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男生 > 武侠仙侠 > 花魂劫

全本

花魂劫

  

这世上凡是万中无一、独步天下的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晦秘密。他们的成功也绝非偶然。

就说这绝顶画家,他们都会一门绝学——观魂。

所谓观魂就是抛去事物的表象而直接洞察其三魂七魄,其实与其说他们是在画万物,不如说是在描摹万物的魂魄。只有看到事物的魂魄,作画才能栩栩如生,但也不是所有的对象都能使用观魂,而且这本来就是泄露天机之术,会观魂术的画家会遭到天妒,往往最渴望的事物求而不得……

江南水乡在细雨蒙蒙中尽显温润之美,巷子中传来的孩童嬉戏玩闹之声打破了宁静。

“桓意之!你又欺负我!”小女孩嘟着嘴,挥着小拳头好似随时准备上去打面前的小男孩一般。

“樱琉彩,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才摔倒的,干嘛要怪我?”桓意之振振有词,丝毫没有退让。

樱琉彩眼里泛起泪珠说道:“可是我的衣服弄脏了,这样回去娘会骂我的……” 小女孩一脸委屈的表情再配上桃粉色的襦裙,好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

桓意之看见樱琉彩的反应,急忙说着:“我去和令堂说……你别哭啊……”他桓意之最害怕女孩子哭了,上次他把樱琉彩弄哭了,可是狠狠地被自家娘亲教训了一顿。

听闻此话,樱琉彩立即破涕为笑,还有几分得意的样子。桓意之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下次再也不会相信她了。古人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也只好万般不情愿的向樱琉彩家走去“认错”。就这样,两个小小的身影有说有笑的在小巷中渐渐淡没。

远处,不知是谁,在低低地吟咏这无端崖之言:

“君影如旧,梨花却瘦往事可忘否?离恨天前,断愁海边,追波逐浪,现今只身登青楼,安能功成,无论名就。幽窗冷雨,孤石灰苔。沾衣袖,只得泪如流。何时再见君面,放歌对酒?门前闲庭,只与君留。

卿舞罗纱,六方艳煞,流年几多愁?红楼玉盏,锦幕残酒,灵气幽兰,至今可曾忘却否?欢曲宴罢,皎月坨羞,浮光入水明了枝头。辗难寝,梦绝休,此经一别,月容花色长记心头,不曾丢。回首望,可怜红颜转瞬成空空梦想……”

“意之哥哥,你又在画画啦?”少女笑着跨入了少年的屋子。

“琉彩来了吗?”他笑笑,搁下手中的画笔。看向倚在门前的少女。

“画堂的老先生可是点名道姓地要见你这位大名鼎鼎的天才少年呢!你不过去一趟吗?”

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他们那群老夫子只知道终日空谈大道,前人的心得与做法不一定都对今日的绘画有益,要有所扬弃。你随便找一个借口说我有事走不开就行了,我还得继续我的《夏日荷舞图》呢。”

“那好吧,反正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呀你,唉!”樱琉彩无奈地耸了耸肩,脸上虽然显得无可奈何,但她一想到那些白发白须的先生又见不到桓意之那垂头丧气的沮丧样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樱琉彩转身正要出门,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屋子里那个手握毛笔的少年问道:

“那还是说你……”

“感了风寒。”桓意之头也不抬得回答道,可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片刻的迟疑。

“哈哈,又是风寒啊!我的大画家,你这借口从小到大一直都不变啊!”樱琉彩在门口闻此言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时,桓意之才慢慢地把笔轻轻地放在了笔山之上。微笑着正对门口的樱琉彩作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揖。

“那就拜托姑娘了!”眉眼含笑,尽显风流。

“那……那我走了啊。真是的……”桓意之没有注意到有两片绯云迅速地飞上了樱琉彩的双颊,倘若他见到了,恐怕他画箱中的桃红会自此黯然失色。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桓意之笑着拿起了画笔。正要落笔时,手忽然悬在了半空中。

“原来我从小到大身边一直都有你,那未来呢?你可不可以陪我走完万水千山呢?”桓意之喃喃自语。“啪嗒”一声,墨汁滴落在这洁白的绢纸上,渐渐晕染出两个少年朦胧的心事和对彼此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青梅竹马,只愿共你落日天涯。

樱琉彩走出了院子,回头一瞥,那少年仍在细细勾勒着他的珍宝,尽情挥洒着他的才华,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浮起了一丝落寞,但很快这缕若有若无的心绪便被这明媚的春光消散了。

临川桓氏乃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丹青世家,桓意之的父亲、爷爷及祖上都曾在皇宫中担任过宫廷画师。据说桓意之降生时正值午后,原本是万里晴空,可突然天降大雨,随着他的第一声啼哭从桓府传出,原本阴霾骤雨的天空竟又放出万道金光,好像之前的雨根本不存在一样,众人皆传以为神迹。他们说桓妇人诞下的婴孩一定不得了,桓意之将来一定是一位大人物。

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但幼年时的桓意之便显示出与之年龄极为不符绘画才华。可以说他桓家的每一位祖上都无他这般精才绝艳。他在五、六岁时便通晓了成人尚难掌握的复杂绘画理论和技巧,可谓是山川草木皆可入画,仕女花鸟栩栩如生。小桓意之尤爱临摹古人之佳作,像顾恺之、阎立本、吴道子、展子虔等人名作中的技法、要诀他早已烂熟于胸。就连桓父桓如雅都对他儿子的画工赞不绝口,那桓如雅可是当朝最年轻的宫廷画师,不过桓如雅相信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豪的记录即将被人打破,如果当真如此,那则会更加让他引以为豪。

不过桓意之从小就不愿去规矩的画堂里上课,他觉得那些老先生们虽长他不知多少岁,但技巧陈古、毫无新意,学了还不如不学,于是屡屡逃课便成了家常便饭。而他最好的“帮凶”便是樱琉彩了。

那天,画堂先生说是要教授山石之法,可桓意之听了顿时便意兴阑珊了。

“肯定又是勾、皴、擦、点、染这等没新意的劳什子,不去不去!”

