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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形與彼岸花

人形與彼岸花

「聆聽,她們心底的細語。傾聽,我們心中的低語。」

-攸琦 泰利納塔

-攸琦 泰利納塔 2060/01/16 1620

「指揮官請您一定要答應我們這個條件。」

「我知道了。」

在這被溫暖陽光給祝福的午後,嚥下最後一口早已冷去的咖啡,我帶著些許苦笑,聽著那些許俏皮的聲音。放下咖啡杯,敲出清脆的聲音後放鬆、傾身,坐在皮革辦公椅靜靜的讓一旁穿著格里芬與克魯格制服、帶著笑容的格琳娜掬起黑布,奪去我的視線。而在這過程中,其實我還滿期待的。雖然我不知道那些孩子們,這位愛錢的後勤官打了什麼鬼主意。但對我來說,今天是我早已忘去的誕生日。或許僅因為是生日吧,我覺得就算被整了可能也會很開心。

或許吧,畢竟我也搞不清楚我自身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

如此想著的我放鬆著身子,讓格琳娜那冰冷纖細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龐。

「好了!」

「謝謝。」

拉緊活結,頭部被些許緊的布條綁住。而後,跳躍、開心的女聲響起。現在,即使睜開雙眼能看見的也只有無盡的黑暗。接著,格琳娜靜靜的開口。

然而,她的談話對象不是我。

「指揮,這裡是買家,已經確保貴重品並且包裝完畢,接下來要前去結帳。再重複一次,這裡是買家,已經確保貴重品並且包裝完畢,接下來要前去結帳,完畢。」

一瞬間,房間因這突然的開口而抹去其他聲音。冰冷、銳利的聲音被指揮官辦公室的木板和布料吸收,辦公室內呈現著詭異的寂靜。

彷彿室溫下降了好幾度一般。

嘴角的笑容僵硬,耳朵聽著那字字輕脆的咬音、聽著那迴盪在這房間內的詞句,我讓笨拙的大腦運作起來。

無線電?買家?貴重品?結帳?

這些名詞,這個文法,這個句詞排列......軍事用語?!該死不是吧,我才剛剛那麼想......

「格琳娜妳......!嗯嗚!嗚!」

「噓......指揮官,稍做安靜好嗎?」

「!」

不安的開口大喊。

而後,聲音阻斷,膠帶撕裂聲響起,接著,口部被黏起。宛如鋒利、易碎的冰刀一般,格琳娜那冰冷、尖銳的聲音靜靜的在我耳旁響起。

咕嘟。

口水吞嚥,房間回復寂靜,額角落下不安的汗水。

啊啊......現在究竟是怎樣......雖然看不到,但我想此時的格琳娜或許在笑吧。那純粹的笑容綻放在潔白亮麗的臉龐上。一想到這,就因方才響起的冰冷低語顫抖。

「好了,事不遲疑我們出發吧。」

再次拉開膠帶將我的手纏起,格琳娜拉著我站挺身子,離開舒適的皮革椅。

就當作被整了吧......

「格姆嗯!嗯嗯姆嗯姆嗯!」

「指揮官我不是文組的。」

別於我模糊的聲音,格琳娜安靜的說著格外諷刺的回答。

打開木門,格琳娜拉著我走在走廊上。失去視力、行動能力的我,輕輕鬆鬆的就被格琳娜給「綁架」,聽起來實在可笑。拉著我、以扭曲的姿勢移動,兩道不協調的聲音迴盪在走廊上。在這之間我們沒有對話,帶給我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壓力、寂靜,和未知的恐懼。

走著走著,到最後我自身早已失去方向感。

這裡是哪裡?我身在何處?妳要帶我去哪裡?

心中太多太多為了平穩心中恐懼的問題想要問,這就是人類這種生物一種平息內心情緒的一種愚蠢機制。因為根本問不出口,就算問到了答案也逃不了。

搭上電梯,感受著失去重力的感覺。停止、輕脆的提示音響起,接著又是無止盡的行走。在失去最大資訊量的視覺後,所能感受到的指有格琳娜的拉扯,皮膚所接觸到的溫度變化,腳下的地毯、陶瓷地板的差別。

