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结队穿过廊桥时,看见那群女孩正小心翼翼的跳下车厢的最后一阶台阶,那个男人正站在台阶下,为她们指出通往自己小小斗室的道路。但当夜幕降临后,我们从廊桥另一边返回时,那些女孩仍在那里——但不是全部。
也就是那天,那个男人和我,第一次认识了斯普林菲尔德。那个男人要早些,而我是在自己的宿舍里见到她的——那地方充斥着潮湿味,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能容纳下泳池的宿舍。当我置身于这种潮湿的黑暗中,盯着天花板,尝试着理清自己的思绪时,那家伙闯了进来,打开了灯。
”我是斯普林菲尔德。“她说。
那倒不是什么问题,我不会因为被灯光闪了眼睛就大发雷霆,但真正的问题就在眼下,我独自霸占这间斗室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用随意来支配它。当我坐起来,面对着那家伙时,她的床上扔着我的步枪,拆下来的枪栓在上面留下了污渍。
”我有新的床单。”我说,尝试着用某种欢快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时候应该是深秋什么的,靠近冬季的时令。我把我的时间都浪费在了野外,和货车上的货物待在一起,看着车队在林间小道上艰难爬行,在通过崎岖处时随便抓紧点什么,以免在混乱中被甩出去,弄得自己一身狼狈。有时候那些东西是弹药,有时候是食物之类的东西,要么是零件,偶尔会带来新的技术人员,望着丛林不知所措,带着某种绝望的意味。但无论是什么,当我们停下来时,有一些附近的居民会顺着声音穿过丛林,试图从我们这里拿到什么,但多数时候都让他们失望而归,只有一次例外,当那个男孩站在路边盯着我时,我把自己的MRE给了他。
“那可是满满的碳水化合物。”某人提醒我
“难道你要人饥饿时还讲究健康饮食吗。”
斯普林菲尔德也没能逃脱这种生活。有时候我们会分在同一组任务中,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没能有什么照面的时间,这种情况直到地狱冻结才有所改变,有人忙起来了。我们看着那群家伙在楼梯上跑上跑下,宿舍里也充斥着某种战前动员的躁动气氛,但仅限于那些不用从抛弹口装弹的家伙,再到后来,当雪下起来的时候,我们能有一整天的安静时间用在各处闲逛。
“所以,是Mosin-Nagant?”
那时候我们正沿着小路,朝着停机坪的方向走去。有人尝试着去除停机坪上的积雪,推着除雪机时却将自己摔进了雪里,我们顺着露出的缘石前行时,那积雪在我们脚下吱呀作响。“差不多,按照你们的习惯的话。”我说,一边看着那个人尝试着从积雪中爬出,却翻进了另一侧的泥泞中。
“那按照你们的习惯是怎么样的。”
“有点难,你要学吗?”
“试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Винтовка Мосина,”我说,意识到美国人大概没法发出这样的口音,“Vintovca吗 Mosina也是可以的。”
“Vintovca Mosinat.”
"是Mosina,不是Mosinat没有t。”
“那读起来不会很奇怪吗?”