“哎呀,意之哥哥去嘛去嘛!你要不去我一个人去了多没意思啊!”樱琉彩在一旁摇着桓意之的胳膊说道。其实有个伴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她想再看看先生的惊愕之态。当别的孩子在为如何勾画玉兰花而抓耳挠腮时,意之早已挥就出一幅容姿俊美的《玉兰图》。不艳不俗,恰到好处。那白胡子先生登时嘴张得比那盆盂还要大呢!

“轻点!轻点!我去还不行吗!看你这么弱不禁风的,怎么会有一身蛮力?你再摇我这身子可是要散架啦!”桓意之无可奈何地说道。

“哼!什么蛮力!”语毕樱琉彩对着桓意之的脑袋就是一个猛力的“爱抚”。

“啪!”

“哎呦!”

这下他可学乖了,一言不吭的盯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生怕她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掷来些“暗器”。

“嘻嘻,那我们走吧。”

看着樱琉彩满意的笑,桓意之觉得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欺骗”了,真的是好气呀!他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头,嘟囔着:

“我去可以,不过先生讲课时你要坐我前面。”

“为何?”樱琉彩睁大了双眼,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你坐得最端正啊,帮我挡着点先生嘛。”

“哼,我偏不,让先生好好……”

“一块桂花糕!”桓意之狡黠地笑道。

“那……那好吧。说好了啊!”樱琉彩迅速低下了头。美食的诱惑总是让人无法抵挡,更何况是又香又甜又软又糯的桂花糕呢!

就这样,桓意之一次又一次的“得逞”,樱琉彩吃了一块又一块的桂花糕。那情景、那些话、那桂花糕的香气,她永远无法忘记。只不过,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院子外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渐渐拉回了樱琉彩的思绪,最近的她总是平白无故地陷入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儿时回忆中无法自拔,以前只在梦中,而现在……

“如今连白日里都是这样吗?为什么……”樱琉彩自言自语道。

忽然,一阵浓烈的香气钻进了她的鼻腔,不同于桂花的含蓄,这香气可谓是轰轰烈烈。

“是在院子周围,好熟悉的味道……”

不一会儿,樱琉彩就找到了香气的来源,是桓意之院外手栽的栀子花。

桓意之自己曾说道:“我爱画,也爱花,更爱画花。”“所谓名花美女,气味相同。有国色者,必有天香。”

的确,围绕着院子外墙周围的长栏杆里都是桓意之亲手栽种的各式花卉。有海棠、玉兰、辛夷、紫薇、栀子、茉莉……

“不过,这栀子花是不是开得有些早了呢?”眼前的栀子早已盛放,香气尤为扑鼻,在三月阳光的照耀下,那雪白的六瓣花朵更显得洁白无暇。

容不得她多想一分,一个声音在她身旁突然响起。

“咦!璃儿,你在怎么在院子外呢?”说话的人正是桓意之的父亲桓如雅。

“啊,是桓叔叔啊,我还以为……”樱琉彩站起身,有些慌乱地回答着。

“以为是坏人吗?哈哈,你可是贵客啊,意之这般不合礼数吗?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他!”桓如雅佯装生气道。

“不是的,桓叔叔……”她把此番来意详细地告诉了桓如雅。

“唉,意之从小到大就这般特立执拗,我是毫无办法啊。不过很快,他也不用再整日麻烦你去叫他了,他将会去游历山川湖海,习得最上乘的画工,这是他的要求,也是我希望的。”

“什么?!意之哥哥要走吗?去哪里?去多久啊?”樱琉彩登时慌了神。

“不会太久的,我习成自会归来。现在我的画工自觉难以突破,我想去游历下祖国的名山大川,或许可以助我的画技再上一层。”那少年缓缓答道。声音温润如玉,仿佛空谷中的山泉、密林中的琴音。

“意之,正好你出来了,你跟琉彩说吧。”王如雅进了院子。

“你知道的,少年志在千里,我亦胸怀天下。我……”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这样一走了之吗?”樱琉彩打断了桓意之,她的眼睛渐渐地湿润了。

“怕你心忧而已。”他淡淡地说。

“你不说我难道就不心忧吗?你根本不知道我……”话未尽,人已远。樱琉彩转过身奋力地跑向远处。那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夺目而出。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桓意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过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一样,痛得如此真切。

三天后的夜晚,桓意之临行饯别。酒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桓意之最不愿发生的事万幸没有发生,她还是来了,不过她的脸上多了几分落寞。

“我借你的孤单,你今生可否还呢?”她喃喃自语。

桓意之将樱琉彩脸上的失意尽收眼底。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一片郁郁?只不过纵有万种思量,也终化作了无语凝噎。

他们二人都只是沉默地饮尽了杯中的杜康。酒入愁肠,化为了两个人无以言说的别离泪水。

他们的心意都在这一杯酒中,无需多言,彼此都懂。

映着楼阁外微微惨白的月色,江南的景色又是另一番体验了。桓意之斜倚在阑干上吟诗,而樱琉彩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若心凉,月下独唱,一曲笙歌离别茫。若情伤,清泪两行,无缘厮守愁断肠。

碎梦叹,水寂悠扬,一眼红尘两鬓霜。念心上,蹉叹时光,回眸又感春意凉。”

他最终也明白了,不过这世上最苦的事就是明白得太晚太晚。

原来之前的一切,他都只想着自己,他都默默地辜负了一个人。

“琉彩,等我回来。这幅画,只为你。”

