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了。
在音乐教室的门口听着她的哭声，我的内心像是被一双手撕扯般痛苦和难受。
道歉并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辜负了她，辜负了所有对我有所期待的人，我想这已经是我无法回头和她交谈的证明了。
走到街道上，行人比平时我回去的时候减少了大半，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我把头缩进衣领，以此来减轻冷风带来的刺激。
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比以往都要沉重。
坚持不再弹钢琴的我，现在有些动摇了，这都是她拍在我左脸的那一巴掌带来的，现在疼痛已经散去，不过当时的情景和脸部的阵痛还记得很清楚。
我用手触碰自己的左脸，当时她的表情实在是太具有冲击力，好像把某些我忘记了的东西全部告诉了我一般。
回到家里的时候妈妈已经吃完饭了，我索性没有吃晚饭便回到了房间里。
躺在床上，眼前的景象只有洁净的天花板以及略微刺眼的灯光。
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了，莫名的自责充斥在脑海当中，逐渐的有种清醒的感觉。
「我的琴声…不是给你这种胆小鬼听的…」
她说的没错，我就是胆小鬼，害怕在未来会因为自己的梦想失去重要的人，但实际上到底会不会是这样只有尝试才会知道，而我，并没有尝试的勇气。
为了那些重要的人，我宁愿去牺牲梦想，我一直认为这是没有错误的。
但现在…我有些质疑我的决定了。
如果说为了珍惜身边的人从而放弃正确的，那么为了回应那些期待而坚持下去也并非是错误的，让她露出那种表情，我实在是不敢再说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了。
难道让那些人失望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很显然不是，先前一直在逃避，但打在我左脸的那一掌传达给我的，则是让我做出最终抉择的警示。
要我作出回答的话，现在恐怕不行，在这之前我肯定会立刻回答放弃，而现在我绝对说不出那种话了。
开始感到不甘心，若是神明大人不想让我的梦想实现，那我现在做的就是顺着它的意愿放弃了吗？我是不是屈服于了夺走我爸爸生命的名为「命运」的杀手，还感觉自己做的没有错。
更需要思考的是…爸爸他真的希望我放弃吗？
逝者不会与我对话，但凭借平日里他的话语，他的笑容，我可以想象出他就在我的身边，那么如果他此时此刻在我的身边，他会说些什么呢……
简直想都不用想…
「加油，我支持你。」
然后，我回想起了他的笑容，回想起了那个被聚光灯照耀着的舞台，回想起来台下那一双双眼睛中所透露出的期待。
此时我发现自己的鼻子开始发酸，眼眶变得湿润。
最后，我回想起了他的话语。
对…我怎么会忘了呢…
这就是我忘记了的东西，本应该早些想起来的，她说我没有回应爸爸的期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忘记了这件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他对我的期待…
我忘记了，他也是那时台下那群人的一员，他的眼神中除了对我的支持，也有着对我的期待，被自身的热情所蒙蔽的他的双眼中，透露出的并不是遗憾，而是期待。
然而我却……没有回应他到最后都依旧支持着我的眼神。
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想起来…
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东西…
如果她没有给我那一巴掌，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想起来。
伴随着些许的恐惧，更多的庆幸将我的泪水挤出。
无法停息的啜泣声回荡在房间内，我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知道是在躲避着谁的视线，是台下的那些听众，还是爸爸，还是……
她呢……
最后的最后，在睡意渐渐占据意识的时候，他的那句话再度萦绕在耳畔。
「这个舞台对于你来说还太小，你的音乐，应该让所有人听到。」
……
【就是这样，期末考试后的三年级生毕业典礼，由我们一年级生表演一些节目，有想要报名的，去办公室找老师就可以了。】
班主任很快就讲完了关于三年级生毕业典礼的事情，大概是不想让我们在学习上分心，反正我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所以干脆直接无视掉了。
课上的内容很早就复习过了，所以随堂测验基本上没有压力。
今天的课程我想就先做好笔记，回家后在复习，因为今天我想让自己得到真正的答案。
是时候让这个困扰自己的问题得到解决了。
目前还剩下两节课，这节课是体育，因为接近期末考试所以体育课也没什么内容，等到下星期估计就没有体育了，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在体育课进行休息。
我也是其中的一员，男生们就在操场上跑来跑去，真的不知道他们一天到晚为什么会那么有活力，要我像他们一样跑来跑去肯定会累死的。
感觉有点渴了，去自动售货机买瓶水吧…
身上的钱也就够买一瓶水了，大概…两块五左右…
一瓶水一块五…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心疼…
走到自动售货机前，然后按下矿泉水的电钮，接下来只要把一块五放进去就好了。
就在我打算把钱放进去的时候，身后传来近些日子总是听见的声音。
