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炽烈的阳光也是精密模块的天敌。AN-94伸出手的时候,她快要被晒短路的中枢预设是一秒结束这件事,最多最多,不超过一秒五。
她立掌为刀劈了下去。正探向AK-12后腰挂包的那只手顿时一抖,大抵被劈中了麻筋,它孤立无援地颤了颤。AN-94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这个瞬间,就势侧身卡到AK-12身边,五指勾爪锁扣手腕略略使劲一拖,便将那矮小的男人从人群中如抓小鸡那般噌的一下提溜出来,旋身开腿起脚一顶,踢中了对面腘窝,再捉着手腕迅速反剪到背后,瞬间就制住了他。
那贼被抓个正着满面惊恐,倒真像个被从鸡圈里拎出来墩上案板抻着脖子乱叫的秃毛鸡,滴溜着眼珠子瑟瑟发抖。
判定结果:二点零八六秒。AN-94轻轻皱了皱眉毛。
“啊呀。”AK-12状似迟钝地姗姗转头,戏剧性地低叫了一声,随即花枝乱颤地笑开了,“你干什么呀,AN-94。”
她明知故问。AN-94心知这一点。别说身后有贼手暗搓搓伸过来掏她腰包,就算是圣女座星团外正在蓄能的歼星巨炮,怕是也一应无差别地容纳在她那双时常紧阖的双目里。然而AN-94仍只是客观简练地陈述道:
“他掏你的包。”
“我们的协议不允许我们伤害人类。”“我并没伤到他。”“可你吓到他了。”“……”AN-94仅仅迟疑了一瞬,AK-12就突然起手,带起一阵冷厉的风掠过AN-94的鼻尖,待她反应过来,阿拉斯加捕鲸叉生存刀的刀尖已经直直戳在了那个仿佛一直不曾真正存在与她们对话范畴内的客体的喉头。
“那不如我们就把他的脖子割开吧,你觉得怎么样啊~?”AK-12的嘴角挂着温存的微笑,用一种今晚吃蘑菇奶油酥皮汤的口吻说着生杀予夺的话语。
判定结果:零点零三秒或更少。AN-94心下一震——虽然她的感知模块已经早就习惯了这种由于判定对象突破了运算极限而导致模块出现短暂失灵,继而引起的麻痹震颤。AN-94下意识地撒手,放跑了那只早已吓得漏尿的贼鸡。
AK-12收起了刀,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我知道。”
AN-94在小吃街烟熏火燎的气味里几近窒息。
今天是难得的假期,AK-12和AN-94来到人类聚居区闲逛——安洁下达的命令,“纯粹理性计算得出的情感模拟功能是不够完善的,远不可能覆盖人类情感的复杂性,经验结构决定认知结构,所以去吧!你们两个就算是战斗精英,也必须偶尔接触一下人类的经验世界,好好享受假期吧!”——她意味不明地说了那么多,AN-94也没听明白到底是让她们去执行模块优化任务还是去放假,倒是AK-12爽快利索地换了便装,问安洁讨来一点人类货币作假期经费,就自顾自出门了。AN-94只好也急急忙忙换了衣服,快速精简了一下装备,撒丫子快跑追了出去。
AN-94只能一直追着AK-12到处跑,像西伯利亚雪原上一缕纯净森冷的长风追逐着阴邪美丽的太阳。这是一种缺憾,也是一种被构陷的命运。
“啊——”“……嗯?!”“张嘴。”“……噢。啊——”
“好吃吗?”“烫……!”“哈哈哈哈抱歉抱歉。”
AN-94肩上手上挂着各色购物袋,含着烫嘴的炸鱼丸子,腮帮子鼓得满满的,被脸上糊了番茄酱的AK-12取笑像只得了白化病的仓鼠。AN-94的指令库里没有“对AK-12的无理嘲笑予以回击”这一条。
AK-12永远合理。
她们打着饱嗝从卖烧烤的小摊子上起身,抹了把嘴就拿起剩下的钱,满身肉酱味一路奔进了赌场。AK-12大笔一挥用安洁的名字签出来一块大额筹码,在梭哈局前笑眯眯闭着眼睛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起手开牌Flush后连庄二十把,弄得荷官冷汗直冒上下家直翻白眼近乎晕厥。AN-94一脸冷漠杵在她身后吓退赌场打手的当口,AK-12已经在围观众人的大呼小叫中开出最后一把她宣了All In的Full House,一丁点本钱转眼间赚得盆满钵满。她一回头瞅瞅AN-94肩扛手提早就腾不出空,只好嘟嘟嘴撸走满桌筹码,自个跑去出纳台兑现了。
出了赌场,AK-12把着一叠扎实的纸票子拍了拍手掌心,豪迈道:“走,我们去吃顿好的,吃喝玩乐剩下的就交给安洁充公吧。”“安洁给我们经费,没让我们出来给她做风险投资翻本盈利吧。”AN-94低声嘟哝,“况且还没到用餐时间……”“安洁给的那点儿钱哪够啊,要想痛快地享受假期就得靠自己!”AK-12理直气壮,“不要这么死板嘛,AN-94,难得放假不啃压缩饼干,只吃一顿岂不是太亏?”