雨丝长,愁思更长。

樱琉彩晚起梳妆,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禁又想起了远方的他。又是江南的烟雨朦胧,又是那个楚楚可怜的少女,却没有了身边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惨绿少年。

发香牵绊绊住你我姻缘,指尖游走走过灯火阑珊。

梦里花落三千携子之手共赏良辰美景,梦醒雨打不断难掩愁容独叹红尘多舛。

这三载,他越过了崇山峻岭,看过从地拔起的巍峨高山,看过泉水激荡成泠泠之势,看过两岸青山相对而立。他也会晨起看云雾拥着座座石桥,溪水与村庄的袅袅炊烟相映成趣,船家的竹排在江间勾起一片波澜,星星点点的渔船在这大好山河里没入深处,火光点点,渔歌渺渺,他轻轻的抚摸着一块块山石,感受着他们的嶙峋,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苍渺的黄昏中他静默不语,看这世间浮云流转,浩渺壮阔;在临江之上,感受江间云雾,耳畔风声涌起,他见识了飞瀑湍流,急湍似箭,隆隆呼啸而来,磅礴奔涌而去,追着那天边的一抹落日……

不过,他也曾无数次夜半梦回。他想起昔时在清冷的月光下,春风带着冬雪初融的气息与一些凉意,吹起桌上未被镇纸压牢的一角宣纸,散开一阵墨香。“吱呀”一声,她轻推开了门,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那字似带有勃勃生机,连带他的心,一起跳动起来……

桓意之一直想告诉樱琉彩,他见过许多千古名作,描摹过许多古迹,墨香留在纸上,永远不会褪去,如她一般,那韵味,时刻萦绕心间。

走过千山万水,拓过千百块古碑,纵使桓意之再如何丹青妙手,樱琉彩的美,他如何也无法描摹,因为那,只存在于他的心底。

“终于完成了!”桓意之轻轻拭去了额头上的细汗,这幅《大好河山图》终是完成了,这也意味着,他终可以再见到那朝思暮想。

日渐西沉,归巢的燕子在梁上叽叽喳喳闹个不休,樱琉彩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她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和远方望不到尽头的天边,心中百感交集。三载倏忽而过,樱琉彩也已豆蔻梢头,如今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芙蓉滴水,登门拜访之人不计其数,但她对这些人根本未曾正眼看过。因为她的心中,长着一个少年,少年的枝叶,早就把她的心房占据的无处落脚。

“天又暗了,不是今天了。”她的话低声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正当她起身正要跨进台阶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

“琉彩,我回来了。”

她的身子微微一震,慢慢转过身,眼前的归人正是她心中的那个少年,桓意之终是回来了。

“我好想你!”樱琉彩跑下台阶,冲到桓意之面前,二人同时将彼此紧紧相拥,她任泪水在脸庞上肆意**,只不过,这泪水是温暖的,是幸福的。

“今天我回来了,高兴才对,哭什么呀。好了好了,别哭啦,不知道我从小最怕女孩子哭了……”桓意之低头对抱着他低声抽泣的樱琉彩说道。但同时,他却暗暗将自己眼中的泪水强压了下去,他知道她为他牺牲了多少,他也下定决心要做她一世的依靠。

那天,樱琉彩拥抱了桓意之很久很久,周遭的一切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都显得是如此安宁、祥和……

第二天一早,樱琉彩就来到了桓府。

熟悉的焚点檀香的气息从那少年的书房中缓缓流出,伴随着的,还有许多人由衷的赞叹:

“这《大好河山图》桓公子画得可真好啊!说是画圣再世也不为过!”

“就是就是!如雅兄,令郎可是比当初的你还要精才绝艳!”

桓父站在一旁听着朝廷上的同门不停地夸赞自己的儿子,脸上一副祥云得意之色。但对于众人的赞美之词,桓意之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几声“谬赞小生了。”便慢慢退出了环围着的众人,溜出了书房。

听着桓意之书房里的吵嚷之声,樱琉彩有些不解。

“意之哥哥为什么起得这么早,不应当好好休息吗?”正当樱琉彩心下想时,她看到了溜出门的桓意之。

正当她准备开口呼唤他时,定睛一看,眼前的这个少年,与三载之前已是大不同了:许是太早起了,桓意之连头发也未曾束起,一头黑如墨玉的青丝垂在腰间,那身子也比樱琉彩高了一头不止,他的脸庞一如天空中的皓月洁白无瑕,他的眸子一如春日中的潭水情辉万洒。鬓如刀裁,眉似墨画。可谓令潘岳生羞、卫玠羡煞。

桓意之刚出书房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樱琉彩,他便笑着走了过去。

“琉彩,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但樱琉彩只是站在原地,并未应声。

桓意之有些疑惑,便提高了声音,再叫了她一声:

“琉彩?琉彩?你没事吧?”

这时樱琉彩才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答到:

“啊,是,意之哥哥,你出来了……”

桓意之走近了她,可樱琉彩却没有抬起头看他。

桓意之有些不解,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女此时脸上发烫到都可以煎鸡蛋了。这个少女也没有想到她的意之哥哥竟然会变得这么“楚楚动人”,她小时候也没觉得他有多好看啊,就是画的画好看而已呀……

“我就猜到你一早就会来找我的!父亲也真是的,非要这么早把我拽起来,给他的同门炫耀我的画,不就几句夸奖吗,我才不稀罕呢!让我在书房里听着恭维的话好不自在,现在父亲是当朝首席画师,夸我的人也多半是因为他才说的吧。唉,成人后的大人都是这个样子吗?那我就真不想行冠礼了!对了,你怎么不说话呀?抬起头看看我呗。”桓意之说罢轻轻地把一只手搭在了樱琉彩的肩上。

樱琉彩还未完全回过神来,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一下子如冷泉灌顶,脸上的红晕未散,头脑却清醒了许多,赶紧抬起了头。