我们尝试了很多次,从那个摔倒的家伙身边经过时,那家伙正用力的拍着自己的外套,尝试着抖掉外套上的泥水,用着某种粗鲁的词汇来亵渎上天。她始终没法去掉那个多余的T,“说得好像,”她突然冒出一句,“你能读出我的名字一样。”
"спрингфилд......大概吧。“
事实证明,我的发音没能比她好上多少,从她俯下身去的大笑就能看出来。我把手抄在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取暖,听着她嘲笑我的硬腭音,刻意模仿——然后再大笑。整个冬假就是这么过去的,充斥着奇怪的笑点和毫无逻辑的对话,但有次例外。当我们打算就着休息室里的饮料和碟片度过整个白昼时,那家伙从杂物堆里翻出了一个收音机之类的东西,“我知道怎么玩这个。”她说。
那看起来像是有点年头的东西,灰尘渗进了塑料外壳,让它显得灰蒙蒙的,她尝试着拂去灰尘,却没能做到,在那之后又是一番寻找。有人尝试着在房间待久一些,却被空气中的灰尘赶了出去,那灰尘在他们鼻腔中肆虐,逼迫着他们打出喷嚏,让他们泪涕横流。
那事做的不对,为了自己的兴趣而把一切弄糟。“我找到了。”她说,带着某种兴奋的劲头,从那堆杂物中走出来时,手里抓着一根像是电源线的东西,“这家伙有自己的尾巴。”
最终还是没让她失望,那东西在接上电源后发出了某种沙沙的声音。我待在自己占据的沙发上,看着她俯身站在收音机前摆弄。大多数时候那东西都只会发出沙沙声,但到了后来,她调到了国际新闻和本地新闻,天气预报,甚至有个清晨问答节目,关于和人形**之后应该做什么——诸如此类,只要能让这段时间没那么无聊。她最后停在了那个问答节目上,经过饮料柜时捞起了两听咖啡,递了一听给我,然后回到自己的沙发上。
“所以你费了那么大劲,”我说,“只是为了增添点背景噪音。”
“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世界大战的记忆,”她耸了耸肩,一边踢掉自己的靴子,向后缩在沙发上,“如何用汤罐头煮出美味汤之类的,那时候吃饭还得花掉手册上的星星。“
“你又没能亲自参加那些事情。”
“或许吧。”
她陷入沉默的时候,我喝光了自己的咖啡,得有点湿润玩意来冲掉我喉咙里塞着的东西。收音机里换了人,一个女性嗓音,大概是个人形什么的,说着自己和拥有者之间的感情,却用着某种缺乏感情的语调,其中还参杂这某种强迫的意味,“你觉得你会和某人产生感情吗。”我问。
“不。”
“胁迫?”
“被胁迫的算是感情吗?只是性使然吧?“
当春假结束时,从辖区里传回了一些捷报,但我没太注意听,那男人的声音穿过礼堂传到后排时,只剩下了几个模糊的词汇。当人群站起来欢呼时,我们却因为迷茫,第一次有了种溺水的感觉,在回到寝室的路上,我们才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了“宴会”这个词。
“你会去参加吗?”
“免费的食物和饮料,谁会不去?”
她问我的时候,我们正待在洗衣房里。现在是深夜,没人会在深夜的时候到处乱窜,除了我们,而深夜的时候总是能打消很多顾虑——像是说话的声音之类的,不必担心有人会将这些只言片语记下来,被人用恶意加以揣测,最后还得要在公开场合嘲讽你的人提醒你小心眼线,或许只是我多虑了,但——小心点总归是好的。
“我们的习惯是,”她说着,熨斗在她手里发出某种尖锐的声音,刺啦——刺啦,让人想到漫天的煤灰,或者是劣质风笛吹出来的不成调的乐曲”你得给主人家带点什么来表达心意。”
“所以这样他们就可以拿你送的东西来招待客人了,”我说,“挺划算的交易。”
“他们会就地和你分享的。”
那让我想起过去读过的一个故事,当要征服地心的教授屈服于黑夜,在冰岛的牧民家下榻时,他送给主人家的礼物出现在了晚餐的从餐桌上,那个时候他还想着那能够抵掉餐费,但第二天他要启程时,那牧民递上来的账单将一切都用价格标明——甚至连空气也标了价格,那些他进门时所带进的来的尘埃。
“该死的贪心鬼!”他的侄子说。
但有人在我肩膀上锤了两下。我摆脱迷思,扭过头去时,那家伙正站在我背后,手里提着熨斗,“和你做个交易,”她说“认真的。”
“什么时候我们有‘交易’了。”
“我之前看到你的柜子里有几瓶酒,Vodka,是那个名字吗,我能拿什么和你换一瓶吗?”
