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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两小时

  

现在想想,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应该是在星期天的午后。

吃过午饭没多久我就上床睡午觉了,那时大概快要一点,在完全睡醒之前,我去了两次厕所。我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一侧是土地,种着茄子、辣椒等蔬菜,还有许多月季花。我家养了一只黄色的小狗,我小学的时候家里便养了,他长不大,几年过去还是小小的,圆圆的,十分可爱。我和妈妈叫他阿黄。家里常用的厕所在院子里,设在房屋的对面。那天睡觉的时候感觉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程序设定好了一般,机械地起身去第二趟的厕所,脑袋半睡半醒的。穿过院子的时候,阿黄如同第一次那样地在我脚边摇着尾巴晃来晃去。

不知道多久后,我迷迷糊糊地坐在床边,看向摆在桌子边沿的闹钟,时间是下午五点五十分,我脑子一怔,随后好像浑身的细胞一瞬间清醒起来。时间的确是五点五十分,透过房间的窗户,能够发现小镇里春季的天空已经开始为黄昏准备。

傍晚开始的时候,深色和粉色的云朵浮在蓝白交融的天际,天愈暗后,黄色的月亮在附近悄悄冒出半头来。当时的我站在院子里,抬头呆呆地望着天色的变化。

可是现在,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了原因:我并不是真正地睡了五个小时,而是经历了重复的两个小时——我能努力去理解这件事,是在第二次经历之后。

小镇里只有一所高中,在一大片玉米地的对面。我刚刚升入高一不久。以前路过这所学校的时候,见到过对面的玉米地即将成熟的样子。茂密生长的枝干挂着又扁又长的绿色叶片挺立着,上面冒着黄色的花穗。玉米被发黄的叶片包裹着,顶头露出乱糟糟的,棕色的软毛。从我家到学校很近,骑自行车只要十几分钟,而上下学的路上,最常见到的是一出门便会一脸土的马路,还有马路两边稀稀疏疏的,入夜不久便会熄灭的路灯。

我下午五点半放学,在我们学校高一的走读生不必留在学校上晚自习,所以我下午放了学便回家。我跟妈妈一起住,是家里的独生女。妈妈在县医院做急救中心的接线员,六点下班,妈妈骑电瓶车回家大概要十五分钟。家里的晚饭,一般都是妈妈打包回来的医院职工餐厅的饭菜。那天下午像往常一样,我放学回家,打开电视换了两遍频道也没有想看的东西,便随便停在一个报导娱乐新闻的节目上。节目结束后,我到院子里陪阿黄玩,不久,妈妈回了家,我冲妈妈微笑,妈妈便也温柔地笑了笑。

我跑去拿电瓶车的车篮里放着的汤盒和用塑料袋装着的菜,阿黄抛下我,兴奋地晃着尾巴缠在我妈妈的脚边。

我妈妈患抑郁症已经两年多了。两年多前,爸爸始终不肯坦白自己到底借了多少高利贷,主动和妈妈离婚后便一个人跑路了。我们直到现在也一直联系不到他。妈妈刚患病时特别严重,在医院里一句话不说地躺着,也没有胃口吃饭,偶尔在我不住地催促下吃上几口,也会立马有气无力地小声说,嗯,吃饱了。那段时间,舅舅和舅妈一直帮忙照顾妈妈。舅妈是很温柔的女性,总是对我说,别难过,要开心,你多开心,你妈妈才会变得开心。妈妈现在的确好了很多,虽然仍在吃药,晚上也总是很晚才能入睡,还经常听她唠叨头总是晕晕的——不过妈妈已经可以上班工作,平时也会种菜养花。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开心”的功劳,而是认为这只是时间的结果。

我和妈妈分别坐在桌子的一侧吃饭,妈妈有时不怎么讲话,只是埋头吃饭,有时又会讲很多话。不过妈妈很少问我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我的学习情况,这也许是因为我一直是乖乖女的形象,成绩也一直是年级中上。妈妈喜欢讲自己视角中的事情,讲她经常总是脑袋里想很多事,头很难受,心里也堵得难受,讲邻居家的阿姨又一下子买了好几件衣服,讲去舅妈家的时候,舅妈家的小孙女给她唱歌跳舞。今天吃晚饭时,妈妈讲他们科室最近新来了一个小姑娘,经常和她一块值班,小姑娘很活泼,爱说爱笑。妈妈说她们两个现在总是笑呵呵地瞎聊天,每天上班都变得傻乐傻乐的。

妈妈讲话的时候一直在笑,像是脑海中正在回忆那个开朗的姐姐的笑容,感染得我也抿嘴笑起来。

“哪天我让她来家里吃饭吧?”妈妈一边夹菜一边问我。

“行啊。”我随意回着话。

吃完晚饭,妈妈让我去写作业,她来刷碗,我嗯了声,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坐在书桌前,暖色的台灯笼罩着沙沙的笔声。我时不时停下来,趴在桌子上发会呆,什么也不干,有时又会去玩手机里的小游戏,看看MP4里保存的蜡笔小新的动画,又站起身在房间里随便走走,到外面客厅给自己冲杯奶粉后回房。放在书桌的便利贴上列写着布置的作业,我会轻轻划去完成的内容,不知不觉间就只剩下数学模拟题和抄文言文两项了。