“腾”地一下,樱琉彩突然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桓意之,好似红日出水、凤起九韶。“哎呀!”这一下可把桓意之吓得不轻,身子略略退后,脚却未移半分,一个重心不稳,竟向后倒去。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眼前的樱琉彩,二人一齐“吻”地而去。

“嗵”地一声,只见地上一少年仰面朝天、眼眉紧闭,一少女趴在少年的胸膛上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这下也算是公平了,现在桓意之脸上也有着微醺般的酡红,而樱琉彩此时的脸就仿佛绽开了千朵万朵的桃花……

“琉彩,我……我们起来吧……”桓意之闭着眼睛诺诺说着。

“哦……好,好……”樱琉彩慢慢从少年身上爬起,不过她的耳边一直在回荡着少年“咚咚咚”强烈的心跳声。

二人起身后,桓意之拍了拍土,非常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

“琉彩妹妹,实在是不好意思,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他窘迫地挠了挠头,除了母亲,他桓意之可从未跟任何异性有过如此的“亲密接触”呀!纵使他再聪慧过人,但遇上这情况,他也手足无措了。

“没……没事,意之哥哥,我要不先回去吧……”

“啊?你要走吗?我,你……”

“意之,你在外面干什么?快快进来,可有好事了!”桓如雅不知怎么站在了门口,对着桓意之说道。

“父亲?好吧……”桓意之此时突然觉得父亲此时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将他从此时这个尴尬的境遇中解脱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当他回头再看樱琉彩,她已走到了大门口。

“意之哥哥,正好桓叔叔有事找你,你先进去吧,晚饭后我在映月楼等你。”樱琉彩小声说道。

“好,好,好的……”桓意之边点头便答应道。

“嘻嘻,意之哥哥,那我走啦!”见到此状,樱琉彩觉得有些好笑,她的意之哥哥无论怎么变化都是那个“傻傻”的意之哥哥啊!

望着樱琉彩远去的身影,桓意之这时才感到了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原来他的琉彩妹妹已经变得这么美了:螓首蛾眉,有淡淡春山隐倾城之色;丹唇皓齿,生盈盈秋水显万种风情。

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桓意之笑了。

走出门的少女在街上也微微地笑了。

和风煦日,郎才女貌。

正是仲夏夜,蝉鸣阵阵、晚风习习,一轮弯月高高悬挂于穹苍之上,点点繁星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将这映月楼蒙上了一层梦一般的帷纱。

桓意之吃过晚饭就急忙赶来了这里,这里是他二人儿时最常来玩的地方,华丽的楼阁满载着二人无数的美好与欢喜。

当他到时,早有一人在楼上等候。他便赶忙上去了。

“琉彩,我……”桓意之发现此时的樱琉彩在月光地照耀下更显得顾盼生辉、巧笑倩兮。

“嘘……意之哥哥,先别说话,你听……”樱琉彩将一根手指轻轻贴住双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但那眼波流转之处,分明显出她对他无限的爱意。

桓意之识趣地没再言语,和樱琉彩一齐坐下来,听着自然中的万物在这夏夜尽情着享受生命的恩赐。

他不知道已有多久没有和樱琉彩在这映月楼上赏月、听蝉鸣虫叫了。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岁月真的太无情。儿时的过往,怕是再也无法回到。一切似乎都改变了,但一切也似乎都没变,比如他,比如她。

“意之哥哥,这三载,你过得好吗?”樱琉彩最先开了口。

桓意之澄澈的眼眸望向夜空,其中闪烁着万千星河。

“这三载,我仰望过高耸入云的青山、瑰丽非常的楼阁,看连绵的峰势豁然开阔,这大千世界,锦绣河山,都被我藏于心中。只有领悟到万物有情,才能创作出最好的画啊!”

樱琉彩本来有些期待,可一听到他是这样回答的,便有些黯然。但桓意之还没有说完:

“除了绘画上的心得,这三载的每个日日夜夜,我都还在挂念着一个人,就是你。”

樱琉彩闻此,原本晶莹的眼睛变得越发剔透。有什么东西在从她的内心深处蔓延生长,一点一点地,温暖着她。

“意之哥哥……”

桓意之接着说道:

“我想知道你每天会不会按时到学堂修学,我想知道没有我在还有没有人给你买桂花糕。我还想看你在我气先生时抿嘴偷笑的样子,在我描绘江山时,我还想让你给我再添些檀香……这三载,我的魂萦梦牵,都是你。”

樱琉彩默默地靠在了桓意之的肩上,低语道:

“世间大千,吾爱有三。日、月、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桓意之知道,三年前他内心中暗下的决心,今日该有答案了。

“璃儿,让我归乡铺十里红妆迎娶你,可好?”

“只愿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江南的千古明月中,映着两个人相互依偎的身影。他们用彼此的体温来温暖对方,温暖着两颗不然纤尘的心。清辉漫洒,柔风飘飖,好像都在祝福着他们带给彼此无限的爱与温存……

夜已深,虫儿的叫声也渐渐隐去。樱琉彩此时才觉得风有些冷,便将桓意之贴得紧了。桓意之嘴角微微上扬,没说什么,径直解下了大氅,慢慢地披在了樱琉彩身上,将她搂入怀中。

“好一些了吧,夜深了,我们回去吧。”桓意之温柔地说道。

“不,意之哥哥,从小到大,有一个问题困惑了我好久,正好趁着今天,我想问问你。是关于你的。”樱琉彩侧过头对少年说道。

“哦?问题?还是关于我的?好啊,你问吧,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桓意之被樱琉彩这一问激发起了兴致,含笑说道。

“就是,那个,你为什么画画得这么好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樱琉彩有些小心地问道。

“哈哈,我当是什么问题呢,别人也都问过我,我这里有两个答案,一个真的一个假的,你想听哪一个呢?嗯?”这下换桓意之拿葫芦卖药了。

“当然是真的了!”