AN-94把肩上滑下来的购物袋往上提了提,不置可否。
AK-12永远合理。
永远合理?构成世界观的某根基准线似乎震动了一下。嗡——AN-94愣在了原地。AK-12正大步走远,高温将近地的空气蒸得扭曲,融化了她的背影。AN-94周遭的一切,随着动摇的世界线一起晃动融化,然后在某个特定的瞬间抹消成一片空白。AN-94撒开手,购物袋掉在了地上。她抬起双手,穿在购物袋上的塑料拎绳在她布满厚茧的掌心勒出两道薄薄的红痕,那痕迹仿佛晴空日照下飞速消融的冰雪,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她移开了目光,一下子就看到购物袋敞开的封口里,AK-12苍白的脸上面目冷峻,双眼仍然阖着,但AN-94很清楚那并不能阻挡她视物的眼睑下,AK-12的眼睛正以怎样的姿态看着居高临下的自己。
AN-94感到自己的神经网络变得钝感,她只是困惑,那袋子里不应该是AK-12吩咐她去昂贵的烘焙屋买来的黑面包么?AN-94百思不得其解。
——那袋子里怎么会是AK-12的头?
谁把她那覆了雪白皮肤和银色秀发的头颅整个切割下来,擦拭了血迹,悄无声息地放进了她的购物袋?谁让那颗头颅寂静地躺在购物袋里,散发着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无以言喻的美丽光辉?
AN-94呼吸一窒。她无法伸出手,无法捧起AK-12的头颅在那冰冷的双唇上
印下一个温热的吻,因为换来这颗头的绝非倾国倾城的舞,而是冷锋冷刃的刀9。
9
奥斯卡·王尔德《莎乐美》
——谁杀了AK-12?是谁杀了AK-12?
一个辽远模糊的声响在耳边回环往复地低诉。
AN-94……
AN-94……
AN-94……
什么?我?不可能!!我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AN-94刚想辩驳,那个模糊的回响骤然间清晰起来,空白的世界顿时崩塌,地面剧烈震荡,购物袋倒了,AK-12的头顿时骨碌骨碌滚了出去,在大地的裂缝中消弭无形。
AN-94堕入深渊。
“AN-94,AN-94,AN-94!!听见了吗!我命令你立刻回答我,AN-94!!”
“——在!!”
AN-94下意识大声应答,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冷汗直冒,她下意识地呼唤——“AK-12,AK……”“我不是AK-12,睁大眼睛看清楚。”
AN-94蓦地回过神来,心有余悸:“指挥官……”
“你的心智云图受到干扰,部分波段出现紊乱,你现在感觉如何?”“报告指挥官,意识清醒,不适……”AN-94停了停,调整了一下呼吸,“已没有任何不适。”
“那好。”指挥官原本严肃的神情忽然消失了,她的嘴角浮起一丝模糊刻奇的笑意,“那么来和我解释一下,你做了什么?”“我?做了什……”AN-94还未反应过来问的是什么,指挥官一直垂在身侧的胳膊毫无征兆地抬了起来——她用魔术师向观众展示空空如也的高礼帽的姿势,拎起了AK-12荒凉美丽的头颅,**裸地举到AN-94面前。
“你不记得你做了什么吗,AN-94?你杀了AK-12。”
2.
