱，而自己大仇得报似的的扬眉吐气。
——又或是说是把丢失的贵重物品找了回来，嘻嘻哈哈地丢进保险柜锁好，然后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一样。
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沙漠之都的是用丰厚的报酬为饵食，来不断引诱外界的魔法师进入这座城市，之后又强行把他们抓起来囚禁在这个地方。
魔法师不甘心被囚禁所以要反抗，而土著竟然都觉得他们呆在这里是理所应当的。
到头来不管是瑞伊还是侍卫，都把魔法师为城市奉献魔力视为一种“正确”，而试图逃跑去追寻自由的心就成了可恨的“背叛”。
眼下的结果不正是变成单方面的奴役了吗？
那女孩好像被卫兵粗暴的举止吓到了一样，闭着眼安静立在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回头来看了下那紧闭的房门。
把手能够拉动，没有锁上。
“你有什么事吗，梅薇思小姐？”
外面还有守着仆人打扮的两个人。
“没有，打扰了，抱歉……”
暂时没什么需要的，所以直接关上。
……他们真的好戒备呢。
梅薇思小姐她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尝试要逃跑了吧——从卫兵和仆从说话的态度，明显能感觉出她在众人眼中一直是个非常难搞的刺头一样的存在。
而且她确实真的逃掉了，虽然碰到我们的概率是低的吓人但总归是做到了，所以茜娅认为她真的很厉害……
被警戒的话就难以行动，暂时还是不要溜出去好了，尽可能装作是沮丧和已经放弃的样子。
目光扫过自己这几日的住处……
虽然没有窗户和阳台，但房间的布置总体是很舒适，有点女孩子的风格所以也不像是牢房，茶几上一整套的茶具茶具也显得奢侈，而且床头柜的花瓶里，竟还有插着应该今天才新采下来的蔷薇花。
“咳……”
有人在那边像是不舒服地咳嗽了一下。
——现在呆在这间屋子里其实还有别人，是两个室友小姑娘哦，她们中一个正闷着头趴在床上睡大觉，而正对着魔晶灯看书的那只……
是莉卡！？
……
我转脸望向了她，而那孩子也带着迷惑的表情看向我，真是好巧好巧的……
间谍和目标居然在开头就直接碰上了嘛！？
难以置信耶——史莱姆刚刚可是想了一百种方法来套取消息的，这下不是全部都用不上了嘛。
不清楚房间里有没有施加监视用的魔法，所以茜娅就主动靠了过来，而她则是合上书本坐起来朝着我苦笑着。
“……看来小梅你是终于被抓住啦。”
她知道梅薇思逃跑的事？这样的话，那二人一定是接近挚友的存在喽……
“那个，你眼前的不是梅薇思哦，莉卡小姐。”
我坐在她旁边的床铺上凑过头来小声说道。
“我是被雇来救你出去的……”
“……唉？”
“现在你眼前的是史莱姆哦，受你姐姐梅诺雇佣，这次是专门来救你出去的。”
“这不是个好玩笑，小梅！”
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她嘟着脸似乎是生气了。
“……你明知道是不会有人来救我的，而且我也不需要有人来救，现在这样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我是说真的。”
“……真的？”
也许是从我的身上察觉了几丝陌生感吧，她扭头看了最里头那个大概是感冒了的女孩子，然后才同样沉下声来跟我说。
“可是这位不知名的救兵小姐酱，我并没有叫梅诺的姐姐哦，莉卡也一点都不认识叫这名字的人。”
梅诺和莉卡，
她们不是姐妹！？
莫名的非常诡异的感觉。
事情没有我认为的那么单纯吗……
眼前的女孩子就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若莉卡和梅诺真的不是姐妹的话，那我认识的那个“姐姐”又究竟是谁呢——这跟她的忽然失踪，以及米迪卡的自杀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梅诺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完全不明白……
