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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何去何从

我与拿破仑

  

“伤亡情况如何?”战斗结束后,拿破仑询问贝尔蒂埃。

参谋长扶了扶金边眼镜。“还在清算中。不过刚刚真是太险了。他们差点就干掉你,而我也会跟你一起死。”

拿破仑笑着耸耸肩。“是啊,差点。”

“你们两个说的好像殉情一样?”我边说边将带血的军刀收回刀鞘。旭日正自东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看来这场战斗整整打了一夜。

记得当时阿拉伯骑兵如潮水般压上来,气势相当骇人。法军以密集的弹雨相迎,转瞬间就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骑兵打得人仰马翻。但其余的敌人不甘失败,围着方阵来回打转,试图冲散法军的队列。将官们将拿破仑围在中间,手握武器准备在方阵被突破后作最后一搏。所幸里昂带着一队轻骑兵及时赶到,一阵猛烈的冲锋,将阿拉伯人赶进了夜色。

我就着朦胧的晨光扫视战场,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苦战了一夜的法国官兵们正在死伤枕籍的战场上来来往往,曙光闪烁在明亮的刺刀上。照理说应该第一时间就将数不胜数的尸体埋葬或焚烧,以防瘟疫再度在军中曼延。但这帮打扫战场的家伙似乎更乐于搜刮死人的口袋。有几名士兵还因为一把镀金的阿拉伯弯刀扭打在了一起。

贝尔蒂埃看向我。“你似乎不太热衷收集战利品。”他说。

我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尸山。可怖的死人堆中有法国人也有埃及人,但在他们上方,迎风飘扬的是法兰西的旗帜。“我搜刮了自己干掉的那两个人,结果一无所获。”我撒谎道。

贝尔蒂埃浑然不觉。“真可怜,杀人都只能轮到穷光蛋。”

“是啊!”我笑道,迈步向自己的帐篷走去。挥刀的手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我在床上恶补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床上有一支蜡烛在燃烧,飘渺的火苗被夜晚的风吹得前后摇摆。帐篷外隐约飘来刺鼻的烟味。我本打算继续埋头大睡,无奈肚子太饿,于是只好裹上衣服,走出昏暗的帐篷。

外面的寒意令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萤火虫在帐篷和灌木间蹿动,犹如游荡的星星。一个醉酒的营妓半裸着身子,跌跌撞撞地从我面前跑过。

等她的身影消失之后,我驻足聆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钟声。那是阿克堡响起的钟声,由于太过遥远而显得微弱异常,夜虫的低鸣几乎将其盖过。但若仔细倾听,这钟声其实一直都在寂寥的夜色中回荡,哀伤犹如挽歌。

我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了蒂拉,她正独自一人坐在篝火旁看书,神色显得既疲惫又焦虑。熊熊燃烧的营火上架着两条焦黑的烤鱼。深红色的灰烬中还埋着几块鱼骨。

“要尝尝吗?”蒂拉合上书,火光照耀着长长的红发。“这是刚从海边捕上来的。”

“哦。”我无精打采地坐下,拿起烤鱼的叉子,一时无从下嘴。

蒂拉隔着缕缕炊烟注视着我,紫色的眼眸里思绪万千。“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啊?”她轻声问。

我不由得望向火焰。“为了……”为了拿破仑能实现她的梦想。为了拿破仑能挣脱她的命运。“为了解放饱受苦难的埃及人民,将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传到古老的东方。”我平板地说。这是眼下最为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是吗?”蒂拉问道,似笑非笑的表情显示出她对这句话的不屑一顾。“您见过黑奴吗?”她反问。

我忍不住皱眉。“嗯,见过。怎么了?”

“黑奴的肤色同我们不同。”蒂拉轻柔地说。“但黑奴和我们的相同处远多于不同处。他们也是人。”

“这点毋庸置疑。”

“可事实上,欧洲的很多黑人几乎生来便是奴隶。奴隶制将欧美的许多国家分裂成格格不入的两部分,而一个人的肤色决定了他一生的地位和命运。主人,您觉得这算哪门子平等呢?”

“这确实不怎么平等。”我咬着鱼肉说道。“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巴拉斯起草一份《解放黑奴宣言》?”话一出口,我才发觉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后世一定会留下对他的好评。只可惜巴拉斯这家伙太过刚愎自用,听完后八成只会大声责问我是否神志不清。“相信我,蒂拉。将来的某天,黑人和白人会和谐地在这个世界上共存 。没错,平等地共存。”

蒂拉再度露出怀疑的神色。“您愿意变成黑人吗?”

我差点噎住。“我为什么要变成黑人?”

“你不愿意。”蒂拉断言,而且她说对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黑奴都渴望变成白人,但没有一个白人愿意变黑。所以……自由,平等,真是会出现这样的世界吗?”