新报道的人形和老油条指挥官之间隔了一张宽大的办公桌,遂借着这地势之便利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僵持。
“要我和AK-12分开行动?”AN-94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再怎么说,忤逆小队只是暂时托管给格里芬,您并未持有拆散我和AK-12编制的权限。请您给出充分的理由说服我,否则请恕我拒绝。”
“你这言之凿凿的样子,摆明了不打算听我的理由啊。”指挥官翘着二郎腿爽朗
地笑了。AN-94一时语塞,然而面前这个人谈论她和AK-12的事的时候,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更让她来火,好像一拍脑门就决定他人的去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似的——AN-94只接受AK-12拥有这种合法的傲慢,换了别人在她眼前摆出这副态度,她会想请那人吃枪子儿。不过在格里芬地盘上跟现任指挥官翻脸,委实有点说不过去,她也犯不着和这号人置气,回头被AK-12知道了,肯定又要批评她太不成熟。
“恕我直言,您的决定本身就不太站得住脚——如果我的言辞令您不快,请允许我向您道歉。”AN-94仔细斟酌着说辞,面色依旧冷淡,“如果您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我就先……”
“难道你把自身的存在价值全部依托在AK-12身上就站得住脚了吗?”“您说什么?”“没有了AK-12你就不会作战了吗?听不懂命令?身体不听使唤?你承认没了AK-12你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吗,AN-94?”
——虽然你说得极度难听,不过我很想承认就是这么回事。
AN-94当然没有脑子一热就把心里话一口咳出来全呸到指挥官的脸上。
“AK-12是完美理想的精英人形,没有任何缺憾。我绝对服从她的命令、不惜一切保护她、永远跟从她,这是很正常的——因为这能提高收益,减少不必要的作战投入,也是致胜策略的一部分。”“听着可真会说人话似的。”指挥官白眼一翻。AN-94严防死守岿然不动,只等对面跳脚:“您挑衅我、激怒我也是没用的,我说的都是事实,忤逆小队过往的战绩说明一切。”
指挥官收起了刻薄的嘴脸,盯着AN-94的眼睛:“没有任何一个存在能担负得起另一个存在的全部价值,你们是平等的——不承认这一点,你永远都是个止步于此的废物,不可能变得更强。”
AN-94沉默了片刻。“废物”这样的字眼确实扎耳——但从现象学的构成上来说,真正的强者根本听不见,会被刺痛只能说明,自己本身没有反驳的余裕。她坦然地承认道:“我是AK-12的附属品,没有AK-12我就无法发挥自己的价值,在那以上,我也不存在更多的价值和需要,仅此而已。”
“那你问过AK-12愿意这样被你单方面地托付全部了吗?”“什么?”
AN-94脑子里的某根弦冷不防被拨了一下。
“我都说了,没有任何一个存在能担负得起另一个存在的全部价值,人类也曾像你一样把自己的全部价值寄托于另一个更高维度的存在。”“您是说神明。”“没错,神明。但是人类心知肚明,神是人创造的。AK-12是你单方面建构出来的神明,她并未站立在比你更高的维度——如果你甘心止步于此,那么AK-12为了承担你
的存在,也不得不停留在你够得到的地方,她就不可能走得更远——她甘愿如此吗?你为什么想都没有想过,就单方面让她承担了一切。”
“我……”AN-94心下一震,她抿了抿僵直的嘴角,“如果我成了AK-12的累赘,她会抛弃我的——她总是会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那你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我可是不会为你收尸的。”
指挥官再度露出了刻薄的冷笑。AN-94头皮发麻,她实在不想继续跟指挥官争论这个话题了,索性顺着她的话头说道:“不劳您费心,废物就该有早晚被丢弃的觉悟……”
“你净他妈跟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指挥官一口字正腔圆的脏话如同日冕抛射物质穿过没有大气层保护的地球表面,畅通无阻地轰击到了AN-94的脸上。AN-94目瞪口呆——早有耳闻接手忤逆小队的格里芬指挥官是名门出身的世家千金,多少骄纵任性,但如此粗俗的一言不合就开骂还是让AN-94感到震惊。
指挥官站起身绕过堆满文件的桌子,走路带风的凛冽气势令AN-94下意识退了一步,防御机制刚启动,指挥官抬起腿一脚蹬在了AN-94的小腿肚上,扑通——AN-94直接跪了下去。
“你有被丢弃的觉悟?有朝一日被AK-12抛弃也毫无怨言的话,你怕什么?”“我没……”“你腿软什么?”“我……”“你发的哪门子抖?”