那可是烈酒。“你要干什么?”我问。
“高烈度酒,用来做基酒不错,加上一点蜂蜜和苹果,能够做成苹果酒之类的......拿那个去当礼物比较好吧,我觉得。”
但晚宴的那天我们误了时间,她在包装酒上花了太多的时间,而我再次让泥泞弄脏了我的大衣。本来以为我们会在那家伙演讲的时候闯进去,然后在大家眼里活生生留下两个滑稽的印象——一个人抱着一瓶装饰的像是复活节彩蛋的苹果酒,另一个人在长毛衣上系了一条领带,但当我们到达时,灯已经全暗了,只剩下了舞池中的昏暗灯光,男女在其中相拥,而我们顺着人群在墙边留下的一丝缝隙,在墙角找到了一张被空置下来的桌子。
“我跟你说过应该提前做这事的。”我坐下来的时候,压低声音对她抱怨,那用来伴舞的音乐还不算吵,只是一些管弦乐而已“霏霏之音”,“你应该昨天就把这东西打扮好。”我说
“昨天的时候这东西可还没弄好,连今天我都不能保证它喝起来合格,”同样,她压低声音来反击我,“你把我拉出门之前我都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东西带来。”
她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我们迟到了,但至少没把局面弄得没法收拾。当有人在舞池中做出什么过分的动作时,我们面前的那群人中就会爆发出一阵欢呼,混合着男性的讪笑,发泡酒似乎让这些人有些太活跃了,有人会把它误认为碳酸饮料,一饮而尽,当他们意识到那其实是酒精时,有些事情已经在发生的路上了。但眼下的状况是,我宁愿眼前就有杯气泡酒,得有点湿润的东西来安抚一下咽喉。“这瓶酒怎么办?”她抛出这个问题,就像是能读懂我的心思一样。
“你不是要拿来送礼吗?”我用手肘撑着桌面,用手背托着自己的脸,用着种戏谑的口气说着,“跨越白令海峡的结合啊。”我是这么说的,一边看着她低头盯着自己怀里的酒,心里却希望她能够放弃这个想法——为了我的嗓子和咽喉。
“你现在去,大概就是直接告诉他你迟到。所以,”她顿了一下,“我们解决了吧,‘跨越白令海峡的结合’,听起来怪怪的。”
我应该呼出了一个嗤笑,或者没有,“我去找两个酒杯。”我这么说着,一边把椅子推离桌子,站了起来,以此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当我穿过人群,走向房间另一侧的餐具柜时,音乐换了风格,开始活跃起来,像是带着枪在丛林中跳跃的嬉皮士,那些人中还有人坐在了椭圆办公室里,但只给我造成了麻烦——那音乐点燃了人群,当这些人跟随自己的本能开始摇晃身体时,用双臂给自己开路也变得困难,但好在的是,当我回到自己的那张桌子上时,带回来的杯子是完整的。
“你闻到没?”我说着,一边将杯子从桌子上滑给她,重新在桌子面前坐下来,“浓郁的荷尔蒙味道啊。”
“如果你能闻到荷尔蒙味道,你也能闻到哪个人有好几天没洗澡了。”
听起来像是蹩脚的笑话,但事实如此。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尝试着把包裹于上的彩纸撕扯得体面些。她塞进去的瓶塞却花掉了自己五六分钟的时间,还险些把一切都搞砸,但瓶子里的东西是值得冒这么大风险的——那东西看起来可比单纯的Vodka好多了。她没往里面掺水,却弱化了那种烧灼的气味,更像是вишнёвка之类的东西。“你以前喝过其他的酒吗?”她问我。
"啤酒,勉强算吧,“我说,那杯酒正躺在我的手心里,“乙醇,麦芽香精,加上一点苦味素,大概就是那样。”
“啤酒得用麦芽酿造的。”
“什么时候你在这世界上见过麦芽了?“
她笑了起来,就像是在冬假里那样,毫无理由的笑点,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酒精让她也活跃起来了,但这种活跃却让我有种不安感,就像我背后那群人的发出的欢呼一样,听起来更像是群狼猎食时所发出的嚎叫。有人的确是将这种场合当成了狩猎场,用酒精和假情假意当作诱饵,将某人顺势搂入怀中,光会掩盖他的面容,在尽情饕鬄后得以全身而退,而这种狩猎就发生在我背后的人群中,或许——
“你会跳舞吗?”她冒出一句,把我从自己的小小世界中拖了出来。在我走神的这段时间里,她解决了自己手里的那杯酒,现在正在重新斟满。
“哥萨克舞能算吗?"