“观魂之术。”

“啊?”樱琉彩张大了嘴巴。

桓意之继续说道:

“所谓观魂,便是洞悉且描摹出草木山川、人物花鸟之精魄魂型,如观人观心、画虎画骨一般,其本质尽可显现无疑。若作画时用此术,就像先勾勒出众生骨架,再施以颜料。不同于常人拘泥于事物表象不看穿本质,有外无内,用观魂之术作画是由内而外的,画作自然自成高格,常人当然无法望其项背。我自幼便发觉自己看作画之物不同于常人,偶在一藏书阁中找到一本古籍,其中有这观魂术的记载,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天生就会观魂。”

听着桓意之的讲述,樱琉彩的嘴巴越张越大。

“这,这不是你编出来的吧?这比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还要光怪陆离啊!”樱琉彩着实不会相信自己如此熟悉如此深爱的人竟还有非同于常人的本领。

桓意之笑着看她,没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樱琉彩回想起儿时看意之作画时的情景,那用时之短不说,每一副画作都仿佛会从画里生出长出走出来一样,再经他这么一说,不由得信了八分。

“难怪你作画会那么逼真传神,这种能力不是一般的画师经年累月可以训练出来的吧?”

“神术天成,常人无法习之、得之。”桓意之淡淡地说道。

“哇!这么厉害的话,那这三千世界中的一切岂不都能入意之哥哥的笔、入意之哥哥的画了吗?”

闻此,桓意之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补充道:

“观魂之术也并非万能,唯一不可观猛兽鬼怪之魂,其魂暴躁刚烈、诡邪不正,难以洞观且伤及自身元气,若不顾为之,轻则再难起笔,重则命丧九泉。”

“哦,原来是这样,反正也不会画什么鬼呀怪呀的,意之哥哥就画些花花草草、小鱼小鸟什么的就行啦。”

二人说完后夜已子时,天上的一轮弯月许是被云彩遮挡住的缘故,渐渐暗淡了下来。意之本想回家,但道路昏暗又加上樱琉彩有些困倦,便没有回去,而是在这楼中暂且歇息一晚。

桓意之轻轻搂住樱琉彩,二人坐在映月楼楼顶的地上,倚着楼柱,幸福地进入了梦乡。

临睡前,樱琉彩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不知是梦中话还是心里话:

“意之哥哥,你画了那么多幅画,为什么就没有我的呢,今后你要给我画一张最美最美的画呢……”说罢,桓意之感受到怀里那个人的身体慢慢开始有规律地一起一落,均匀的呼吸轻轻吹在桓意之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好。”桓意之轻轻答道,而后便在樱琉彩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桓意之没有说,他之所以不画樱琉彩,不是因为心上无她,而是因为他觉得他的画技仍无法描摹其美的万分之一。这世上纵有无限丹青妙手,还是有画不成的事物。除了伤心,还有举世无双的美……

伴随着远处人家院子里的一声鸡鸣,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绽放出万丈光芒。少年被这光芒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他怀中的那人依旧睡得香甜。

桓意之看着熟睡的她,笑了笑,慢慢地移过身子,站起来,轻轻地抱起了她,朝着桓府走去。

没有人看到,桓府大门外的围栏里种植的的栀子花凋谢了。

当樱琉彩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太阳渐斜,还可以听到外面街上商贩走卒的叫卖声。已是下午了。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桓府。当她到桓府时,发现门口有很多身着官服的人在向桓如雅拜贺:

“如雅兄,令郎真是才华横溢啊,竟能得到皇上青眼!”

“桓兄这次可要父凭子显了啊,听说皇上看了令郎的《大好河山图》可是赞不绝口啊!”

“哈哈各位同僚,哪里哪里,犬子自幼便喜欢信手涂鸦些不成气候的东西,这次能得皇帝垂青赏识,全凭各位的荐举了!”桓如雅十分客气地回答道。

“哈哈,分内之事,小小年纪有此惊世之才当应让圣上了解。桓兄可不知,这最关键的人物可是张画师啊,最先是由他向皇上推荐的令郎,他本人也为此事费心最多!”一位年轻画师无意中说道。

“张画师?哪个张画师?”桓如雅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变得严肃起来。

“就,就是张谖张画师,您这么了?”年轻画师看到桓如雅突然变了脸色,登时紧张了起来。

“哦,没什么,张谖画师与我品级相同,皆为宫廷首席画师,他能推荐犬子,实属有些意外。”桓如雅掩饰地说道。

“哦,哦,是这样啊……”年轻画师松了一口气。

正当二人说话时,一位大内公公踱步而来。

“圣旨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宫廷画师桓如雅及其子桓意之即日启程进宫面圣。’钦此!”

闻此,周围人全部都尊敬地跪下,桓如雅慢慢地接过了圣旨。表面上他显得心如止水,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却掀起了万丈波澜。

他突然觉得,这手里的圣旨越发变得烫热,好想扔掉。

张谖与桓如雅同为宫廷首席画师,二人画技虽不相上下,但门第却有云泥之别。桓如雅祖上三代皆为宫廷画师,其临川桓氏在当地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名望之族,而张谖身出贫寒,一无门第,二无财源,能够走到今天与桓如雅分庭抗礼,倒也实属不易。其为人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成效果誓不罢休,一路从底层爬上,很难想象他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无论怎样,要是张谖推荐的桓意之,绝非善事。桓如雅心里如是想。