数学题只剩下一道大题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半阖着眼睛去看蜡笔小新造型的闹钟,显示时间的表盘在他的肚子上面。分针即将贴着数字“4”,秒针无声划动过去的时候,分针便在不知不觉间溜到了“4”的正中——八点二十分。我注视着安静前进的时间,慢慢又开始跑神。

其实,我想在普通人看来,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我是特别内向的女生。在学校里我安静少语,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我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微微发抖。我几乎只和坐在我附近的女生讲话,只和她们是好朋友。我想,如果我是像我妈妈的新同事那样的女生,妈妈的抑郁症就会减轻很多吧。要是妈妈再有一个更开朗的女儿就好了,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我都喜欢,我应该也会像妈妈对我讲她发生的、看到的事情那样,对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讲一点我喜欢看的小说和动漫吧……

我垂着头这样胡思乱想,那件不可思议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

本来趴在桌子上的我突然坐在和妈妈一起吃饭的餐桌旁,我的心咚咚咚直跳,似要冲出胸膛——但我无法做出任何吃惊的反应,我像晚饭时那样用筷子慢悠悠地夹菜,听到妈妈的话时,我的嘴角如旧上扬。

“前些天我们科室新来了一个小姑娘……”

同晚饭时发生的一切一样,妈妈在讲新来的性格活泼的姐姐和自己有多投缘,我像被设定好的机器一般做出与当时完全一致的反应。

“行啊。”

只有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脏剧烈跳动,浑身也在发抖——身边的妈妈仿佛视而不见。

晚饭后,我仍旧复制着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去自己的房间写作业,玩手机游戏,看蜡笔小新的动画,在屋子里闲晃,去客厅冲奶粉……并不能称作是我,而是“我的手”唰唰地写着数学题,草稿纸上不一会便布满了演算。

由于我还能用脑袋思考,或者说,只剩下能思考这件自主发出的事。我努力试图理解现在的情况。

就像是我自己的思维穿越到了过去的世界里,过去的一切照旧运转,我能做的只有在脑子里胡思乱想。旁人也只是过去世界的一部分,无法察觉到我真实的感受。

我突然想到了周末的午睡,也许那个时候,这种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只是我当时并没有完全睡醒,又是重复着睡觉这件事,所以才没有在意。就算从开始睡觉算起,直到起床,重复的时间应该只有两个小时左右吧。

我感觉头要炸开了,是我自己回到了过去,还是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如此重复?

和之前一模一样地,我趴在桌子上,眼睛看着闹钟。

快到时间了,我在心里暗想。

没有任何征兆,我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里。和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不同,我没有趴在书桌上,而是靠着椅背,双手放在大腿上。

我看向闹钟,分针靠着数字“4”的边缘,向“5”移动——而时针已经停在了数字“10”。

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书桌上是我摊开的数学题集,还有草稿纸。

在数学题集和草稿纸的上面有一张纸条。我有些发抖地伸手拿起来,心脏像突然停止了一下。

是我自己去到了一个重复着过去,无法被改变的机械式世界里。

按纸条上所说,现实世界中的我的身体,在那两小时里被一个同镇的,高三年级的女生的灵魂所占据。而那个女生离开我的身体回到自己的身体后,却是从她穿越到我身上之前的那刻继续她的生活。

也就是说,我的人生中莫名其妙因为重复而被“跳过”的两小时,就是那个女生“多出”的两小时。

我得出如此不爽的结论。

字迹清秀工整,应该是女生的字迹没错。她没有留下她的名字和具体班级,只是写下了她的年级。是与我同校的高三年级。她说,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当时你应该是在睡午觉。』这是她留下的看法。她说,她当时非常害怕,她看见了我放在床上的外套,上面别着我的学生胸牌。

我习惯扔在床上的衣服上总别着金属制成的胸牌,稍微有点重量,胸牌上有我的照片,名字,学校和班级。应该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了解了我的身份,还有所处的环境吧——是并不陌生的,相同的小镇和学校。

她在纸条上写道,她只是大概看了看我的房间,和院子里的狗玩了一会。之后,她坐在我的床边看窗外的天空,那时,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这次应该也只有两个小时吧。』

和我想的一样,这是第二次发生这种怪事,距离上次有一个多星期。好在那天妈妈值班,那个女生见不到我妈妈。不知道一个多星期后会不会又发生这种事呢,还是说频率并没有规律,我现在还无法得知。

她还说了些很体贴的话,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希望我不要太害怕,还是要专心好好学习。她会努力不让别人怀疑,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如果有的话,就把它写在纸条上,放在文具袋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再占据你的身体,什么时间也不清楚,还是写个纸条吧,放在文具袋里就行。』

她还问我,我在那两个小时里是不是也跑到别人的身体里了。

『我看了便利贴上留的作业,我也有把每天的作业和任务写在便利贴上的习惯。我替你把文言文抄好啦,想着这样你能早点睡觉。不过数学题的话还是自己写比较好,是吧?』

纸条的结尾是这样的。

我拿出斜挎包里的语文作业本,上面真的已经写好了要抄写的文言文。很奇妙,我觉得我们的字迹很像。

我撕了一张纸,想了想,决定不告诉她我被迫重复过去,而失去了两小时的悲惨经历。

我写下自己仅有的好朋友的座位和名字,都是坐在我附近,不时会和我讲话的女生。我握着的笔悬在纸上,片刻后,才添上了一句话,然后折叠好放进文具袋里。

我没有告诉她妈妈患有抑郁症,只是说,我没有爸爸,妈妈经常头晕头疼,对她温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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