“那米迪卡呢？”
“就是我那个嗜赌成性的亲哥哥呀，小梅，呃，抱歉………是史莱姆·茜娅小姐吗，好奇怪的名字的说，”
那个人才是莉卡的家人吗？
人物的关系瞬间有点乱七八糟起来了……
米迪卡或许是因为某个原因，在悔恨之中选择自杀了，除了最后的那次谈话茜娅也并不清楚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
——那就是比起一直都不显得主动，甚至是表现得无比冷静的他，梅诺的样子才像是莉卡的姐姐，像是她真正的家人……
也许斯人已逝不该多论其罪——但是坏人死了也依旧是坏人，茜娅不会因为心里的波动和自责，就在心中试着去美化对他的印象。
“我认识梅诺的时候，梅诺她有自称自己是米迪卡的女朋友哦，你哥哥有对你说过他的朋友关系吗？”
“他的女朋友有很多呢，光是带到家里过夜的都有好几位，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有抱怨的意思……
而且她没有继续称那个男人为“哥哥”。
两兄妹的关系其实很差吗？
可他和她终究是亲人……
还有一点和我想的不同，莉卡酱确实是和梅薇思一样不被瑞伊允许离开，她心中对此多少也有所不满，可仍在“还能接受的程度”。
—因为她再也受不了，再也受不了家里那个被父母捂在手里当宝贝的“败家子”了。
魔法学院的学费很贵，学习魔法更贵，普通的平民甚至底层贵族都很难负担得起，而这孩子魔法天赋是得到了学院老师的认可，才幸运地得到了一些资助。
而当莉卡发觉到老师的资助自己打工挣来的学费，竟然全被父母大方地给哥哥拿去“投资梦想”的时候，她就不再对自己的未来抱什么希望了。
沙漠之都的工作报酬是她对自己的最后一次努力。
就算是上当了就算一直无法离开，也就是“还能接受”的程度而已，还能变成什么样都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肯定都是无法继续上学了。
背负着很沉重的故事——近在咫尺的目标，莉卡，她似乎是在对史莱姆说“其实，我出去不出都一样”呢。
米迪卡似乎并不是个合格的欧尼酱。
就跟弗雷他会想着怎么打败施尔提大叔一样，莉卡心里对米迪卡还有父母存有很多很多的不满把。
她是真的想要去继续学习魔法的，
本来是一定可以的……
在梅薇思计划要逃走的时候，莉卡有配合着帮忙放过风，虽说到底还是没敢一起走，不过得到了对方“会带人来救你”的承诺。
所以当我以梅薇思的面目出现的时候，
她也并不是感到很意外。
“跟我说说你知道的事情可以嘛，莉卡酱？”
“第一点……”女孩擦着眼泪，悄悄把左手小指指向另一边，说道：“如果你还想要逃走的话，就一定要当心那边那个家伙。”
似乎从我们谈话开始，莉卡她就特别在意另一个女孩有没有醒，话语间也带着一丝怀疑和害怕的意思。
“她和外面的卫兵是一伙的。”
“是当地人吗？”
虽然肤色更加偏向于帝国那边，但左肩上的蓝色纹身似乎是一种被称作“蓝蝎”的图腾，是合并为这座城市人民主体的部落一支。
还要补充一下，女性在个城市的地位很差，出生的女儿会在左肩还有小腹上纹上所属部落的图腾，以证明其所属。
之所以会知道这点，是史莱姆偶然但旅馆的老板娘身上有四个不同的图腾，而对方很大度地告诉我这是因为她有过三个不同部落的男人……
这是一直当地的民俗。
“所以我现在完全嫁不出去啦，哈哈”
这是老板娘的自嘲。
城市里的部落虽说对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相互之间有合作也有敌对的关系——而达成“全收集”的老板娘固然是很漂亮，来店里看她跳舞找乐子的人也有很多，可是也没一个人敢把她娶回家去。
……
“是的哟，她会去告密的，所以绝对不可以信任。”
莉卡向我强调这一点。
似乎是曾发生过魔法师合作逃走，在接近成功的时候被告密者从身后捅刀这种事，而那个告密者就是混进逃亡者中的当地人……
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了，几年或者几十年前，莉卡也是从其它被囚禁久了的魔法师前辈那里听来的。