“那是啥。”
“某种舞蹈,需要你蹲着踢腿,”我一边说着,一边尝试着用手指在桌面上模仿出那个奇怪的姿势,“或者把自己变成陀螺什么的
“听起来喜剧效果会很好。”
“比不上别人把你的事拿出来嘲讽,还故意提醒你当心眼线这种事让人发笑。”
应该是不合时宜的抱怨什么的,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她放下了酒杯,向后靠在椅背上,透过人群中的缝隙,侧头看着那些在舞池中旋转着的男男女女,就像是某人在镁光灯下的影子,不真实到像是要转瞬即逝,“我们小时候就得学会怎么跳最基本的交际舞。”她冒出一句。
“我们不是真的人类。”我提醒道。
“我知道,但我真的会跳交际舞的。”
或许她会想把我拽到舞池里去,也可能不会,那些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些被装点好的桌子上,我们围着一张被抛弃的桌子,意味着我们也是如此意味着我们也是如此。我耗尽了杯中的酒,从她手里拿过酒瓶时,她仍看着那个方向。“挺羡慕的。”她说。
“都是假的。”我说,一边重新填满自己的杯子。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我含着杯沿,小口嘬着酒的时候,看着她盯着舞池中间晃荡的人影,直到某人跳上台,说着什么自由时间到的鬼话,然后灯亮了,刺痛了我的眼睛,人群乱作一团,乐队换上了新的曲子。
“听着,斯普林菲尔德,别去想那些,那——“
但某人没能让我说完。他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压着它,用着一种伪装出来的善者语气,“晚上好,女士们。”他说,“有空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手指在我肩膀上抓紧时,给我带来了某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我尝试着忽视它们的存在,一边盯着斯普林菲尔德。她倒是没有回答,但看着那家伙——站在我背后的那个男人
“我在寻找一个舞伴。”他说着,那只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 他的另一只手从我身旁伸了出去,倒是让斯普林菲尔德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指挥官——她面前的这个人,邀请她跳舞,在她看来应该是很荣幸的一件事,甚至于有些出乎意料,在起身时差点撞翻了酒瓶。当她搭上那家伙的手时,他立马抓住了,紧紧的握在手中,“我会把她还回来的,莫辛纳甘小姐。”他说。
那是某种嘲讽吗?我不知道,他没留时间给我察觉其下的真实意图。他们走了之后,我一个人靠在椅背上,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场迅速的狩猎,我只是不符合他的胃口罢了。
但当亮光把我从睡眠中唤醒时,我正在做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倒在坑道里。那地方应该更北一些,风从平原那边呼啸而来,而我盖在身上的大衣没法抵御它所携带的寒冷,睡眠遭其剥夺,而我还在担心另一件事情,有人会从平原那边摸过来,在黑夜中靠近我们的坑道,然后在天空中打出照明弹,跳进坑道,射杀从惊慌中醒来的人。那亮光将我惊醒时,我心里却浮上一种满足感,我的敌人最终还是来找我了。
那亮光又熄灭了,我能听见高跟马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有人扑在了床上,让它发出巨响作为抗议,某种意味不明的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沮丧的气息。我花了时间,躺在床上,盯着自己头上的天花板,才意识到现实的存在。有人在黑暗中哭泣,哭泣时呼出的气体中混杂着彻夜宿醉的味道,我知道那是谁。“你怎么了.”我在黑暗中坐起身来,问。
也并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上一个家伙哭的更厉害,在便利店里抱着我手臂时,我只是啜着咖啡,看着机场上的闪烁灯光。你自己要去那男人床上的,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也差不多,但问题在于,我没法坐视不管,至少——出于道义,看在那瓶苹果酒的份上。
那时候我耳中充斥着嘶鸣,敌人跳进来了,有人在慌乱中被射杀。我站了起来,坐到她床上时,听见她在小声啜泣。“是那种事?”我问,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尝试着温暖冻僵的指节。
那是某种形式的肯定吗?我不知道。她停止啜泣时,我尝试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感受到的是某种炽热,由酒精诱发,混合着某种无能怒火,“怎么弄的。”我问。
“去跳舞......然后去喝酒......再然后......”