站在桓府门口的樱琉彩,看着这一切,心思聪慧如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七八分。

估计是有人将意之的《大好河山图》送去了皇宫,皇上看了后龙颜大悦想要见一见这位天才少年。

“意之哥哥,又要走了吗……”樱琉彩心中有些落寞。

走到桓府的大门口,樱琉彩突然发现门前围栏里的栀子花花瓣凋谢了一地,原本洁白的花朵现在已经变得有些暗黄,更让她惊异的是快及她腰的栀子花竟然枝叶全部枯萎,干皱的叶子无奈地打着卷,好似来一阵风就可将这些残叶枯枝全部吹掉一样。

“璃儿,你来了。”

樱琉彩抬眼望去,桓意之身着一身玄色衣裳,头发也已束起,腰间挂着香囊玉佩,似是即将出行了。

“意之哥哥,你又要走了吗?”樱琉彩低声问道,刻意隐藏了她内心的情感。

“唉,这次非我本意,早知《大好河山图》会引出如此事端,当初就不画它了。那张谖一向与父亲不合,这次竟会向皇上举荐我,这必有蹊跷。”桓意之心事重重地说道。

“啊?这, 这是怎么一回事?意之哥哥去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樱琉彩不知桓如雅与张谖的私人恩怨,只以为是桓意之的才华适巧被皇上知道了而已。

“危险什么的倒也谈不上,皇上是因为我的画赏识的我,估计是现场做几幅画,让皇上开心就是了。但还是要谨慎一点。”

“那……”

没等樱琉彩说完,桓意之便打断了她:

“璃儿,没事的,圣命大于天,我必须入宫。但我会很快回来,回来后我们就拜堂成亲。你放心,没事的。”桓意之微笑着说。

语毕,桓父对着意之说道:

“意之,天不早了,现在走在天黑前还有个可以歇脚之地,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等着我,回来娶你。”说完,桓意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是樱琉彩最后一次见到桓意之这么爽朗开心的笑。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樱琉彩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什么,自己也不再是三年前那个耍小脾气的女孩了,这次,樱琉彩什么也没说,望着桓意之远去的马车,她把泪水强压进了眼眶,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祈祷。

五天后,桓意之来到了当时所有百姓疯狂向往而又疯狂畏惧的地方——皇宫。

那是桓意之第一次看到这大好河山的主人。与第一次见到皇帝的常人相比,他并不显得十分畏惧。桓如雅和他一同上殿,与此同时,在大殿上的还有张谖和几位皓首画师,应是宫里面的老画师了。

面前的天子问桓意之:

“这《大好河山图》可是你画的?”

“回皇上,是草民所作!”桓意之的回答铿锵有力。

皇帝微微有些佩服这个十九岁还未成年的少年,换作同龄人,兴许连话都说得期期艾艾,而桓意之竟回答地如此掷地有声,果真不一般!

皇帝微微点点了头,继续问道:

“这图为何而作?”

“回皇上,草民为了画出心里的千里江山,锦绣山河,故此而作!”

龙座上的皇帝看了一眼少年,少年脸上显出一片坚定之色,他微微动容。他感受到了少年对江山深沉的爱,他更是感受到了少年心中的坚定。

“宫廷画师中的那些老夫子都作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是如何绘出的?”皇上继续问道。

皇帝说完,大殿上站着的那些老画师们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意之身上,只听意之从容而有力地回答道:

“草民在作图的这三载中见过了幽岩邃谷,波涛雾霭,飞湍激瀑,茅蓬楼台,长桥贯虹,岛屿相叠,汀渚绵延,大江旷远,淡岭遥设,秀岩叠增,气势恢弘,莽莽苍苍,浩浩无涯,水天相接!草民不过是将内心的澎湃与对大好河山的厚爱倾泻而出,与画技高低无关,因为这壮丽河山,本就在每个百姓心中!”

激昂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亦在这位君王的心中回荡。皇帝定定的看着少年,眼底的眸光晦涩难辨。大殿上的老画师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自愧不如。没想到自己的见地竟没有一个孩子高远,枉活数十载春秋。

桓如雅闻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正当他准备说话时,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鼓掌之声。

“哈哈,好啊。我朝有如此天才少年实为国之幸事,鄙人也没有看走眼。这《大好河山图》精绝不假,桓生的口才更是舌灿莲花,只是不知桓生可否现场作一幅画呢?”

鼓掌说话之人正是张谖,桓如雅听到他的话语,心顿时又沉了下来。

“这……意之,张画师同你父亲同是宫廷首席画师,他要是想考核你也无所非议……”

“回皇上,小人哪敢考核天才少年啊,只不过是觉得枉活了半生,想要见识见识这天才少年现场作画罢了。这样,也让我等凡俗一睹其天纵风采!”张谖对着皇上说道。随即眼珠一转,他又接着说道:

“那,这画题我都想好了,叫《龙腾万里》吧!愿皇上江山永固,愿皇上龙体万年!”张谖狡黠地说道。

“张谖,你!”桓如雅大为愤怒。

“诶,桓画师,张画师这个提议出得很好啊,想必以意之的才华,这《龙腾万里图》不成问题吧?”皇上显然被张谖捧得有些飘然得意了,竟也顺水推舟就着张谖的话来说了。

桓如雅此时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能不能画,更重要的是能不能画好。虽未下旨,但谁都明白这皇帝的话就是圣旨,这画,只能作。

站在一旁一直未言语的桓意之突然开口:

“请皇上恕草民之罪,这《龙腾万里图》草民作不得!草民只擅长山水草木之工,在皇上面前画真龙,万万作不出!”

桓意之观魂之术惟不能观猛兽鬼怪之魂,若违反轻则再难起笔,重则命丧九泉。更何况这龙既为猛兽又为神灵,倘若执意施展观魂,恐怕他将魂飞魄散。

“哟,这《大好河山图》都画得,偏偏我出的《龙腾万里图》就画不得?我本卑鄙之人,你顶撞我也就罢了,这是画是要献给皇帝的,你这是在顶撞皇帝吗!”