像这样的“当地人”，几乎每个“囚室”里都有，年纪基本上都在十四五岁，基本上都会被其它人孤立起来：
——她们就跟是被洗脑了似的，从小就被教育灌输然后坚定地认为“水之圣女”是非常神圣而伟大的身份，完全不会想也不会试图去逃走。
所以这里其实是分成两拨人的，一方是被骗来的魔法师，而另一方是以瑞伊为首的“水之圣女”，虽然全员都被土著尊为“圣女”，但待遇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侍卫们对待瑞伊那一方就会显得比较恭敬，而对待莉卡他们这些外地魔法师就完全反过来，态度会相当粗暴还会对试图反抗的人动用私刑，而瑞伊这时候就会过来唱白脸……
“这里只有‘圣女’？”
没有男孩子嘛……
“大概是觉得我们女生反抗能力薄弱，而且意志都不够坚定吧，当地的民风非常的尊崇男性，男性的魔法师是不会成为他们诱拐的目标的。”
莉卡在我面前有点气哼哼地说。
“可是话说回来，她们也真就跟围栏里被驯化好的牛羊一样……”
在莉卡看来自己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儿放弃了，觉得跑出去也没什么意义而已，然而这些所谓“圣女”，却是把被关在这里为魔法阵贡献魔力视为非常神圣且崇高的使命。
明明用几块魔晶大力捶进魔法阵里就成的事，却非要一脸虔诚大义地献上生命，简直又荒唐又可笑……
“所以不管你接下来要干什么都一定要全力避开她们，这些人是一点都不会听你说话的。”
“可是，”我说：“她病了哦。”
“……”
莉卡目瞪口呆的样子，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说这句。
“——病，病了？”
“这样下去活不过半年，我想。”
“……”
“我去看一下她。”
“都说让你不要和她扯上关系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莉卡也没再阻止。
她的书桌上摆着和女孩床头一样的花。
若莉卡不被允许离开这里的话，那花……
……
比莉卡年纪还小一些，她全身都在发烫，闭着眼微张着嘴巴无意识地轻轻喘息着，汗水已经把睡衣浸透了……
不注意的话会以为是普通的发烧。
甚至愿意献上生命……
我终于明白到莉卡刚刚的话并没有夸张的成分，因为这是人类魔法师在魔力透支状态下才会出现的情况，真的非常非常危险。
人类这个种族本身，是不会天生具备魔法天赋的，现在的遍地跑的人类魔法师，其实大多是和精灵族或者其它少数魔法种族的混血后裔。
通过异种族通婚，确实大多都可以让孩子继承父母一方的魔法天赋，可是因为混血儿全身能生出魔力的魔法回路，又或者说是“经络”，并不会和正常的魔法种族一样多，所以魔力透支的症状也就更加危险……
她的身体在拼命的试图牺牲一切让魔力恢复过来。
放到精灵族身上，MP掉到0再强行施法，那大概就是持续几天的轻微头疼而已，可倘若是放到混血魔法师身上，那就是以寿命为代价甚至是直接牺牲掉性命了。
“她这样子多久了，莉卡？”
身体已经是一团糟了……
“每个祝礼日给魔法阵提供魔力后都是这样，”莉卡似乎很惊慌的样子，说道：“所以，我想是一周一次吧。”
——一周一次！？
这……
太荒唐了——！
这个设施里魔法师和圣女加在一起一共有二十三人，其中外来的魔法师八名，“圣女”去掉瑞伊其实是有十四名，正是这二十三人，为整个城市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水源……
所以才说这真的太荒唐了！
我的猜想可是要近百人的，这不是连三成都没到嘛，到底要榨取多少生命才能填补这种窟窿？
魔法师们定都是不情愿被强迫工作的，所以莉卡这方一向都只是稍稍出力，而圣女那边却是相反，她们真的是拿自己的身体在当薪柴烧，越是努力就越是会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大概是由于近年来圣女的持续减少，才迫使城市管理者开始诱骗外地的魔法师，而方式也变得越来越极端起来。
几乎要感觉不到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人类的话一定会死掉的，那是当然的了……
