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
少女与海
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冷冽的寒风吹拂着，在飞雪漫天的银白世界里跋涉前进的，是一群看起来衣着与这冰天雪地的景色并不太搭调的少女们。
她们遍体鳞伤。狼狈不堪。步伐沉重。
头发到处分岔、脸蛋被火药和爆烟燻黑，衣服破破烂烂，背心与弹匣袋都敞开着而空空如也，战斗靴也早就被融化的雪水给浸湿了。
不晓得是不是撤退时大腿挨了铁血一枪的缘故，416每走一步都一拐一拐的；尽管她肩上还扛着一个G11而且走路的速度并没有变慢，但UMP9看着这样的战友，不禁也觉得自己每走一步就感觉膝关节嘎吱嘎吱响的，而且那绝对不是错觉。
是刚才作太多特技动作的超负荷驱动，损伤了身体某处的马达和人工肌肉电路吧。
铁血追兵已经被她们远远甩在后头了。照脑海中对这附近地图的印象来看，海岸线应该就在前方，那里将会是她们的第一个路径点。
可是，接下来呢？
UMP9不敢想象，接下来如果还有第二个路径点的话那会代表什么意思。她也不敢望向姐姐，毕竟45姐现在还抓着那染血的识别卡，而且眼神跟表情看起来都颇为阴沉，她无法直面这样的姐姐，更别提主动开口安慰了。
某种程度上，当HK416又再度扮演起反骨仔的角色首先开口打破沉默时，UMP9是发自内心地，由衷感谢这个自己本来也很喜欢闹的正经八百臭老女。
「我也看到了9的直播。从现场判断，他是自己选择拿起武器来与铁血战斗的，无须自责。」
「…这就是妳考虑了老半天第一句想跟我说的话？」UMP45挑起了眉毛，摆出嘲讽的表情吐了吐舌头：「放心吧，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我只是在想到时候要编个怎么样的说法，才不会让赫丽安那老女人找借口苛扣报酬罢了。」
「骗人…」
从416的背上传来这样一句有气无力的评语。
「唔哇，我居然被瞌睡虫吐嘈。是不是要世界末日了呢。」
「那个，45姐…实际上…」
「再迟钝都看得出来吧。妳难道就不能偶而说句实话？」416哼了一声鼻子。
UMP45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沉默的行军又持续了几分钟后，UMP45缓缓开口了。
「实话吗？我搜寻了一下前一阵子的对话记录。真可笑，什么多样性啊。为了多样性而没有更换成无人机的弱者不就第一个被消灭了吗？从这个实证来看，搞不好从一开始我考量的方针本身就有问题。」
「…所以现在才要开始找替代方案？」416接着问。
「迟到总比不到好。我要宣布小队里的指挥继承顺位。」
领队这句话让小队里所有人形（除了被背着的G11以外）都停下了脚步并转过头来。
「我只听45姐的命令。」
「同意。现在变更指挥顺位只是徒增混乱，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请把我排除在名单外吧。」
「三对一是吗？可惜404不是民主多数决制度。」UMP45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先比了比自己，然后依着顺时钟的方向───依序将右手食指比向HK416、UMP9与G11。
「懂了吗，然后是应变计划。我相信大家都对路径点一充满了各种怀疑，而且依我们的现状，倘若有路径点二肯定也是走不过去了。所以…」
45姐故障了吗？该不会刚才跟蝎甲兽战斗时撞坏了什么部份？UMP9认真地盘算着，是不是该在她说出什么让404四分五裂的命令之前先制伏她比较好，之后再带回基地作检查…仔细想想，UMP9这才稍微感觉到，自己几乎也是对这个帅气的姐姐几近一无所知。
「走到海岸后，我们会开启卫星电话再一次与格里芬本部进行联络。上头有赏赐退路的话就执行撤退作战。倘若接下来的作战不可能实行，或着是铁血的追兵抵达，那就启动B计划…」
她现在到底在想什么？那对金色瞳仁里闪烁的是希望抑或是疯狂的火花？面对这种陌生的局面，手足无措的显然不只是UMP9，也包括瞪大了双眼的G11和紧抿住嘴唇的416。
「抛弃装备、抛下武器。我们全员跳海游泳离开吧。」
「哈？」416的面部人工肌肉僵硬地抽动着：「妳如果兜了那么一大长串的都是在开玩笑，我会认真地考虑在此时此刻改旗易帜。前小队长的脑袋应该是加入铁血不错的伴手礼。」
「没有开玩笑，真心不骗。」UMP45笑嘻嘻地说：「铁血的子弹又射不进海里，是吧？那种军用高速弹打在水面上当场就碎掉了，我们绝对安全，而且一直游一直游总有一天能找到陆地的。」
「…我放弃跟妳讨论，认真起来是我的错，抱歉。」