桓如雅听此再也按捺不住了,和意之一齐跪在了大殿上,大声说道:

“陛下!韩退之曾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吾儿真的没有顶撞皇上的意思啊!意之他真的是不会画龙啊!”说罢,桓如雅竟流出了几滴眼泪,这是意之第一次看见他父亲流泪。

“朕也没有责怪意之的意思啊,你这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还哭哭啼啼的,成和体统!罢了罢了,正值仲夏,给朕画几幅好看的荷花吧,就这样了!”皇帝摆摆手说道。

闻此,桓如雅破涕为笑,大声喊道:

“谢陛下!谢陛下!”

“好你个桓如雅,还有这一招,我就不信了!”张谖内心咬牙切齿道。

“来人,把刺客押上来!”

拾一

“什么?刺客?”大殿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两名侍卫挎着一个身着黑衣、身材娇小的人走上了大殿。右边的侍卫说道:

“禀陛下,此人是张画师在桓画师的马车下发现的!”

说完,两名侍卫狠狠地将那人摔在了地上,那人的头巾解开了,纤长秀美的头发散在了地上。她趴在地上抬起了头看着御案。

那面孔,让桓意之的心入坠寒冰谷底。

“璃儿!怎么是你!”桓意之猛然站起来跑了过去,抱起了趴在地上的樱琉彩。

“意之哥哥……你没事,真好,我……我不放心你,偷偷跟你过来了。你没事就好……”用尽力气说罢后,樱琉彩的头偏向了一边。

“璃儿!璃儿!你怎么了!你,张谖!你把她怎么了!”此时的桓意之就像是发怒的狮子一样对着张谖怒吼道。

“哎呀,我一个画师手无缚鸡之力的,能把她怎么样啊。倒是你,看来你们真的认识这个刺客啊!”

“你血口喷人,璃儿怎么会是刺客,她只是不放心我罢了,你竟然让人把她打伤了,你!”

“啧啧,不是刺客穿着一身黑衣?不是刺客鬼鬼祟祟地躲在你们的马车底下进宫?回皇上,微臣建议将此人立刻羁押并严刑拷打以让其供出党羽,没准还会有个画师呢!”

“够了!朕今天的好兴致全让你们扫光了!原本朕非常欣赏这位少年,现在竟又闹出了什么刺客,今天没有心情听你们辩解了,都回去吧!把这个人押下去,问清楚事情后再处理!”皇帝显然是有些发怒。

桓意之没想到堂堂皇帝竟也不分青红皂白不明是非,看着一步一步逼近他和樱琉彩的侍卫,看着大殿一角的张谖冷冷的笑,桓意之突然觉得自己要是个平凡人该有多好,这样便可以和她厮守一生。

哀莫大于心死,此时的桓意之早就死了。在他看来,现在这身躯不过是一个行尸走肉罢了,没了她,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

“不就是要画一幅《龙腾万里图》吗?我画,我画还不行吗!皇上,草民恳请,请放了璃儿,她是我的娘子!”

“哦?”皇帝顿时来了兴致。

“好啊,如果当真你能画出此图,朕许你画师侍郎,同你父亲同朝为官,并赐金三千两,今天此事概不追究,如何?”这皇帝也是个有艺术家天分的皇帝,遇上这么好的苗子,他也实在不想放弃,更想见他如何现场作画。

“草民遵旨。”桓意之回答道。

“璃儿,对不起,也许以后,我不能做你一世的依靠了。”桓意之眼含泪光,轻轻地在樱琉彩的额头上久久地一吻。

他慢慢放下了樱琉彩,从地上站起,走向了画案。

只见桓意之来到金黄的画案前,面对着案上他平素最喜欢的丹青水墨却无半分兴致。此时他的双眼无神又空洞,只有当他转身看了一眼桓如雅扶着的那个女孩后,他的脸上才挤出一丝笑意。但是,这笑尽显薄凉。

他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把血慢慢地竖立着涂在了额头上,他要使用观魂之术的禁忌——三眼齐观!

平常画家若习得一眼观魂便可胜常人百倍,可洞察秋毫、明视海粟,而意之则是天生会双眼观魂之人,他的两只眼睛可同时配合施展观魂之术,即可有观白骨能复血肉、视枯萎能补盛放之能。纵观天下,其实已经没有任何画家可以与之相较量的了。而这三眼观魂则是以人血为引,以魂魄为祭强行开启第三只眉心之眼,至于效果,在那古籍中没有详细的记载,只写着:

“宇宙大千,无我不观,生死阴阳,尽入我眼。”

正当意之在画案上笔走龙蛇之时,正午天上明亮的太阳忽然间遁去了金光,随之而来的是滚滚阴云、簌簌寒风,这诡异的天象让大殿上的每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此时的桓意之好似如有神助,只见他极彩添墨,每一次下笔仿佛都有惊雷乍起、龙吟习习。不多时只见一条四爪五趾金龙腾腾然于绢布之上。

皇帝和众画师也不顾诡异的天象,都跑到了意之周围看他现场作画,一齐发出了不绝于耳的赞叹之声。可没有人看到意之手上的动作已不如最初自如了,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是在硬抗着坚持!

龙魂果然为神灵之魂,其冲击力远比任何猛兽。意之三眼齐观虽能洞察龙身纤毫,但支撑不了多久。为了她,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倒下。

终于到了点龙睛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了。画活物最重要的是绘出其眼睛的神韵,否则就算其他部位画得再好也无济于事,所谓人物神散便是点睛失败后的结果。

“啊!”桓意之突然发出了一声夹杂着痛苦、愤怒、哀伤的嚎叫,随即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身旁的众画师都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只有皇帝迅速贴近画案,他颤抖着双手抚摸着意之为他所作的《龙腾万里图》,拿起画疯了一般的笑道:

“哈哈哈,天才少年!天才少年!果真名不虚转!朕的龙,朕的江山!有赏,重重有赏!哈哈哈!”