那家伙对上一个人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大概是“有个情人会让我更专注更有精力”之类的鬼话 。我在黑暗中用手臂揽住她的脖子,尝试着安慰她时,她哭了出来,极大声的。
“不是你一个,我保证。”我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你不应该去那样做的。”
“我又不是——”
“事情已经发生,那就着手解决比较好。”
那时候陷入了沉默。她从自己的膝盖上坐起来,在黑暗中盯着我看时,我正看向别处,盯着门下泄露进来的灯光,那灯光在门外嗡嗡作响,“怎么做?”她问我,“要我去吃药什么的吗。”
我应该笑了下。“不”我说,“你又不是真正的人类。”我听见她咽下了一口唾沫,“去洗个澡什么的......或许吧。”
但当地狱开始解冻时,我们去了一趟野外。那地方大概是冬季时的战场什么的,我们穿过原野时,看见草叶下结着残骸,大多数时候,那些东西都是些被剥离后抛弃的肢体,偶尔会有完整的,但我没遇到,遇上那东西的倒霉鬼会在林中发出尖叫,我们顺着声音找过去时,发现那群家伙正躲在树后,尝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在慌乱中忘了怎么拿枪。
斯普林菲尔德也在这。那家伙在那件事后就没怎么离开过自己的床,把自己关在黑暗斗室中,盯着天花板,对外界不闻不问。有好几次,我以为她睡着了,站在门口和说俄语的小小同志交谈时,她坐了起来,看着我们,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对外人的存在感到不适,但最后才知道,她只是想让斗室里没那么多光。
所以当那个男人站在休息室的桌子上,向我们询问着时,我举了手,避开了那家伙的视线,在登记薄上写上了名字。但当我们穿过树林时,在荒野上漫无目的的游荡时,那家伙却有些过分紧张了。我扭过头去看着她时,她正紧紧握住自己的枪,焦虑不安。“你怎么了。”我问她。
“我怎么了?”
“你完全可以更放松点的。”
她没说话。
那天天气很好,晴天,我们穿过荒原时,看见阳光在荒野上惊慌失措,在淤泥上沾染了灰色。云从山峰那边游荡过来,在树顶上划伤了自己。我们顺着河流向下走,尝试着远离树林中的尖叫,避免它再将我们拉回现实,“自我流放”,有人是这么说的,但我不同意,那大概只是种行为上的走神,用来回避——
“休息下吧。”她突然冒出一句,把我从自己的小小世界中拉了回来,“我累了。”
这时候地狱还没能暖和起来。我在砾石堆上坐下时,砾石间的冰渣弄湿了我们的袜子,河流已经解冻,但看起来寒冷刺骨,银绿色,岸边石头间结了冰。我把枪放在自己**,尝试着放松双臂时,听见她叹了口气,“怎么了。”我问。
她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什么。风从荒原的另一边吹来,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寒冷,她抖了一下,”还是那件事情?“我说着,向后躺倒在砾石滩上,让砾石间的潮气弄脏自己的衣服。
“可能吧。”她顿了一下,“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
“没人怎么想。,或许还会有人羡慕你。”
“那家伙有家室,一个女孩,在KRAKOV上学。”
“大学?”
