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晚上，我跟银朱在河边呆了很久，久到樱见来找我们回去吃饭。
银朱很小孩心性，不只是芝麻糖。那天晚上我们在河边堆了两个雪人，银朱硬是在雪人头上插了两根小木棍，说是一只兔子，还把一块芝麻糖塞进了兔子的嘴里，说除夕夜要请兔子吃糖。
屯所里多了白寒一个孩子也热闹了许多。我们回去的时候，屯所里他们都喝的有点多了。龙扬和傅言大哥在院子里跳起了舞，一向严肃的副组长雁丘先生坐在那里傻笑了一晚上。银朱恶作剧，在石仓的汤里撒了一瓶辣椒粉，石仓一边哇哇叫着一边追着银朱围着屯所跑了好几圈。连樱见都少见的开口，陪我聊了一会儿。那天晚上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是最后一个热闹的年了。
春天很快到了，落英城满城的樱花都开了，到处都是一片浅浅的粉色，连人的心情都是浅粉色的。
下午，难得见到银朱闲下来，又坐到了他以前常在的那根树枝上。我在树下看着他，他侧着脸，看天。
“呦，小叶子，再瞪着眼睛看，眼珠可要掉下来了。”我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我，银朱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我脸红了一下，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我没有跑开，而是抬起头直接看着他，“你下来，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好啊。”我以为银朱会拒绝我，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那么爽快地答应了。
银朱从树上跳下来，坐在我身边，难得认真地看着我，“我们说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说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心跳开始莫名地加快，脸也窘得发红。看着银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在他没有笑出声之前，我决定了。“那就说说樱见先生吧。”
“好啊，就说阿罹。”银朱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说起樱见，停了一下，继而微笑道。
嗯，只要是忽略了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个问题，说说别人的话，就没有那么尴尬了。“你们两个很小就认识了吗？”
“是啊，很小。”银朱向后靠了靠，舒服地靠在树干上，眯起了眼睛。树叶斑驳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恬静美好。
我悄悄地看着他，他好像没有发现。
“其实也不算很小，十一岁。那时候阿罹背着一把跟他一样高的剑，一脸臭屁站在门口，啊，对，就是现在一样的表情。”说着，他大笑了起来，“我那时候想，啊呀呀，这家伙可不好惹。”。
“他要跟我比试，比试就比试呗，我可不怕他。”听着他的语气，我的脑袋里自觉自动地浮现出了小一号的银朱一脸傲气眼高过顶的样子，不用说，一定是吃了个大亏。
“那时候阿罹很厉害，真的很厉害，他出剑很快，几乎让人捕捉不到痕迹，但是可难不倒我……”
“雪上先生是输了吧？”我有些好笑地问。
“咳。”银朱被自己呛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转头看看我，扯了扯嘴角，“啊，算是吧。唉，小叶子，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伤人啊。”
我笑了起来，“那然后呢？”
“然后，阿罹就留下来了。”银朱又转了回去，“然后大家打打闹闹的，就熟起来了。你知道阿罹不太爱说话，对人老是爱答不理的，其实他人很细心的，也很会照顾人。”说着，银朱忽然又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你一定不知道阿罹会做饭吧？你来之前，几乎都是阿罹做饭给我们吃。”
“我跟阿罹，几乎就是打出来的交情。”
确实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一直一起对练。
“那樱见先生有什么喜好呢？”
“这个啊，他喜欢收集刀剑啊。工资几乎都干这个了。”银朱耸耸肩。
“嗯，还有吃的什么，喜欢去的地方什么的。”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不喜欢洋葱。”忽然银朱又转过脸来，一脸哀怨地看着我，“小叶子，为什么你只问他不问我呢？不公平！”
我被吓到了，真的被吓到了。真的没想到银朱居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我，我，那，雪上先生喜欢吃什么呢？”唉，其实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早就已经问过别人了。
银朱看我被吓到的样子似乎十分开心，他从地上跳了起来，摆了摆手，“下次再跟你说好了。我走啦。”
那个除夕夜之后，我跟银朱的关系拉进了很多我们经常会在一起聊聊天，有时候他也会陪我出去采购东西。现在想来，也难怪银朱会误会，那个时候，我们谈的最多的居然是樱见。樱见成了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无话可说时的缓冲。
那一段时间，从那年冬天到夏末，大半年的时间长门城都很平静。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至少我看起来是这样的。我不知道的是，平静之下，最后的决战正在暗中准备着。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平静。
事情开始那天，一切似乎都还和平常一样。我不知道长门城已经有人渗透进来了，也不知道我们的人也有人潜伏进了长门城，双方都已经绷紧了弓弦，一触即发。我不知道，那时候，整个长门城和落英城，到处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戏码。
那天，我跟白寒一起去购置货物。
“你说银朱那家伙心理年龄是不是比我还小啊？”白寒拎着一包芝麻糖，翻了个白眼，“居然会喜欢吃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我笑了笑，确实。