究竟,我踏出的腳步是通往哪裡呢。地獄?天堂?死亡?墓園?所有的答案,似乎都離我很遠。或許,我只是個走過嘆息橋前往斷頭台的人吧。

喀。

「我們到了。」

轉回平常開朗的聲音,清脆的鞋根聲從那位美麗的女性身上擴散。而後,格琳娜那溫暖的手掌撫上我的臉頰,輕聲傾訴。

「指揮官抱歉了,這些是那些孩子的要求。」

一邊說著,格琳娜一邊解開我臉上的黑布。而後,格琳娜些許帶著歉意、紅韻的嬌羞臉龐展現在我眼前。沾了些許的脫落劑,格琳娜以冰冷的手指塗抹我的皮膚和膠帶。而後,口部和手部重獲自由。

聽著格琳娜的話,我心中的所有怨念也都消失了。些許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後我靜靜的開口。

「如果是那樣的話也沒什麼好責怪妳的。」

雖然有被嚇到,但恐怕也只是那些孩子們的「計畫」之一吧。

伸出手,一邊撫著格琳娜的髮絲,我一邊抬頭看向牆壁上的掛牌。

「禮堂?」

「是的,我們就直接進去吧。」

放下手,我看向格琳娜的雙眼。而後,她靜靜的微笑。

「我知道了。」

聽從格琳娜的建議,伸出手、撫上那冰冷的金屬門把。而後,轉動、施力、推開。

踏出腳步,踩進冰冷的空氣內。抬頭,映入眼簾的絢麗光芒,平靜的微暗是......

令我無法止淚的溫暖、我以為再也無法感受到的溫暖。

-Negev 2059/10/4

「各位有什麼想法嗎?」

站在台上,拍響講桌,讓自己的聲音透過麥克風位元化,以喇叭貫徹禮堂。

迴響。

抬頭,視線挪開那一張張的計畫書,看著台下披著黑暗、隱藏容貌的的眾人我靜靜的等帶眾人的回應。

此時的我站在禮堂的講台上,而在我身後掛著厚重的紅色布簾以表示現在討論的事項。

"Sun Flower Orchestra Frist Concert For Commander's Birthday"

沒錯,此時的我們正在討論該怎麼為我們的指揮官慶祝他的生日。眾人一致達成的共識就是開音樂會,作為曾就讀綜合藝術學院的指揮官來說,或許這會是最好的節目了。

當然,這也只是我們的想法而已。

寂靜。

過了一小段時間,眾人在台下靜靜的討論著,或許是沒有意見吧。

正當我深吸一口氣,認為大家都同意、要開口說下一件事情的時候坐在台下的一位金髮少女舉起了手。

「36姐請說。」

「那麼,我們的樂團該怎麼運作呢?」

別於我信心的聲音,G36湛藍的雙瞳流露著些許擔憂的神情,或許是在擔心這場演出能不能保守到指揮官當日,又或許是有沒有辦法能好好演出吧。

我早就想好這部份的事情,不會有問題的

「是的,這部分沒問題。」

閉上雙眼我拿著麥克風靜靜的回答著G36,而後、我沉澱心情、靜靜的開口。

是啊,不會有問題的,目前有的問題只有......

「對了,大家。」

睜開雙眼,露出些許期待的笑容。

這是,我們第一次為了他人做出決定、合作、期待。

「妳們的財產應該還夠吧?」

那時的大家,一致的點頭,並露出期待的神情。

那是......

我們第一次回報那位早已破破爛爛,卻關心著我們的指揮官。

-G36 2059/10/6 1032

「由我來做指揮嗎?」

此時的我和此次的活動策劃人坐在椅子上,詢問著眼前穿著輕鬆裝扮的男子。些許不解,我看著身旁的妹妹們。眾人都沒有出聲,在這練習室內只有眼前的男子獨自的說話。

還有被點到的我。

「嗯,是的。音樂是項悠久的瞬間藝術,這方面是無法用語言來說的。雖然說妳們被賦予的人格都已是成熟的,但見識過的世界並沒有那麼多。而且,其實妳們也才5、6歲吧。」

坐在旋轉椅上講著講著,眼前的男子爽朗的笑了起來。然而我的問題依舊沒有被解開。

今年我已經7歲了,是整個指揮部裡最年長的人形。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懂眼前男子所說的道理,或許是因為我沒接觸過演奏、指揮、音樂的關係吧。