“十二年级。”
“所以说,是未成年人,”我说,盯着天空,希望会有什么从那里飞过去,“或者是准成年人。”
她没说话,手放在砾石滩上,手指一攥一伸,尝试着给自己某种温暖,却只是带来了刺痛,“我倒是不在意那个事情了,”她说,“只是觉得有种内疚感。”
“人们把这称作不知情第三者”我说,在砾石堆上侧过身去,让自己的肋间被历史刺痛,“要内疚还轮不上你。”
“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的意思是,不止你一个。”
她笑了一下,带着某种自嘲的意味,“你大概是混蛋界的汉克·格林伯格。”
“不明白。”
“每次你安慰人的话都能成为你伤人的新高峰啊."
那家伙在台上说着春游之类的事情时,我正靠在房间的墙壁上,想着一些荒唐的事情,但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荒唐了,春游什么的,听起来像是小学生会做的事情,排成一行,在穿过树林时会因为风掀起的异动而大声尖叫。那家伙说不定正期待着这种事情,恋童癖什么的,我听到过这种东西,但没亲自见到过。我没有去那所谓的春游,斯普林菲尔德也没去,但当其他人从荒野上回来时,带回来了一些流言蜚语,像是那个男人和某个人形**时的影子被灯光弄在了帐篷上之类的。
“你觉得是真的吗。”我问。
“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她回答。
我想起了那个电台节目,“和人形发生性关系怎么办”,那群男人在讨论这个问题时,抱着一种戏谑的态度,“自我感觉太强”,有人是这么说的,大概是这样,我没怎么注意听。这时候我们正穿过廊桥,在我们脚下,新的女孩被引进室内,那个男人站在门口,尝试着给每个女孩送上意味不明的拥抱时,我尝试着去忽略这种事情,但没能成功,有人拒绝了他的拥抱,穿过大厅时在他脸上留下了错愕。
“蛮勇敢的。”我说,用着一种揶揄的语气。
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扮演这种角色,某种程度上的道德洁癖,特立独行,尝试着站在一个特殊的立场上,那可能是我的生来责任什么的,尽管那套说辞对我没什么说服力,但总归需要有人来做这种事情的。
我们当了一段时间的“拒服兵役者”,当那个男人在台上沉迷于自己的演讲中时,我们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会场,将任务简报置之不顾,逼着他们去寻找能够代替我们的人。有人提醒我这样可能招致拆解,我没在意,明码标价的交易比花言巧语的欺诈要好上不少。但斯普林菲尔德找到了自己的乐子,待在餐厅下的地下咖啡馆里摆弄那些瓶瓶罐罐,让自己身上沾染上咖啡泡沫的焦味,那味道能让我焦虑起来,让我在深夜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在坐起来时惊吓了她。
我决定在白天的时候去看看她,顺带满足一下自己对“下午茶”的好奇心,我在某本旧杂志中看到过那种东西,某种旧时代的习惯,能在晚餐到来之前抚慰饥饿感带来的恐慌,还能让自己变得没那么不择手段,或者只是打发夜晚来临前的无聊时光,但当我在穿过咖啡馆,走向另一头的柜台时,注意到有人封住了唯一的窗户,驱逐了阳光,尝试着用灯光将其取而代之,却只是把这里变得更加苍白。“下午好。”我说着,靠在吧台上,看着斯普林菲尔德。
那家伙换了衣服,将自己置身于棕色之中。她从另一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时,手里还握着一只咖啡壶,“你来干嘛?”她问我,但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用着种愉快的语调,就好像做这种事情能让人高兴起来一样。
“就是来看看而已,确认一下你没把自己当作咖啡机。”
大概只是个蹩脚的笑话。这地方大概还烤蛋糕什么的,我能闻到空气中的烘培味。她从桌下收拾出一套杯具,将其填满,用泡沫和巧克力粉在上面画画时,我还在想着蛋糕的事情,直到她将那杯东西推到我面前时,杯底和粗糙桌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才将我从迷思中拉回来,“请你的。”他说。
“培养艺术才能啊。”我说着,一边低头去看那杯咖啡,“所以这个是兵蚁?"