【学校的水这么贵，你真舍得买？】
【今天忘带水壶了，迫不得已…】
我没有回头去看和我说话的人，而是直接把钱放进售货机，然后从出口处拿出了那瓶矿泉水。
把这些工作都完成后，我才转过身子看向他。
李星海的声音一听就听出来了。
今天的体育课是和六班共用操场，所以在这里碰见他也并不稀奇，看他也没有出汗，大概六班的男生不像我们班的一样喜欢跑来跑去吧。
又或者…只是这家伙不喜欢跑来跑去。
【你也是？】
我顺势摆了摆手中的矿泉水。
他点点头，笑着走到自动售货机前，按下了电钮。
拿出了他自己那瓶后，又再次按下矿泉水的电钮。
【诗如的？】
【嗯，她现在被班里的女生缠着没办法脱身。】
【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早上她接到其他班男生的情书了，我们班女生就…】
【哈……我倒觉得这种事情应该男生们的反应更大来着…】
毕竟诗如是学校公认的校花，那在六班肯定就算女神级别的人物了，自己班的女神被其他班的男生追求，本班男生肯定多少会谈论一番，不过对于女生来讲，只不过是自己的好朋友被追求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就表示祝贺，或者出出主意。
不过听他说的，貌似两者反过来了…
只见他摇摇头。
【因为给她写情书的是位帅哥，女生们都很好奇，至于男生…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答应，所以自然就不感兴趣了。】
【那么你也是吗？认为她不会答应？】
【不是认为。】
他扬起嘴角，像是在为什么事情感到得意。
【是她告诉我的。】
这两个人…总感觉有种莫名强烈的气场…
【哦…我先走了。】
他笑着点点头。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再次开口问道。
【那天弹琴的人，是秦海燕同学吧？】
【唉？……你怎么知道？】
【她来找过我，还让我传话给你。】
他们难道认识？还是说我和李星海聊天的时候被海燕看见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海燕让星海传达给我的话。
【什么话？】
【她说…「对不起」。】
【……】
【那么……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呢？】
他笑着说道，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一样。
放弃了自己本可以实现的梦想，忘记了爸爸的话语和支持，忘记了她和台下那些人的期待，逃避了本应该去克服的困难，正好笑和过分的是我还把这些软弱当成是一种理所当然。
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下去，但至少我明白，应该是我对不起她。
……
琴声一如既往回荡在五楼的走廊。
我走在走廊中间，窗外的夕阳照在了走廊的地板上发出耀眼的光，宁静的氛围被她的琴声渲染的很优雅，我带着些许的胆怯来到了那间音乐教室的门前。
她的琴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所注入其中的感情也还是能让人感到幸福，我因为这份我已经遗失的旋律，打开了教室门。
而在那里弹琴的，是秦海燕。
她看到我的到来，先是吃惊，应该没想到我会来，被人抽了一巴掌后是个人都会生气，但我却一直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不如说，因为那一巴掌我也终于清醒了。
吃惊过后她便露出了和平时一样的笑容。
【你来了？】
【嗯……】
我像平时一样把书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坐在钢琴旁，准备听她弹琴。
【弹吧。】
【嗯。】
随后，平和的旋律响起。
我闭上双眼。
在完全漆黑的视线中，我能看到自己所遗失的东西。
因为他的离去，我遗失了很多很多东西，对追寻梦想的热情，想要回应爸爸的决心，想要回应听众的决心，自己还能够继续下去的信心，这些都是我所失去的东西，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钢琴和花朵不同，花朵不会提醒自己是错误的，但也永远不会告诉我什么是正确的，也许等到它凋谢的时候，我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仔细想来这并不是温柔，而是溺爱，这种溺爱最终会换来的只有悲哀。
钢琴的话…出了错误会提醒我，虽然在错误的弹奏下会演奏出不和谐的声音，但正是因为那种声音不和谐，才会想尽办法让那不和谐的声音消失，等到那种声音消失的同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弹奏出了正确的旋律。
钢琴会告诉自己正确的声音该如何弹奏，像是一个会带领自己走向靓丽风景的导游，跟着导游走的旅客不会迷路，这是不变的事实。
或许…钢琴的引导可以让我找到答案。
想到这里，我睁开双眼，可就在这时，不和谐的声音回荡在教室内。
这种失误不像是故意的，我看向海燕，发现她正在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呼吸变得不再平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痛苦。
【海燕……你怎么了…】
只见她望着自己放在琴键上的双手，然后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失落。
【到此为止了……】
【什么？】
她看向我，脸上的表情从痛苦变成了笑容，当然她现在的笑容很显然是勉强挤出来的，看样子并不是像刚才一样轻松的笑。