眼前這名男子名為特蘭提 波提德布爾,奧地利籍美國人,是指揮官在西雅圖綜合藝術學院的同學。如今,是在世界各地有名氣的指揮家。根據資料記載,他曾榮獲巴塞隆納國際指揮大賽(Barcelona Conducting Competition)第5名、古斯塔夫 馬勒國際指揮大賽(Gustav Mahler Conducting Competition)第3名以及波蘭費特伯格國際指揮大賽(Fitelberg Conducting Competition)第2名。

實在令人不解,如此背負盛名的人怎麼有空來幫助我們。

「沒事,我的荷包已經夠我用到死了。」

在我問出這項問題後,波提德布爾指揮他依舊帶著令人印象深刻的笑容回答我。

波提德布爾指揮他跟指揮官同齡,歲數同樣才30出頭卻帶著全然不同的風格。如今的指揮官些許滄桑,卻依舊笑著。但現今的眼前的波提德布爾指揮卻依舊追求著藝術,繼續爽朗的笑著。真令人好奇他們在求學階段有什麼樣的故事。

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就算要我做指揮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呀......

「故事我之後慢慢跟妳們說吧,我想妳大概想問為甚麼我會選妳做指揮。」

彷彿一臉看穿我的表情,波提德布爾指揮瞇起琥珀色的雙瞳靜靜的笑著。

他那笑容,令人感到溫暖,卻又感覺無法在他眼前隱瞞任何事。

「指揮這件事情,不。藝術這件事情會跟著人年齡的變化而呈現不同的樣貌。啊,該死這樣我真的就要講故事了。」些許煩躁的抓了抓他那黑色的蓬鬆髮絲,波提德布爾指揮深吸一口氣後緊接著說下去:「攸琦他那個人啊,是個話不多的藝術家。之所以我說他是藝術家而不是音樂家是因為他所涉獵的範圍實在太廣了。話說回來,他16歲......不,15歲那年參加了學校的協奏曲比賽拿了第一名。很難想像吧,一個剛入學的高一新生居然擊敗了那麼多的好手。在那時,他的演奏給了在場的所有評審、老師、學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音樂壯大、渾厚,卻深沉,不像一般年輕人衝動。」

瞇起雙眼,波提德布爾指揮回憶著那時指揮官所演出的音樂。而我則是靜靜的聽著,並且看了看一旁的Negev、OTs-14、M1887和PPK。

聽完這話的當下,我還並未能夠理解眼前男子所言。

「妳某種意義上的算是德國人,而攸琦最喜歡的兩位指揮之一也是德國人。啊抱歉不是,他是奧地利人,跟我一樣。他長年指揮柏林愛樂,也就是Karajan.撇開這個不說,妳也是眾人之中年紀最長的。當然理由並不是這麼垃圾的數據,更重要的是我能在妳的雙眸中看出妳是個像攸琦的人。」

「欸?」

些許訝異,我不解的反問。然而他並沒有告訴我其他的事情,只是笑著。

還真是開朗的人呢......

不過像是指揮官又是......那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不要擔心,我之前學指揮的時候也是很訝異。我的老師是位女性,她是亞洲人,但是她令我印象無比深刻......啊不好,再說下去就拖太久了。」停下話語,喝下一口罐裝水後波提德布爾指揮看向坐在我一旁的M1887.

「那麼,妳叫M1887吧?妳是合唱團的指揮了。」

「我知道了。」

M1887仿彿早就知道一般,只是靜靜的點著頭。看著這一切的我心中不禁些許擔憂。然而在當時的我並不知道M1887曾經是重金屬樂團的主唱。

雖然這個組合在我知道之後還是覺得很詭異。

「不用那麼擔心的,我會讓妳們成功的。」

在那之後,他依舊如此說道、如此笑著。

而在那時,心中不知為何也多出了那麼一點的信心。

-PPK 2059/10/11 2141

「實在是,懷念這個觸感......」

走在昏暗的禮堂裡,聽著自己鞋跟發出、迴盪的聲音。伸出手,撫上那些許冰冷的琴鍵,踏出腳步,從最低音開始滑過7個八度,直到最高音。

輕輕用力,壓下手下Steinway&Sons Model D274的最高音。緊接著,清脆、渾厚、細緻、富含歌聲氣質、穿透力的聲音迴盪在空蕩、偌大的禮堂。

啊啊......這些觸感、這些聲音,實在令人懷念......這曾經是我活下去的動力之一。在那個又小、又雜亂,整天只能聽到嬌喘聲、拍打、宛如野獸般咆嘯的地方。在倉庫裡,那台破爛不堪、廠牌名稱磨損、琴鍵腐爛、琴弦斷掉的直立式鋼琴曾是我唯一的支柱。

在昏暗的光暈下,它即便破爛,卻也為我帶來了新的世界。那是......