“前几天有个家伙抱了个这玩意来,看起来还挺受欢迎的,”她说着,把咖啡壶放在一边,靠在吧台上,面对着我,“和你说个事。”
“说吧。”
“那家伙今天早上来过。”
她摆出的那个表情,就像是看见了穿着黄衣的怪人半夜从她床前经过一样——那多半是窗帘什么的,“冲着你来的吗?”我说着,端起咖啡,尝试着让自己去接受那像是烘烤坚果的味道。
“他带了个小女孩。”
“不奇怪。”
“莫斯科经常会有男人带着衣冠不整的小女孩在大早上的咖啡馆里吃甜点吗?”
“可能在部长家附近的咖啡馆里会有,”又一个蹩脚的笑话,我决定认真点,“那是个人类还是人形什么的?”
“我可没见过哪个人类小女孩会在穿着穿着围裙的时候还会扛着一把霰弹枪的。”
意料之中,我是这么觉得的。那杯东西尝起来像是烧焦的木屑末,混合上开水和牛奶之类的东西,我尝试着留下那只兵蚁,但没能成功,它变成了一团扭曲的线条,”大概就是**之类的东西吧。“
"那可是个女孩,“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用手指戳着桌板,“和小女孩发生**在莫斯科看起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了?”
“我们不是人类,”我说,“那家伙在你看来是个小女孩,但说不定内里是个荷尔蒙泛滥的黄毛小玩意。”
“所以这是在为恋童癖做解释咯?”
“并不是,但是你觉得我们能做到什么?在这件事上?”
但那倒并不是件坏事,至少她对那家伙抱着那样的态度,对我个人而言,那又看起来像是种报复,我还没能有过这样的报复欲望。
我重新回到工作上时,林中的灌木丛上滴上了松脂。但工作仍然是那样,当车队穿过丛林时,我们能在林中看到身影闪现,“可能是鹿什么的,山鹿。”我回答,那东西我在冬季时看到过,但只是孤零零的一只,在皮毛上蹭上了泥渍和血迹。有时候斯普林菲尔德会来,带来些小蛋糕什么的,“你连笑容都没有。”她是这么和我抱怨的,抱怨那些小蛋糕没能让我开心起来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开心过了?”我回答。
“我刚来的时候,你的状态就挺好的。”
这期间那家伙小有收获。有人把这种事情当做荣誉,在穿过廊桥时大声谈论,带着某种炫耀的意味,但当盛夏来临时,那家伙在地下室里修起了游泳池。我在池边坐下来时,看见那家伙站在水里,被女孩簇拥着,女孩们穿着泳衣,尝试用**在外的皮肤去讨好他人,却让我有了种不适感,“那家伙自我感觉应该挺棒的。”我说,用着一种揶揄的语气。
“又不是所有人都把这种事情都当做耻辱。”
说着这话的时候,斯普林菲尔德正站在水池里。这地方距离那个男人的小小肉林还有一些距离,保证那家伙的荷尔蒙气息不会传到我们这边来,在我鼻腔里肆虐的时候还逼着我在打出喷嚏,“你指的是哪件事?”
“穿泳衣什么的。”
“我是陆军,不会游泳。”
听起来像是个蹩脚的借口,但事实就是如此,她在更衣室里换上泳衣时,我只是脱下了**,坐在游泳池边时将脚伸进水里,那基本上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莫斯科是不过夏天的?"她问。
“莫斯科没有夏天。”我回答。
稍晚些的时候,我一个人回了宿舍,把斯普林菲尔德留在了那里。那地方不适合我,空气潮湿得有点过分了,混杂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有人还在那里面发出某种故作惊讶的叫声,我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来时,才意识到我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忍受那些东西上,让自己疲惫不堪。
就像她刚来的那天一样,她打开灯时闯进时,我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却没能有什么头绪可言。我能闻到某种味道,像是酒精,混合上苦味,大概是啤酒什么的,我不知道。“你喝醉了?”我问,一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她坐在床上——仍然穿着泳衣。
“只是一点。”
“那闻起来可不只是一点,”我说,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咬痕,有人在荷尔蒙的驱使下留下了它,尝试着掩盖这痕迹,却没能成功,“那个男人请你喝酒了。”
“又不是只是我一个,”她说着,在自己床上躺下来,尝试着逃离我的视线,“其他人也去了。”
“那他也在其他人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了,”我说,但没去尝试着掩盖自己措辞中的讽刺意味,“我猜那家伙可能说自己是吸血鬼了吧?”