HK416摇了摇头转身背起G11继续向原目的地前进，UMP9则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她知道，45姐又在撒谎了，但是却为此而觉得安心起来。
也许她还没准备好接受会说实话的姐姐，心里的一颗大石头就这样放下了。
但也为没能听到姐姐说出真正的心里话，而感到一丝丝的好奇与可惜。
带着这样复杂的情绪，迈动着嘎吱嘎吱发出异响的双足，404们终于走到了她们预定的目的地。那是一处可以将几乎整片海岸收入眼底的岬角。
强劲的海风迎面吹拂而来，UMP9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裙脚跟衣帽被吹的啪哒啪哒作响，甚至连自己的发丝也被强风吹到打在自己脸上能感觉到痛楚的程度。
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夜空连成一线，漆黑的夜晚与微弱的星月让这两者混在一团，更难以区分其分际线。
「是这里吗？」
「就是这了。」
「开始吧。」
「嗯。」
416解开背包，从直升机上拆下来的卫星电话装置与通讯天线被组合好并接上电源，将发话器递给了UMP45。
「404呼叫格里芬总部。」
通讯频道的对面毫无回应，但UMP45反覆地按住发讯键并一再地重覆着。
「404呼叫，404呼叫，有收到吗？」
或着各式各样类似的语句，乃至于前后倒装、这里省略、那里省略。接着是赫丽安没人爱请回答、赫丽安**收到没、赫丽安妳个剩女快给我滚出来之类的咒骂…
但仍然毫无回应。
UMP9从没想到，现实可以比自己想象过的任何最糟状况，都还要更悲惨。
如果上级出来宣布，有一个她们永远不可能抵达的路径点二，那至少也好过将她们扔在这里什么也不管───放眼望去，这一望无尽的海远比地形复杂的针叶林山岳更要勾起孤独感的联想。
也许拯救她们的成本过于高昂，也许赫丽安这样的中间管理职也改变不了大局，也或许大人物们看了下财务报表后，觉得果然还是放任404们自生自灭，反正重灌一份出击前备份好的心智云图再重建404的成本怎么想都比较便宜。
单方面的呼叫持续了数十分钟后，电池的电量也近乎消耗殆尽。
「我来更换电池。」
「不必了，416。」
45站了起来，默默地挂上发话器，并狠狠地用力踹了卫星电话一脚。
人形那超乎人类甚多的巨大力量使得即使有坚固外壳保护的卫星通讯装置也深深凹陷了一块，还喷了许多不知是什么的零件碎片出来。
随即她将卫星电话扭曲的残骸举起，往海岬下波涛汹涌的大海抛弃。
G11惊讶地发出「哗哦」的赞叹，416没有阻止她如此情绪化的表现，而是一路默默地看着。UMP9则屏息以待，她知道姐姐现在又不戴面具了，她深呼吸，试图让自己作好准备迎接一切异变。
不知为什么，背对着小队众人的UMP45开始解除身上的装备。她将腿侧的外骨骼助行器脱掉，然后将战斗靴也踢飞到海里，将连帽外套也脱掉。但她将染血的识别卡封进了防水袋中，并且塞进了腰包里。
「45姐？！」
「所有队员注意───目标是定位角3-4-2。可能有点距离，不过先不考虑海流的话，那会是最近的陆地方位所在。」
听了UMP45的命令，416按住额头摇头叹息。
「够了吧？妳是认真的吗？一样是自杀的话，我宁可回过头去把剩下的弹药倒在铁血头上，也好过泡烂在海水里成为鱼礁。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一切重来吧。」
「这可不是自杀。听好了！各位！」UMP45转了半圈身子面向队员们，这让9吃了一惊。她的面容并不显得像之前心事重重或着阴郁压抑，而是双眼中绽放着光芒的，一种9从未见过的，也许可以称之为毫无忌惮的狂放笑靥。
「只要我们其中之一活着，那么今晚所有的事，所有的牺牲，都不会是没有意义的！」
45充满气势的宣言，就象是感天动地一般，甚至是连海水也分开，在她的背后升起了巨大的水花…这并不是夸饰或形容词。
包括再度回头的45、瞪大了一对对眼珠子的404成员们，都为海上突发的异变感到讶异。
「嗯…那是…鲸鱼？」
「不，好像是潜水艇。」
「在这种地方？潜水艇？！铁血什么时候也造船了？」
「等等…这…是自己人。」
伴随着潜艇上浮在海面上，无线通讯界面中也显示了可以加入的新频道跟新的网络通信源。既然是自己可以不经破解直接联上的，那就是友军───也就是格里芬的单位了吧。
果不其然，很快的潜艇便发出了通讯：「这里是格里芬救援特遣部队。将在撤离点停留三十分钟，侦查梯队若收到此通知请立即回报。」
「我收回我的上一个命令…大家收拾一下，总之可以走人了。」45尴尬地笑着，然后把褪在地上的裙子跟外套重新穿起来，但无论如何踢飞到海里的靴子是找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