屬於我的世界。

「還真是意外妳會彈琴呢。」

抬起頭,我看向一旁坐在陰影之下的女子。笑了笑,垂下雙手,我帶著些許反諷的語氣朝那名橙髮女子說道。

是啊,我現在又有了新的家人了。

「這什麼話,當初妳不演出妾身還不知道妳是莫斯科劇院的人偶舞團呢。」

露出些許爽朗的笑容,那名女子彷彿在迴響著她當初在莫斯科大劇院飛躍的身影一般。吸入一口冰冷、灰暗的空氣後,那女子沉下眼簾、平淡的說著。

「嘛,也是呢。」她放下翹起的腳繼續說下去:「不過這次的曲目似乎編制很大呢。」

「是呀。」

聽著那女子,OTs-14所說的話我靜靜的點頭表示同意。

此次的演出節目有O.Respighi的Roman Trilogy、L.Bernstein的The Age of Anxiety兩首大曲子。最後的Encore piece則是合唱曲Angle's Corl和If Tomrrow were The Next Life.

我們有3個月的準備時間,或許有點勉強,但還是希望能完美的完成。

畢竟,這是我們第一次自己做決定、第一次為了他人而努力。

「做為鋼琴獨奏部分感覺如何?」

她起身,在黑暗之下她的眼眸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勾起弧度,些許苦笑。

「真懷念呢,鋼琴可是妾身做為妓女之外的唯一回憶了。」

吸了一口氣,我靜靜的回應。

除了面對那些找樂子的男性,彈奏鋼琴已經是我剩下的所有資產了。

那是我的回憶、我的人生、我的樂趣,更是我的避難所。

鋼琴,不,音樂早已是我的生命之一了。

「是嗎。」

勾起些許笑容,OTs-14打趣的看著我。

「是呢,PrincipalBason(低音管首席)。」

瞇起雙眼,我對眼前的OTs-14笑了笑。而後,她也些許無奈的笑了起來。

「是呢,請多多指教了,*Conductor(指揮)。」

伸出手,我握住那雙可靠的手。

是啊,這次由我來演奏,傳達話語、心情。

(*註:在故事內PPK是負責鋼琴獨奏部分,OTs-14之所以叫PPK指揮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她是這項活動的發起人,二則是在一些音樂人詮釋協奏曲類別曲目的時候有人認為獨奏者除了演出,同時也是指揮樂團的人,並非是真的叫她指揮。不過第二項原因這看法因人而異。)

-G36 2059/11/28 0923

「第一次排演......嗎......」

綁起及腰的髮絲,穿著輕鬆的白襯衫和西裝褲,我坐在禮堂內的觀眾席、看著手上的總譜。

從說要開音樂會、各分部分配完畢、練習開始過了兩個月,平均每3到4天波提德布爾指揮就會來帶我上課。而身為指揮的我也有自己必須所要做的功課。每天必須聽錄音,完全理解作曲家在曲中的語言、創作的背景。在伴隨著查看資料苦澀的過程中,我總會搭配著錄音。在The Ahe of Anixety這首曲子的眾多錄音中我特別喜歡L.Bernstein和C.Zimerman這對原始組合,兩人的搭配實在是令人非常的驚艷,那段影片是離我非常久遠的錄影。在那時候還沒有高科技的攝影器具,僅能看些許模糊的影片。但是,在那影片中,滿頭白髮的Bernstein和年輕的Zimerman一同登台演出。他們的音樂細緻、如同歌唱,帶領著眾人踏入這個夢中。曾聽說,Bernstein非常賞識Zimerman,並且與他立下了這樣的約定。

"請在我100歲生日那年再次演出這首曲子。"

然而,在Bernstein的100歲誕辰抵達之前,他早已逝去。儘管如此,Zimerman卻依舊完成了那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忘掉的約定。那年,2018年Zimerman跟隨著柏林愛樂以及Dudamel指揮到世界各地巡迴演出。