众画师一脸惊愕地看向皇帝,只有张谖知道,这是人心底欲望的笑声,这是人心对权力渴求的笑声!

桓如雅不顾一切地跑向桓意之,只见桓意之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一头原本漆如墨玉的长发此时竟苍白如三九寒冬之雪。白得让人恐惧,让人心碎。

“意之!意之!我的儿啊!你,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桓如雅撕心裂肺的呼喊回响在大殿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了那美如冠玉的少年的脸上。那少年的嘴角好像微微上扬,但一丝猩红已从嘴角慢慢蔓延,渐渐溢出。

此时大殿之外早已浓云滚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冲垮了桓如雅心里最后的防线。

皇帝走了,画师走了,张谖也走了。这时的大殿空空荡荡,冰冷和黑暗从四面八方向桓如雅袭来,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消融着他。他抱着桓意之和樱琉彩泣不成声:

“苍天!你若有眼,为何将这两个无辜的孩子折磨至此!他们又有什么罪,他们又有什么错!苍天啊!我的意之啊!”

“轰隆!”一道炸雷突然在天空中迸响,将这昏暗的天空撕开了一角,但旋即又被这无尽的黑暗淹没。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地上溅起无数好看的水花。

拾二

樱琉彩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倒在那个人温暖的怀里。

樱琉彩醒来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琉彩,你醒了……”桓如雅见樱琉彩起身对她说道。

“叔叔,意之,意之怎么了?他!他的头发!怎么变得这样白!”

樱琉彩不顾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疯了一般地跑到桓意之床前抚摸着他的脸庞。

“意之哥哥……我们回来了,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你还要给我画一张最美最美的画,你不是最怕女孩子哭了吗,快起来安慰我……意之,意之……”

樱琉彩趴在那人的身上泣不成声,任凭泪水一点一点浸湿了他的衣裳。

桓如雅见到此情此景,又勾起了他数天前的回忆,默默离开了。

来了许多郎中,都未辨明意之到底是怎么回事。体温正常、呼吸均匀但就是无法苏醒。

“我要陪到他醒来。十个月也好,十年也罢,我都要陪着他。永远陪着他。”

“意之哥哥,你真的好能睡啊,醒来看看我好不好?”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女孩在那少年耳边轻轻低语了,那少年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没有像往常一样,樱琉彩今日起得很早。她昨日在梦中好像看到意之苏醒过来了,于是便一早赶去了桓府。

晨光熹微,街上没有什么人,樱琉彩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忽然听到有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低语着什么:

“君影如旧,梨花却瘦往事可忘否?离恨天前,断愁海边,追波逐浪,现今只身登青楼,安能功成,无论名就。幽窗冷雨,孤石灰苔。沾衣袖,只得泪如流。何时再见君面,放歌对酒?门前闲庭,只与君留……”

声音很沙哑,但是环境很静,说的内容她听得很真。当她全部听完后,她呆住了。

“这,这说得不就是我和意之吗!”

樱琉彩急急忙忙循着声音去找那个人,终是街口一个胡同里找到了那说话的人。

樱琉彩一看那人的打扮,似僧非僧,似道非道,光头上半遮着一个草帽,左手拿一把拂尘右手却摆弄着一个轮子,全身上下的衣服补丁落补丁,也不像她想象中云游世外的高人啊。

“咳,请问……”

“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小女娃娃,这道理你不明白吗?”

那人没等樱琉彩问完,便打断了她,反而说了一句没由头的胡话。

“我,我只想救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必苦苦执念于此呢?”

“因为我爱他!”

“当真要救?”

“当真!”

“好吧,那少年三魂七魄中散了两魂五魄,唯有胎光一魂与尸狗、雀阴二魄维持其命,但命不久矣,这难办啊!”

“啊!这,这……”

“唉,别急嘛,我说了难办又没说办不了。天道中有一条颠扑不破的规律——以物易物。这你懂吧,去找女夷娘娘吧,她有办法。”

当樱琉彩再睁开眼时,街上的叫卖声已不觉于耳了。

“难道是我的灵魂出窍了?那人说的女夷,难道是百花之神——女夷娘娘?”樱琉彩微微有些回过神来,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但却无比真实。

“附近刚好有个花神庙,我去看一看吧。”樱琉彩临行前去桓府望了一眼那躺在床上的少年,心里不知怎么好像又充满了力量。

拾三

院子里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地闹着,一束光从窗缝中打进来照在一本集子上。集子的封皮早已破损,作者也模糊不清,但里面的字迹却娟秀玲珑、清晰可辨:

“璃儿最后经一高人指点,去了花神庙,祈禳花神女夷献出了自己的两魂五魄供奉花神,女夷用百花之力将我魂魄换回,同时维持璃儿的肉身不坏。她的一缕神识融入我所养的一枝白海棠中,唤曰:‘湘妃垂泪’。因这白海棠花瓣上有点点红印,且香飘千里,人皆奇之,只有我知道缘由……此番经历,是我二人命中的劫数,等劫数历尽,璃儿自会醒来。期间,我守着她,便可……”

那集子最后一页上写着:

“若有缘人拾之,请珍视。愿你喜乐平安。”

当地人只知那赫赫有名的临川桓氏的大公子、曾经的天才少年画家,不知为何携带一只海棠花去云游四方了,当时人们议论纷纷。随着岁月的流逝,桓意之和樱琉彩这两个名字也渐渐被人淡忘,临川桓氏也渐渐衰微,但有一支不知是童谣还是谒子的话一直在当地的儿童间流传:

“芳魂一缕绕树牵,花开灼灼困姻缘。几分雪白几分紫,都化作尘泥散长天……”

全文完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