我站起身子准备去搀扶，可她只是举起手示意我停下，然后摇摇头。
【今天…可以听你弹琴吗？】
【海燕……】
【我想要…听你弹琴。】
即便看起来十分痛苦，但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是你…】
【崔静……】
她撑着钢琴的边缘站起身子，之前她和我一样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可是如今看到她连站起来都要费这么大的劲，我不禁心生恐惧。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喜欢钢琴的…对吧？】
看着现在强颜欢笑的她，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如同我预料的那样，秦海燕比我要懂得多，她所经历的事情未必就比我轻松，她也未必不懂得我的感受，说她不懂自己的痛苦肯定是不对的，倘若真是那样的话，昨天她也就不会对我说出那些话，也不会流泪。
我在不明白他人的情况下，自以为是的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懂我的痛苦，这种小孩子般的想法也不知是何时从我心中扎下了根，不过……
现在的我已经不会那么想了。
【嗯。】
我把她搀扶到椅子上，然后坐在了钢琴前。
把双手放在钢琴上，熟悉的触感涌上心头，仿佛又站在那个舞台上，面对台下的听众，面对着我的努力和自信，我微笑着。
我明白，此时此刻，不会有人阻碍我，我可以去弹奏。
就这样，演奏开始，从第一个琴键开始，熟悉的旋律回荡在音乐教室内，我闭上双眼，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曲子却能带给我完全不同的东西。
灯光，主持人的台词，热情。
这些词语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双手毫无顾虑的按着琴键，我演奏不再是为了获得认可，而是为了向自己的梦想证明我还没有认输。
没错，还没有结束，我还可以弹奏出令人幸福的旋律，理由很简单，因为在感动他人之前，必须要感动自己。
而现在，我感到很幸福。
那么，我想我可以去让他人感到幸福，即便是悲伤作为障碍，我也可以变得不再畏惧，爸爸的离去只是个开始，在将来我还会失去更多的人。
即便如此…我不想再逃避了，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太多，命运不是我能控制的东西，所以我不能逃避，就只能适应，适应家人的离去，适应自己的软弱，适应让人的失望，最后…将问题解决。
问题是需要解决的，欺骗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全部都是，自己双手所弹奏出的旋律，所告诉我的答案。
从窗外吹进的风掠过我的指尖，掠过我的耳边，也掠过我的过去，曾经的悲伤和无奈，我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正是我变得坚强的理由。
左右手传达给我的话语，在我的内心变化成为注入钢琴的感情。
钢琴很温柔，钢琴不会说谎。
此时此刻，我充分相信着这一点，因为在我眼中，它的话语是那么亲切和美好。
很想就这样一直弹下去，让我再多看一些曾经的自己，我想这样可以让我明白以后该怎样向未来迈进。
最后，我弹下了最后一个琴键，回音在教室内回荡了很久很久。
我睁开双眼，看见在琴键上的双手，不禁露出了笑容。
【太棒了……】
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才是崔静…这才是你应该弹出来的曲子。】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回想着当时在舞台上时自己的双手，现在已经变得不再颤抖，当然，也没有人来阻碍自己。
【谢谢你…我终于得到答案了。】
我得到答案了，我会继续弹下去，为了她也好，为了听众也好，亦或是……
为了自己也好。
【这是你的双手给予你的答案，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哦。】
【嗯……】
现在的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旋律中。
就在这时，她艰难的站起身子，好像一摔倒就会站不起来一样。
看着这样的她，内心的恐惧逐渐占据思考，她看起来不像是累了才会这样的，比起劳累更像是……生病。
我立刻走向她，换来的却是和刚刚一样的举手阻止。
【我没事……】
【你这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吧？】
【拜托了……就当作我没事吧…】
她的请求，像是在遗憾，但不像是对我感到遗憾，而是对她自己。
她看着我，露出了苦笑，诉说着不明所以但却让我心生不安的话语。
【如果能像你一样，有足够的时间就好了…】
【海燕？】
【没事，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
【可是…】
【不要可怜我！！】
她的喊叫伴随着颤抖，捂住胸口的手紧紧握住衣服，眼角闪着泪光。
我不明白她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现在非常清楚，我不能再坚持送她回去了，即便她现在走起路来非常艰难。
我站在原地，只见她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向楼梯，在转角处，她回过头笑着说了声：
【谢谢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