他,遵守了那段緣分。

不過,現在的我似乎沒有餘力來回想這些值得玩味的故事。

嘆了一口氣,看著手上被我用各種顏色畫出樂句、筆記的總譜我不禁感到沉重的壓力。實在覺得心中有些難受,我假裝認真的看著手上的The Age of Anxiety向一旁同樣身為指揮的M1887問道。

「1887妳那邊如何。」

「馬馬虎虎吧。」

同樣看著總譜,M1887相當認真的在準備合唱這一部分。在她被選為合唱指揮後她跟我說她曾經是重金屬樂團的主唱,但是她也喜歡古典音樂,也曾經在業餘的合唱團內擔任女中音。在那之後,她曾跟我這樣說過。

"所謂的樂器是人,而不是我們拿的東西。所以我歌唱,因為那是不用二次輸出的語言。"

沒錯,很多層面上我實在不如其他妹妹們,或許我有的只有那段漫長的人生。但或許又因為如此,我才能表達出最真誠的音樂吧。

我希望、我也期望......

喀啷......嘰......

突然地,些許雜音傳入耳朵。

挪開看著總譜的視線,我看向打開禮堂大門,拿著樂器和原文譜緩緩走上講台的眾人。挪開視線,抬起左手看了看精緻的腕錶確認到了第一次彩排時間後我準備起身。

「36。」

「是?」

聽著那聲音我停下起身的動作,看向一旁埋在總譜裡的M1887.

奇怪,突然叫住我是怎麼了?

「加油。」

聽到這話的我些許震懾,畢竟從未想過會從她口中聽到這話。笑了笑後,我緩緩回應。

是呢,不加油可不行呢。

「嗯,妳也是。」

起身,和M1887互相握了握手後闔起總譜、緩緩挽起袖子走上舞台。

站上指揮台,環視了各聲部都到齊、坐好看向我後深吸一口氣。

「大家早安!」

雖然不大,但我的聲音大概充滿了整個禮堂。

波提德布爾指揮曾說過,指揮有沒有向團員打招呼會影響整天的練習。指揮如果有打招呼就能夠從團員的反應中推斷今天的狀況,調整練習。反之沒有的話恐怕就會浪費時間在追求今天辦不到的事。

「「「「「「「「指揮早安!」」」」」」」」

看吧,今天看來是個美好的一天,大概所有東西都能做好吧。

些許滿意,不浪費時間,我再次開口。

「非常好,開始調音吧!我們今天要把The Age of Anxiety走完,Concert Master(樂團首席),請多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Conductor.」

轉過頭,我看向樂團首席。她穿著輕鬆的黑色T-shir和牛仔褲,用黃色髮帶豎起她那銀灰的髮絲。拿起她的小提琴(Violin),AUG起身,用那深邃的黃色瞳孔掃視整個樂團。而後,坐在遠端的MP-448深吸一口氣,吹下手中的雙簧管(Oboe)。

架好琴,AUG右手熟練的運弓拉出平穩的A,左手則彎曲旋轉微調旋鈕,讓音準達到平衡。接著微微推出手掌,拉出D、A的雙音,再來是D、G,A、E......

隨後,雙簧管的聲音漸漸消弱。AUG再次舞動手臂,拉出響亮卻又圓潤的A。之後,樂團全體快速的跟上動作,做好調音。

AUG曾跟我說過,正確的調音方式是由雙簧管帶,不是樂團首席帶。但因為是臨時組成的樂團,對於對樂器不熟的大家由樂團首席帶比較好。

當然只限於練習的時候。

「我似乎來的剛剛好呢。」

「是呢。」

瞥了一眼旁邊後我小聲回應。

穿著輕鬆的黑色洋裝,綁著輕鬆馬尾的PPK緩緩從台下走上來。她在我身後停下腳步,拉開鋼琴椅、坐下,掀開琴鍵蓋。而後,她晃動髮絲,向我眨眼。點了點頭回應後翻開被我畫滿五顏六色的The Age of Anxiety總譜,抽出夾在其中,波提德布爾指揮送給我的木製指揮棒。

深吸一口氣,舉起雙手平放在胸前。

瞬間,樂團全體人員屏氣凝神。跟其他的演出些許不同,此時舉起樂器的只有身為Bb單簧管聲部的BM-59和FG42。瞇起雙眼,笑了一笑、晃動身體、揮下手臂。

開始吧,我們的音樂......