——“AN-94,你他妈的在我跟前哭什么哭?”
3.
AN-94走出指挥官的办公室后,在走廊里迎面碰上AR-15。她伸手摊到AN-94面前,掌心里躺着两个微型通讯器:“这是指挥官部队装备的通讯器,有专门的通讯频道,你和AK-12一人一个。”“噢,多谢。”
AN-94接了过来,随手拈了一个戴上,调试了一下,“没有反应?故障了?”AR-15闻言从她耳朵上摘下通讯器检查了一下,说道:“这个是AK-12的,你的是另一个——设置了你们各自的启动权限码,你用不了她的。”“噢。”
虽然觉得区区通讯器没必要弄这么复杂且不科学的设置,但刚接触了比这通讯器更不可理喻的指挥官的AN-94并不打算多嘴:“我会交给AK-12的,先走了。”“嗯。”AR-15待AN-94走远,转身敲开了指挥官的门。
“我按您说的做了。”“如何?”“很顺利,AN-94没有察觉我趁摘通讯器的时候动了手脚。”“很好,辛苦你了。”
“我能问吗?”“不能。”
AR-15沉默。她扭头拉开办公室的门,停了片刻,还是走出去了,话语的尾音犹如一截轻飘飘的手绢在她的身后飘落,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地板上,和指挥官傲慢的笑容长久而寂寞地对望。
“指挥官,下次还是不要那样吧——太暴力了啊。”
4.
言语的暴力就是这种东西。能够时时刻刻碾压别人的神经,不断造成二次损伤,那威力可称得上经久不衰。
——拿出点配得上“忤逆”之名的行动来吧。
在我能荫蔽的范围内,你想做什么都可以,AN-94。
证明自己吧,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终有一日会被抛弃的废物,证明自己可以变得更强。
AN-94最近时常感到脑内没由来的阵痛,硬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她遭受了指挥官恶毒至极的暴力,无损于肢体却鞭笞心智、折磨神经的言语,那是能将人生吞活剥而不留骨血的暴力。
“AN-94,你怎么了?”“……我没事。”
AK-12闻言又转过头继续调整器械,闭合的双目含着风平浪静的稳妥和从容:“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比较好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不适合那样。”“嗯。”“有什么问题就找我商量,虽然我想你还不至于那么软弱吧……”
AK-12的嗓音像旱天里的一涧河水,在AN-94的耳边流着流着便兀自断了声息。在一种骤然降临的铺天盖地的阴鸷静谧里,AN-94突然再也找寻不到自己的心跳,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知道——如果她拥有名为灵魂的东西,那么那个物件一定在她粗心大意的不知何时何日,因那由来已久的软弱而蒙上了尘土。
“AK-12会抛弃我吗?”“嗯?”“如果我跟不上你的脚步,成了一个拖后腿的累赘,AK-12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AK-12的微笑在透过破落漏风的屋顶铺天盖地倾倒下来的烈日光流里逐渐溶解,AN-94依稀听见一点带着砂石质感的遥远风声,阳光穿过世间微不足道的一切轰击地面,辐射着融化骨血的热量。
“现在的AN-94的话——当然,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那么怎样的我,才会让AK-12犹豫呢?”
怎样的AN-94才值得被神明留在身边?
“嗯——”AK-12竖起食指思索了片刻,露出了荒凉而美丽的笑容,“等你强大到能忤逆我,结束这样的支配关系。”
支配。没错,是支配——AN-94终于想起来了。不是跟从,不是陪伴,不是守护,无关她的云图意志,这种被构陷的关系只和AK-12的意愿有关,是支配。AK-12永远合理,只要她需要AN-94跟在身后,AN-94就必须追随,同样的,如若她想离开,AN-94则必然被抛弃,不存在任何回旋的余地。
这不是“忤逆”。AN-94陷入了一种空无的绝望,一波浪头把她冲上了岸,她被孤零零地搁浅在沙滩上,落潮的海水忘了将她带走。
这绝对不是“忤逆”。
有什么东西——一直被严丝合缝紧紧封裹住的,突然间裂了一道缝,然后立刻就膨胀开来破成巨大的创口,内容物就这么流出来淹没了她的神经,洪水倾城。
所谓的“忤逆”绝不是这种东西。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10AN-94拉上面罩站起了身,手里并没有提着枪。
10
海子《秋》
11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对她们来说——不存在灵魂不灭,也没有美德可言,因此无所不可。11
“那就容我忤逆你一次吧,AK-12。”
AK-12骤然睁开了双眼。
5.
