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算温暖的阳光斜投入用大块特制玻璃构成的墙，落在干净整齐的桌子上。桌面折射出白光，略显刺眼。

这样的情形，小谢经常能在图书馆内看到。

小谢是这间建成不过三个月零几日的图书馆管理员，全名叫谢槿言。每天都会很早来到这里，不仅是为了提前开门，还为了……

坐在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的粉色头发的学妹急忙起身，拍掉黏在裤子上的灰尘，轻声打招呼：

“小谢学姐，早上好。”

还为了方便，同眼前这位抱有一样目的——诉说他们的抱怨——的学生们。

倒不是说，小谢是位心理咨询师，她不过是个公用树洞，换言之，心灵垃圾桶。有什么烦恼就找她，这在早椿高中已经流传了整整三个多月。

小谢微微额首，打图书馆的门，请学妹进去。

图书馆尽头，有间不大不小的休息室，小谢平时就在那儿接待这些“客人”。

学妹看着摆在自己桌前的红茶，愣了愣，头压得更低。很久，轻如蚊蝇的声音才冒出： “那个、谢谢。”

手中端着另一杯红茶的小谢，居高临下地看着学妹，无奈弯了弯嘴角。然后在她对面落座，翻开桌子上叠成叠、封面精致的笔记本最上面一本。

“那个、小谢学姐，阿叶他最近很……反常。”

学妹艰难地吐出“反常”二字。小谢虽然没看见她的表情，但从语气中得出她恐怕想说的绝不止“反常”可以总结的结论。

可能是小谢不再注视她的缘故，学妹语速比刚才快了一些。

“早上很早出门，晚上很晚回家，虽然说是为筹备两个星期以后的校庆，可我问过他的同学，他们都说他的作息一直跟平时差不多。”

“那、那他干什么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缓了下来：“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学妹忽然立起身，似乎想到十分重要的内容。

杯子里的液体因她的动作大幅晃动，险些晃出。

“我先行一步，再见！”

她连敬语都没加，便匆匆离开休息室。

休息室徒留小谢一人，边看书，边享用香气过于浓郁的红茶，心中喟叹：重点还没有说，会再来的，对吧？

究竟什么时候来，小谢便不知道了，想必这一天定不会太晚。

时间缓慢流逝而过。当小谢将所有内容看完，预备铃才打响。她听见铃声，放下手稿，拎起放在沙发另一侧的棕色双肩包，锁好休息室门，离开图书馆。

班级在图书馆隔壁的高二教学楼一楼，过去相当方便。

高二（六）班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学习。仅仅是几乎，还有人在发呆，连值周老师从他面前晃过都没注意。

这个人叫做陈烨，陈艾的青梅竹马……嗯，或许用学妹称呼陈艾，更加有熟悉感。对，他就是学妹口中的抱怨对象——小叶。

这位在女生中颇受欢迎的男生，最近常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有人信誓旦旦地肯定他心中多了一抹靓影，但没证据摆在眼前，那群为他痴迷的女生们不会轻易松口。

从桌屉里取出课本，将它们按照课表顺序排好，整齐码在书桌左上角。

上午的课程分别是语文、英语、化学、政治。

都是小谢略微苦手的科目。

课上，老师经常点走神明显的陈烨名。后来小谢在老师发现陈烨发呆前提醒，使他被点名次数直线下降。

下课，老师走后，陈烨十分礼貌地向小谢道谢，“英语课上，多谢。”他委婉地提出，“能不能请你继续让我帮忙检查？”

向他请教题目是小谢提醒陈烨的手段。

小谢自然答应，她正愁没人指导这些在她看来复杂至极的题目。

得到答复，陈烨再次道谢:“麻烦你了。”

当然，并不单单提醒而已。虽然陈烨总在走神，但得到小谢的提醒后，他仍会会认认真真地替小谢分析题型，举出几个典型例子，再演算一遍公式。

有、点刻板过头的味道。

她抬眼瞄了专注于演算纸的陈烨一眼。小说上写的“认真的男生最帅”绝对是真理，不过呢，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这位男生本身的颜值也没低到天怒人怨的程度。这方面陈烨是双满分。

可这些跟小谢有什么关系？

没有吧？

于是，小谢又低头研究起例题来。

剩下两节课时间，就在他们发呆、提醒、研究例题中度过。午休铃响后，陈烨放下圆珠笔，指着如列表般列好的试题，看向盯着上面的字不放的小谢说：“把这些例题研究透的话，以后类似的题目就难不倒你了。”

小谢演算题目，没有理睬他。

这样的她，令陈烨略感奇怪。不过，他想起小谢初来时那种整天整天捧着书看，不说任何话，也不搭理任何人的样子和当别人误以为她是个哑巴，又突然开口，只为借阅一本看上去很破的砖头本的时候。

肯提醒我，已经很难得了。

陈烨心底这样想。与小谢告别后，他跟平日比较要好的朋友们一起离开教室。

教室逐渐变得空荡，除了值日生和小谢，其他人都去食堂抢占好位置。早椿高中乃至所有学校都有的常态，为争得热腾腾的饭菜而开始的“战争”。

研究完题目，小谢从抽屉里取出饭盒，在值日生随便打扫完教室赶去食堂后，默默出了门。她固定的进食地点，便是图书馆休息室，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