為了訴說的瞬間藝術,沒有詞彙的虛無語言。

願......我們的心聲能夠傳達。

-AUG 2059/10/12 1423

「還真是令人驚訝呢......」

坐在第一小提琴分部練習的練習室內,我對於眼前的結果表示些許驚訝。

「雖然說人形學習是一件很快的事情,但是讓有經驗的妳來帶樂團勢必更好。」

眼前的金髮女子對著坐在練習室內的我淡淡的說道。

Concert Master(樂團首席).

這職位屬於樂團內部零件部份最高級的部分,同時身為第一小提琴的首席,更身為樂團的首席。也就是說指揮不在的時候樂團由我管理、訓練。但一想到我在聖彼得堡國立人偶交響樂團坐了數年的第一小提琴副首席,心中就莫名的失落。因為在這裡並不是真正以實力換到這個職位,不過也無所謂了。

「夥伴,看來又要勞煩妳了。」

此時的我撫著那冰冷的琴身,獨自低語。

就在前幾個小時,樂器分部和首席分配完畢後,我被指揮官的同學,也就是眼前的這位金髮女子留下。

"允許的話,可否拉一小段曲子給我聽?死寂的琴姬?"

那時的我些許訝異,居然有人知道我的稱號。

她說她會在練習室等著的,即便我不來。

真是,聽到這話怎麼可能不來呢。

回到房間拿出床下的一直陪伴著我的義大利製小提琴,這琴出自大師級的人形製琴師,而那製琴師同時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

她已經不在了。

而後,我站在她眼前,緩緩打開琴盒、拿出陳舊的小提琴。轉緊弓毛、拿出那有著香甜、回憶的松香。

拉下,粉末飛散。

讓弓毛染上松香的粉末後拿起肩墊,裝上小提琴。接著,深吸一口氣、用平穩的運弓緩緩拉出T.A.Vitali的Chaconne.

聽完了我的演奏後,指揮官的同學她如此的形容我的音樂。

"冰冷的溫暖,妳是個含有豐富思緒的人,妳是個好姐姐呢。"

她笑著如此說道。

然而,這首曲子是我曾經送走我友人的哀歌。但也因為如此,我成了這個樂團的樂團首席。

這就是,我領導這群家人們的原因。

而至今,也還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

-G36 2060/01/16 1632

「Vibrato(抖音、揉弦)!」「聲音出來!」「二提注意音色!」「銅管,給我低音!」「中提穩住!」「木管不要拖拍!」「打擊這邊當機立斷,給我渾厚、確定的定音鼓!」「不要趕!」「看清楚記號!」「一提三檔音準!」「鋼琴......就保持吧。」

這是我在練習中所喊出的記憶。

「記住,妳們自己的職務。」

突然,那日AUG當著我的面對著全樂團說的話靜靜的在腦中響起。

是啊,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該做之事,這就是樂團。

現在的我坐在禮堂的後台,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著Roman Trilogy-Pini di Roma總譜,靜靜的回想著這幾日喊出的話語。對作曲家的尊重、對音樂的尊重、對自己的保證、對團員的信任,一切都是看不到的東西。

卻存在大家的心中。

些許不安,拉扯著身上的燕尾服,心中早已無法容納其他的事情,現在能看進去的只有眼前的音符,能聽進去的只有那不存在,卻早已被腦袋記起來的旋律。

『指揮,這裡是買家,已經確保貴重品並且包裝完畢,接下來要前去結帳。再重複一次,這裡是買家,已經確保貴重品並且包裝完畢,接下來要前去結帳,完畢。』

半隨著雜音,一旁的無線電發出格琳娜的聲音。

是呢,要開始了。

屬於我們的......

心聲。

-攸琦 泰利納塔 2060/01/16 1641

些許被催促著,我和格琳娜緩緩坐進禮堂第一排的座位。

沒想到居然那麼多人......原來如此,前幾日那堆積如山的請假就是這樣嗎......確實,這是個將效益最大化的方法。啊,不好。這可是她們的心意,怎麼可以用效益來評斷呢。真是的,我心中雜念也太多了吧。

我不禁苦笑。

掌聲響起,眾多的腳步聲踐踏著空心的木造舞台,從兩側湧出。

是那些孩子們,他們如今身穿高貴的禮服,拿著樂器緩緩走向舞台。她們抬頭挺胸,在昏暗的光澤下緩緩走向她們的應到之地。那背影、那側影、那身段、那畫面,無比美麗。此時的她們,是如此地閃耀。