这样子甚至说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之前是没有注意到吗？”
“因为其它的‘圣女’她们也都是这样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风土病。”
莉卡把毛巾放在室友的额头上摇了摇头继续说。
“有很多人过了一周就再也见不到了，这种事，这种事，奇怪，到底该怎么说呢……”
她握着室友的手。
“要是不去告密的话，其实都不是坏孩子哦，她们。”
……
——不去培养本族优秀的魔法师，反而让对方在很幼小甚至还没成长起来的年纪，就因为魔力透支早早死去……
茜娅真的很难理解他们的做法。
魔力透支后牺牲掉的是“生命力”，不是HP这种可以用数字衡量的东西，那个叫做生命值。人衰老到该死的时候就算HP全拉满也依旧会死的，史莱姆所说的生命力，是“健康”、“寿命”、“免疫力”这种相较更为模糊的概念。
如果实单纯的把人命作为耗材呢……
我开始以这种角度在这乱七八糟的信息中心寻找“合理性”。
人类的生命力是从出生时以一个较高点开始增长，在十四五岁进入一个高的增长点，而二十五岁之后就开始缓慢降低……
如果作为消耗品的话，这个年龄段是很合理的。
如果以人类标榜的道德准则，这个可能性是不被允许的。
……
生命司祭可以对生命力进行补充，进而有限度地影响对方的寿命，所以茜娅确实有能救下她的方法。
“呐，你叫什呢？”
“蕾拉……”
“可爱的名字呢。”
我摸摸她的头，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
“呐，莉卡……”
“——嗯？”
“你有有没有去想过这孩子的父母是谁呢？”
“把女儿送到这种地方的人，反正一定是恶魔吧，我想……”
“其实，我是说——”
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一个纯血人类组成的部落，是怎么同时存在这么多有水系魔法天赋的女孩的……”
水之圣女被牺牲掉了很多不是吗？
“而且，还只有女孩。”
“……”
……
那个答案，注定会很可怕，甚至都不愿去想，
地狱终究就只是地狱，不是适合女孩子自暴自弃的地方。
“你要一起逃吗，莉卡酱？”
确定蕾拉睡着之后，我对她再一次发出邀请。
“嗯……”这一次她点了点头。
“我会带着所有的圣女一起走的。”
“这，你疯了吗，小梅？”
莉卡把膝上的书本放到一边站起身。
“她们都和蕾拉一样，真的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一群笨蛋，真的——！”
“可是我……”
我笑着说。
“总觉得必须要斩草除根才行。”
……
……
没有“圣女”的话，以后不会有“圣女”的话，
那么这持续千年的悲剧应该就能终止了吧。
然而她们和莉卡不同……
我一直都很清楚的。
这些“圣女”从没有要某人来救——她们一样是凭着自己的意志、自己的信念和愿望去做出的选择。
心中的信仰告诉她们这样才是对的，这样才是最好的。
所以即便是在地狱里，也只会显得纯粹而真诚……
而茜娅会不假思索地践踏这一切。
不管是圣女们的意志，市民的生命，位居上位者的荣华富贵，还是正如圣女一样的你，瑞伊。
你知道我会毁掉这一切的……
就以魔鬼的名义去彻底焚烧这由无数圣女的牺牲，才终于在地狱里搭建的恶魔的天堂吧，直至其化为灰烬化为焦土，自此消逝于漫漫黄沙之中。
——不听人说话是吗？
那好，我会温柔地欺负到她们听话为止……
需要以大义牺牲掉他人，需要用罪业来搭建的文明，需要用无辜之人、纯洁之人、善良之人的生命，去天真地维持下去的这一切……
自始至终根本就不该存在——！
这里没有是是非非，没有任何的正义和邪恶，只有两个自认为自己是正确一方的混蛋，两个绝不承认自己做错了的坏女孩，在掐着对方的喉咙试图将对方置于死地罢了。
茜娅就是这样邪恶的史莱姆哦。
所以弗雷桑，弗雷桑……
你的话，会觉得哪一边才是恶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