“真是想不到，银朱死拽的伪装下居然还有这么童真的一面。”白寒啧啧称奇。
“还说他呢，你不是也是一个小孩吗？”
“哪有……”白寒的声音弱了下去，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周围安静得有些不太寻常。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周围有无数的目光在像毒蛇一样盯着我看。
白寒警惕地靠近我身边，我们两个人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还没逃开几步，周围立刻有四五个人站了起来，围了上来。
白寒拉了我一下，把我挡在身后，顺手抽出了刀。
几个人毫不犹豫地扑了上来。白寒一下把我推开，横刀迎了上去。几个人出招凶狠，白寒几乎应付不过来，渐渐地，白寒也被逼得动杀招了。
我在一边看得心惊，忽然有人拉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居然是银朱。银朱冲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的心立刻安定下来，不管怎么说，银朱还是很靠得住的。
白寒那边，我眼看着白寒一刀劈下去，对面那人躲都没躲，直接拿身子就迎了上去。砍实了，那人恐怕不死也残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白寒眼睛里的神色一变，他尽力扭过了刀，用刀背砍了过去。接下来，我的视线就被那个飞扑向白寒怀里的人影挡住了。
银朱忽然抽出了刀，一步跨过去一刀斩掉了那个人的脑袋。快的我只看到了刀光一闪，然后就看到银朱震了震刀上的血珠，收刀入鞘。
接着，在那个缓缓倒下的人影后面，我看到了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的白寒。估计他是被吓到了，也许我没看见的那一刹那，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
银朱嘴角扯了扯，“收起你无谓的善良，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小命的话。”
“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白寒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色更白了，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
银朱忽然就笑了，一脸戏谑地看着他，“怎么，怕了？早就说过，怕了就别留在这里。”
白寒死死地瞪着他，“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样子，明明杀了人，却还是一脸不在乎，人命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他吼道，然后转过头，快速跑开了。
“白寒！”我喊了一声，意识到不能让他自己这么跑了，有这一批，指不定还有没有下一批。
“不用追。”银朱忽然说道，“你让他冷静一下。”说完，转头朝屯所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走吧，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我愣了一下，又看了看白寒跑的方向，那里已经没人了。我默默地跟了上去。能感觉出来，最近白寒跟着银朱出过几次任务，两个人之间有些不对劲。看来是白寒见到了银朱杀人受到了刺激。平时都还掩藏着，今天就这件事终于爆发了。
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
“雪上先生，”终于，我鼓起勇气出声，“雪上先生心里也不好受吧？”
“嗯？”银朱像是被突然打断了思维，有些茫然地回头看我。
“我说，”我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杀了人雪上先生心里也不好受吧？”
银朱像是没有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接着玩味地盯着我的眼睛，脸上笑意越来越浓。
“雪上先生，我不是在开玩笑。”看他这幅样子，我有些生气。
“习惯了就好了。”见我这幅样子，银朱抿嘴一笑，收回了目光，但是语气依旧很随意。
听了这句话，我忽然浑身一震，一股寒气泛了上来，习惯了，就好了？习惯？这句语气随意地话里居然带着这么多的杀气，到底要有多少鲜血才能堆砌出这样的随意？我感觉眼前的银朱有些陌生。他虽然一直很不正经，甚至经常把杀人挂在嘴边，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在我眼前这么真实地显露过他在战场上的另一面。难道，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的这个银朱，敌人眼里闻风丧胆的银朱，才是真的他？我平日里所见的一切都是假象？
我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下。
银朱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复杂。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快走吧。”
“雪上先生！”我止住了脚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拿起了刀，为什么杀人？”
“为什么？这种东西，我早就不记得了。”银朱脚步顿了一下，微微扬起头对着天空闭了闭眼睛。“叶沙，我们这些人的世界，不是你能理解的，也不是你能搀和得了的。”银朱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很正经，“走得太深了，会出不来的。”
太深了，会出不来？我记得，除夕夜里，银朱也说了类似的话。动手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本来我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他了，至少了解了一部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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