椅子拉動、把譜放上譜架眾人坐下。瞬間,掌聲消逝、寂靜壟罩。

「咦?」

瞇起眼睛,那熟悉的位置坐著對我來說些許陌生的一道身影。

樂團首席是AUG嗎?原來如此,死寂的琴姬嗎。

正當我回想著那一行行的文字時,雙簧管的聲音傳出。接著,迅速、準確地,不到一分鐘樂團便調音完畢。而後,掌聲響起、樂團全體人員起立。從一旁,那道些許高挑、穿著燕尾服、帶著金色光芒的少女走出。

是G36,是那孩子。

她與身為樂團首席的AUG握手,站上指揮台、面向聽眾深深的敬禮。轉身,她展開雙手讓眾人坐下。接著,吸氣、微笑、舉起指揮棒、放鬆肌肉。

她拉起手臂,帶領眾人。

銅管、輕脆的打擊聲響壟罩聽眾席。

是O.Respighi Roman Trilogy(羅馬三部曲)的Pini di Roma(羅馬之松),這組交響詩我非常喜愛,我也永遠無法忘記。其中最令我記憶深刻的,就是

在讀過的資料中,Respighi他曾說過這樣子的一句話:

" 在「羅馬之松」裡,我把自然景物做為喚起記憶與幻想的出發點。極有特徵而君臨羅馬好幾世紀的樹木,是羅馬生活中重要事件的證人。"

也就是說,作曲家Respighi他在此曲中並不是單純地描寫著羅馬的松樹,而是透過松樹這件事物來追溯古羅馬,描述羅馬往昔的幻影。因此,他在曲中使用格雷果聖歌等古時的教會調式、經文歌以發揮對古代的鄉愁與對過去的幻想等效果。

Pini di Roma那是一個很短的組曲,20分鐘就能將其四首完整演完。然而要將整套Roman Trilogy演完卻要一個鐘頭。

四首曲子分別是I Pini di Villa Borghese(包格才別墅的松樹)、Pini Presso una Catacomba(地下墓地的松樹)、I Pini del Gianicolo(加尼科勒之松樹)和I Pini Della Via Appia(亞壁古道的松樹)。四首曲子風格截然不同,第一首以華麗的管弦樂拉出音色,營造出孩子們開心的玩戰爭遊戲的畫面。

" 小孩們在鮑格才別墅松樹間戲耍。他們圍成圓圈,玩軍隊遊戲,一下行進一下打戰。好像黃昏的燕子一樣,興奮的叫喊,成群跑來跑去。忽然景色一變,音樂進入第2部。"

就如同作曲家所說的一樣。在第一首I Pini di Villa Borghese華麗的音響消逝之後,旋律一沉,旋律幻化成那古老的末日經。那是從地下墳墓裡傳出的莊嚴歌聲,搖盪著空氣、莊嚴的管風琴聲訴說著基督徒遭受到羅馬帝國打壓的祈禱之聲,訴說著人們的逝去......

他是如此形容的。

" 地下墓地入口松樹樹蔭。洞穴深處傳來充滿悲傷的聖歌。歌聲像莊嚴的讚歌一樣在大氣中動盪,然後逐漸神秘的消失。"

那個令人無法忘懷的旋律,彷彿唱頌著拉丁經文一般。

那是莊嚴的死亡。

"微風搖動大氣,加尼科勒的松樹在滿月下顯現其黑影,夜鶯啼鳴。"

第二首結束後,進入第三首曲子。這首曲子由指揮G36短暫的站下指揮台一邊指揮、一邊負責鋼琴獨奏,而FG42用單簧管(Calrinet)描出的鳥聲和事先錄製好的夜鶯啼叫聲,營造出的獨特哭腔線條顯得特別哀涼。

那是個深受吸引的音樂,她們的訴說無比強烈。

" 黎明,濃霧。松樹站在那裡,注視幻想的風景。不斷傳來腳步聲。詩人夢見過去榮華的幻夢。號角高響,晨曦閃爍。執政官的軍隊在神聖街道上行進,並以光榮的勝利者姿態,登上卡比托利歐山。"