“很多人都在努力,试着创造出这样的世界。”

蒂拉莞尔一笑。“您和我都很清楚,这根本不可能成功。为这样一个虚幻的目标牺牲那么多人,这值得吗?”

我定定地望着摇曳的篝火,心在缓缓下沉。“也许的确不可能成功。但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蒂拉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突然开口。“我想家了。”

“攻下阿克堡后,我会安排一条船送你回欧洲。”

我打着哈欠站起身,手里拿着吃剩的半条鱼。“好累啊!蒂拉。”我的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没什么比下定决心更累的了。”

离开女仆后,我漫无目的地走过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帐篷,一边咬着那烤得焦黑的半条鱼。

洛法尔的帐篷在营地北面一片高耸的丘陵上。我掀开帐门,弯腰走了进去。里面的陈设十分朴素,只有一张木桌和两个凳子,洛法尔正在床边祈祷,纠结散乱的金发披在肩头。

“你不打算回欧洲了,对吗?”洛法尔平静地说,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

我惊得差点绊一跤。“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偷听了我和迪昂的对话?”

“傻子都能看出来你们没有回国的打算。只是……我原本以为……至少你会回去的。”洛法尔缓缓站起身。“伊丽莎白公主一直坚信,你会不顾一切地赶到她身边,可你却让她失望了。”

我僵直地站在原地,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干得要命。

“我回去后该告诉她什么呢,马库斯?”他转身面向我。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延续许久。

“我能不能说,马库斯已经死了?”他不依不饶地追问。“我能不能告诉我的公主,你在攻城时冲在最前面,被流弹击中,然后不治身亡。”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勉勉强强应道。“攻下阿克堡后,我会派条船把你和你的随员送回欧洲,我的女仆也会同行。”

“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公主陛下吗?”

“我在乎,但我不会回欧洲的。我已经下定决心。”

“是战争让你变得这么冷酷的吗?”洛法尔疲惫地长叹一声,仿佛肩负着全世界的哀伤。“昨晚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战斗是什么样的。我看到一个法国兵将敌人打下马。那人落马时摔断了腿,拼命求饶,但士兵还是将刺刀捅进了对方的肚子。当然,这是在打仗,没人能指责这种行为。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战士和杀戮机器的区别在哪?你知道,我原本应该当个牧师的,可是……可是……”

“我理解你的选择。”我轻声说。“保卫国家这种事,勇士靠剑,懦夫靠嘴。空洞的祈祷和言辞不能捍卫哪怕一寸土地。”

“你以为我是为了赶走奥地利人才加入军队的?”洛法尔身子一颤。“不对,完全不对。其实我只是为了成为你。”

“成为我?”我惊讶地重复。

“没错,我爱伊丽莎白。”他说。“但她说自己喜欢的是骑兵军官而非牧师,所以我才投笔从戎。我想成为她喜欢的那种人,确切地说,我想成为你。我爱她,我想保护她不受伤害,想为她而战,为她而死,但这远比我想象的要难。”

“爱!”我无法忽略的是这个字。爱,这是只有在书上,电影里,或者动漫中才会出现的字眼。在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提及“爱”这个字。我爱拿破仑,但说出口时,我往往习惯用“喜欢”来替代“爱”。可洛法尔不同,他爱,他爱伊丽莎白,愿意完完全全为之献身。“洛法尔,你这家伙真是个舔狗!”我轻声说,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什么?你骂我吗?”洛法尔看起来一头雾水。

“不不不。”我摇着头,长笑不止。“舔狗是指那些想通过默默付出得到回报的人。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洛法尔抿紧嘴唇。“你嘲笑我?”

他误会了!“我无意冒犯你。”我的笑容收敛了些。“我也有喜欢的人,不,是深爱的人。所以我理解你。有些人觉得舔狗蠢得无可救药,那是因为他们尚未坠入爱河。等到那天来临,他们便会明白,但凡与爱相关,就不是能用理智解释的。愿意的话,你就告诉伊丽莎白我已经死了,这样你就能得到她。”至少有更大的机会得到她。

洛法尔沉默良久。“我更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回去,你能给她勇气。”

“我不会回去。”

“好吧。”他叹道。“不过我想知道,抛弃自己为之效力的祖国,抛弃深爱着自己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感觉?”

法兰西并非我的祖国,我心想,然后将鹰爪抽出半尺。洛法尔惊惶地后退几步。

“看到刀柄上的鹰头了吗?”我问。“猛禽奋争出壳,蛋就是它的世界。任何一只雄鹰想要展翅翱翔,都必须抛弃原来的世界。”无论这背后隐藏了多少痛苦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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