“莫辛纳甘,”那听起来就像她在我名字上加上了铅块,“你没必要把他想的那么坏。”
“所以你接受了他的邀请,下次就可以考虑接受求婚了。”
“你想的太多了,而且你说过那家伙有家室。”
“我不知道,那是你自己的决定。”我说。
有时候我觉得我看到了结局,就像被那家伙盯上的其他猎物一样,再一次的欢度春宵,蜜月,最后找个能打动人心的地方求婚。我开始早出晚归,尝试着把注意力放在手头的工作上,用以逃避那些事情,但没能成功,坐在一堆货物中抱着自己的枪时始终还是会想起那些事情,但还好,至少我没能力去阻止。斯普林菲尔德也是这样,我回到宿舍时,她早已强迫自己陷入睡眠,以此避免同我的交流,尽管有时只是蹩脚的弄虚作假。
九月份的时候我出了次车祸,大概是某个家伙打了瞌睡,在崎岖处翻了车。我摔下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手臂上,“就像碾碎的树枝。”负责维修的人是这么说的,带着某种莫名的欢快。但我躺在维修室的床上时,意识到斯普林菲尔德站在床边的观察窗外,我转过身去时,她正盯着我。
怎么了,我说。
没什么,她说,只是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和那家伙的同居生活挺愉快的吧。
不是同居,我只是搬去那边的大厅了。她是那么称呼那个大一号的宿舍的——实际上不止大一号,我坐在床上盯着她时,意识到她正局促不安的搓着指节。你秋节宴会会来吗。
就像上次我们弄砸苹果酒的那一回?
这次不会了,我会准备好的。
你看,我说,你更像是要去当某个人的妻子。
你确定会来吧
我会来的,狩猎季节还没结束呢。
有人已经这样做了,靠在会厅后侧的墙上时将双臂环抱于前,那大概是卡尔卡诺们。有人在这种地方贴上了点粉红色的花边,把空气搞的有点暧昧,我没在意。那个男人出现在台上时,挽着斯普林菲尔德的手臂,就像我说的,她是在变成某人的妻子,只会挽着某人的胳膊,有人开始鼓起掌来时,我盯着他们头顶上的灯光,尝试着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事情,斯普林菲尔德,还有那些我所认识的猎物们,但……没能成功,那些人在酒精诱惑下兴奋起来时,我的眼睛失了焦,看着那些光晕下的躯体失去轮廓,最后变成一团色块。
我跟着人流走出会厅时,还没能从某种出神中回过神来,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去时,斯普林菲尔德正站在那,把自己裹在蓝色的晚礼服中,“你看起来不高兴啊。”她说
“没有,刚从病房上起来的人都是这样的。”
那是个蹩脚的谎言,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酒精味,混合上沾染上的古龙水味道,那家伙也就是如此了,“你是因为这事而不高兴,我知道的。”
我叹了口气,“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的不高兴不能改变任何事,”我说,尝试着用这种毫无说服力的理由为自己辩解,“那为什么我还要花费时间去了不高兴?”
“莫辛纳甘——”
“和你讲个故事吧。”我说
她盯着我看时,所用的表情和眼神就像是那些我曾见过的猎物,“有些猎人不会用枪去猎杀山鹿,他们带着青豆去喂它,日复一日,”我说,“当它放下戒心时,他就会把它带回家,悉心照料,直到有一天,它会被开膛破肚,取出血肉,以稻草和石块取而代之,它再站起来时,做着猎人最欣赏的姿态,但问题在于,山鹿不再是山鹿了。”
“我不明白——”
“那就是你。”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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