模块的波段出现了间歇性紊乱和不断的震颤麻痹,火控过载,心智在烧。过往储备的作战数据一次也没有调用过——那些东西在单挑AK-12的时候毫无意义。AN-94甚至放弃了拼抢。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可能比AK-12更出色,就连存在的意义,一旦脱离了AK-12都经不住一丁点的诘问。
忤逆的本质原来是这种东西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愚妄?
神思恍惚的间隙,AN-94当胸吃了一着,踉跄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掩体,老旧的砖墙剥落了几块墙皮,黄灰色的粉尘扑簌簌落在AK-12的头上,黯淡的颜色衬得她猩红锐利的双眼更加明亮瑰丽。
“你给我安分一点——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们可还在潜伏任务中!!”
她气极了——AN-94感到高兴,一向游刃有余的AK-12终于露出了怒容。AK-12的枪托带着惩戒的意味毫不留情地砸下来。AN-94抬手一推,枪口敲到墙上,爆出一道火星。
砰——
走火了。
——咣!
一柄锈迹斑斑的铁铲突然从旧靶场里摇摇欲坠的置物架上垂直下落,在AK-12苍白纤细的脖颈上切出一块下凹的断面,不够整齐,边缘也不光滑。视野里笼上一层血红的浓雾,AN-94直勾勾地盯着AK-12的头骨碌骨碌滚了出去,停在远处。
AK-12的头颅侧过来看着她,双目圆睁,覆着薄土,依旧是那般的荒凉而美丽,仿佛莎乐美的月光屈尊做了她的被盖。
6.
“任务结束之后我让AR-15去旧靶场回收你们,看到的就是这般光景。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吗——AN-94?AN-94?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我在听。指挥官。”
AN-94终于喘上了这口气。
“所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了AK-12的心智云图。”“哈?”“不仅心智,火控系统、烙印、数据库、模块结构和所有算法……我都看了。”“看那些干什么?”“我想知道她究竟在设计上哪里比我完美——究竟是哪一个部分是我致命的缺憾,让我先验地排除了一切可能除了服从和跟随AK-12。”
指挥官沉默了片刻。“那你找到你的缺憾了吗?”
AN-94仰起头,苍白的天花板就像那一片空白的荒芜梦境,她坐在废墟里轻声低喃,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安宁:“没有。”
……
“毫无疑问,我有缺陷,但那不是依据AK-12的完美和绝对合理来定义的——AK-12并不是我的参照物。”
……
“我和AK-12采用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套设计结构,没有可比性。”
7.
“以上就是AN-94的原话,我如实传达了。”“那还真是多谢您了——敢情是您撺掇AN-94来反我?”
刚从培养舱里出来,拷贝完原本的心智云图的AK-12皮笑肉不笑地拎起了枪。指挥官立刻一指身后的共犯:“AR-15也参与了,她借机修改了AN-94的云图核心指令——‘AK-12永远合理’,这条被抹掉了。当然,也有小小地给心智施压啦,扰乱了与你相关的部分算法,否则AN-94就算心智烧毁也不可能对你动手的。”
AR-15抄着手一言不发地退了两步:“奉命行事罢了。”
AK-12扫了一眼AR-15,又回过来盯着指挥官:“那您现在满意了?”
啪——指挥官一合掌,眉眼弯弯。“我自然相当满意——AN-94不再认为你是不可逾越的极限而开始重新审视、完善自己,她选择不再留在原地,那么,你作为搭档也必须变得更强,否则不知道哪天她就强到杀了你——如何?素来狂妄随性惯了,现在被人屁股后面追着赶着往前跑,是什么滋味?”
“正合我意。”AK-12像猫一样眯着眼睛露出危险的笑容,牙关紧合磨得嘎吱嘎吱响,“真能杀我就来试试——有第一次难道还会有第二次吗?”
“敬请期待!”“сука.”
指挥官造作地一手捏起鼻子,一手在鼻尖扇了扇,尖着嗓子道:“哎哟,那是脏话啦,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臭不可闻,臭不可闻~”
AR-15:“您怎么好意思……”
“妈的住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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