陈艾，嗯、学妹坐在贴近休息室墙壁的长椅上，浑身散发着某种我很孤独，很寂寞，急需倾诉的气息。

“耶？学姐！？”

学妹的声音充满诧异，她似乎没预料到这个时候小谢也会来图书馆。

面对学妹的惊讶，小谢不在意地笑了笑。她打开休息室的门，邀请学妹进去。

为自己再度麻烦学姐的举动感到害羞的学妹，老实跟在小谢身后。为转移自己的心情，她将注意力放在打量整个休息室的布置上。

休息室门口两边各放着一盆兰草，左手边过去一点的地方，漆过桐油的立式书橱紧贴米白色墙壁。往右，是有些花哨的三人沙发椅和对面的同款单人椅，中间由白色茶几隔开，沙发和茶几后面则是一个摆满茶具的橱柜，橱柜上面还有热水壶一类的东西。再向右……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学妹盯着右边大块空间发了一会儿愣，她很快回过神来，拘谨地在今早的位子上坐下。

“那、那个，学姐我又麻烦你了。”

她不等小谢回答，便接着说下去：“刚才我去找阿叶了……”

时间拨回十几分钟。

中午的食堂，人挤人，是全校区通有现象。照理说，按此情况找个人很麻烦，可学妹有种非常奇怪的天赋——找人百分之百能找到。于是，在陈烨乖乖排队，当人体长龙一分子的时候，学妹走到他身边。

即使有这等天赋，面前之人的背影也十分相像，但充满不自信的学妹还是试探着喊道：“阿叶……？”

她的呼唤自然使陈烨起反应。他抖了抖身子，偏偏不肯回头。同行人拽他的衣服也没能把他拽过身来，他们（同行人）只好不好意思地看了学妹一眼，退后几步。

学妹已经确定这个背对自己的人，叫做陈烨。她不由得硬声喊：“阿叶！”

陈烨仿佛没听见学妹的声音，始终保持一副冷淡态度。

先前提过，陈烨在女生群中很受欢迎。而现在他们呆的地方是每天人流最集中的地点，其中不乏有陈烨的仰慕者。

在周围不少女生的眼刀伺候和轻嘲下，学妹拿来吼陈烨的那片比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的勇气消失殆尽。她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阿叶……”底气明显不足于之前。

周围的嘲笑声越发响亮，微妙的情绪感染了学妹。她不安地四处张望，手指无意思交叉拢在一起。

得不到回应、周围人的轻蔑态度以及自身在大庭广众下说话的紧张感几乎把她压垮。压力太大，况且被人群围在中间，似乎像只演出失败的猴子，无法用言语形容。

“然后，我就逃跑了。”

学妹垂头丧气地总结：“学姐，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小谢将注意力从书上，挪给学妹些。

两边扎着红色蝴蝶结的粉色中长发，如主人现在的心情那般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这副模样的人很少见，在小谢印象中，她们（前来倾诉的人大部分是女生）坐在位置上，源源不断地抱怨这抱怨那，似乎这世间一切都无法满足她们的挑剔。很难得，但不是唯一。小谢又想起前段时间找她求书评的欢脱少女，认识之前，那位少女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低气压。

想起少女昨天兴致勃勃地与她讨论书中设定，小谢嘴角勾起一缕微笑。

这点不太明显的笑容，却让学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救赎感。并非小谢的微笑太过美好，仅是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人前，露出合适的笑容罢了。

红晕从脖子根一路爬上脸颊，学妹连忙垂头看地。

整洁的瓷砖上倒映着她的影子，而后渐渐多了另一个。影子的主人，她很熟悉，是陈烨。

陈烨左手拎着一只白色购物袋，满脸平静地注视研究瓷砖花纹的学妹。

“小艾，我带走了。”

临行前，陈烨提醒了沉浸书中世界的小谢，领着乖乖跟着他的学妹离开休息室。

不到图书馆门口，学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不由得捂住肚子，却仍没抬头。

“给。”一只手提着袋子伸过来，依稀可见，袋子里面装着面包和盒装牛奶。陈烨瞥了垂头不语的青梅眼，补充道：“椰蓉面包和蓝莓味牛奶……”午饭用这个凑合下吧。

接受？不接受？

两者间，学妹选择前者。

学妹窝在图书馆正对高二教学楼的那排台阶上，小口小口咀嚼松软的椰蓉面包。陈烨在她旁边靠着一人多宽的墙壁，双手环在胸前，望着某个方向出神。

图书馆除了学妹偶尔拨动包装纸的声音，静得出奇。

“阿叶，你最近怎、怎么了？”

学妹撕开牛奶上抱住吸管的塑料纸，轻轻发问。

“没怎么，不用担心。”

“你最近总是避开我，”学妹咬着吸管，很委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想多了。”

“可是……”

“小艾，”陈烨突然打断她，“我没事！”

学妹可怜巴巴地仰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始终不理自己，低下头安静喝牛奶。陈烨清楚谈话后，某种东西生长得愈加繁茂了，可他偏偏不能透露他的秘密。因为，它关系到小艾的父母以及……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