這是個進行曲,那是個軍隊的象徵。極致的銅管運用、渾厚的和弦做為了此首曲子的結尾。

那時,掌聲俱起。

「那些孩子很厲害吧。」

沒有停下鼓掌的動作,我緩緩挪動視線。

「原來是你啊特蘭提。」

難怪我想說G36的指揮方式我在哪裡看過。那是特蘭提在指揮時秉持的信念,如同舞蹈一般,用指揮棒、身體帶領樂團,指揮不是要打拍子,指揮是引導大家的人。

原來如此,也不難推斷會是這些老友來助陣,一切都很合理。

「不只我,麗娜、納爾森、福林他們都來囉。」

「你們還真是大費周章,不過......謝謝。」

「嗯。」

些許咕噥,特蘭提壓下椅子在我身旁坐下。

而後,輕脆的踏步聲蓋過所有喧嘩、那道嬌小的身影在溫暖的橙色光芒下顯現在舞台上。

PPK?

她身著深藍色的典雅禮服,盤起那亞麻色的髮絲,頭上別著一朵黯沉卻鮮豔的紫羅蘭做為點綴。

她與樂團首席AUG、指揮G36握手,接著敬禮、拉開鋼琴椅坐下。

接著是同樣的程序。然而,那奏下的旋律卻讓我驚訝不已。

「焦慮的年代(The Age of Anxiety)......!」

那是L.Bernstein所寫的曲子,採用於英國詩人W.H.Auden所寫的同名詩篇。

單簧管奏出悠長的旋律,宛如訴說著非洲的黑人飄洋過海來到美洲這塊土地一般,是如此的不安。緊接著是低音大提琴(DoubleBass)、長笛(Flute)的奏出。接著,音量緩緩縮減,直到那聲音出現。

叮!

PPK抬起手指,敲下。

那聲音清脆、深厚,卻又宛如溪水般清澈。那搖曳的聲線讓方才還在羅馬之松那輕快餘韻的聽眾們瞬間收心。就如同冰滴一般,在每個人的心湖中墜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她的和弦無比乾淨、厚重。以她為中心,那滲入身心的歌聲傳遍整個禮堂。

在PPK短暫的旋律後接著的是豎琴(Harp)的撥奏(Pizzicato),然後是與鋼琴的對話。

虛無飄描地、彷彿踩不到地板一般。緊接著,那是宛如甜美夢境般的旋律。鋼琴清脆的音色往高處爬,長笛和鋼片琴(Celesta)嘹亮的快速音群宛如作對般的,一如下滑。

濃厚的和弦,無比甜美的旋律是這首曲子第一樂章的特色。它甜美,它也無比的恐懼。它渴望、卻踩不到地板般。那是人的故事,那是焦慮的年代。

在Auden的詩篇中,故事說有三男一女在酒吧裡排遣自己的焦慮。在曲子中,Bernstein用了14個變奏來訴說Auden所寫的7個時期、7個階段。在曲子中、詩篇中,他們在訴說他們的故事。同時,在那的也是我們的故事,那是音樂、是以音符寫成的詩篇。

很快地,第二樂章到來。

大家稱這個樂章為輓歌。

鋼琴彈奏以12音列組成的不協和音層,就彷彿在訴說著什麼一般。而後,木管渾厚的和弦加入,一次一次的加強。然而,鋼琴依舊在那溫暖的和弦裡以詭異的姿態舞蹈,聽起來就像是詼諧曲一般、如同玩笑的人聲一般。在片段中,鋼琴的每一個音色都無比清澈、渾厚,PPK她抬起手、彷彿在躍動一般伴隨著音樂晃動著那嬌小的身軀。然而,她的音樂無比成熟。

隨後,曲風一換。那是爵士的感覺,那是黑人的靈歌,他們在壓迫之下的強韌精神。

那是焦慮中的救贖。

但同時,那也是人們在壓迫、充滿塵煙的世界下的焦慮、困惑。

第三樂章,那是一個個悠長的旋律。鋼琴清澈的八度,配合著弦樂的撥奏。彷彿在廣大的花園裡舞蹈一般,鋼琴在高音區彈奏著有如寂靜之所的孤獨。之後,在最後彷彿終點一般,以鐘琴(Glockenspiel)敲響鐘聲的感覺緩緩踏入夢中。最後,它結束在那清澈的尾音。同時,PPK也高舉雙手,她額角所留下的汗水,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Bernstein曾說,這個故事的結局是Auden詩篇中主人公們在檢視這些空虛之下,自己還留下什麼。

然而,從我眼眶中所流下的眼淚代表了我並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她們的音樂,令我無比的感動。

「指揮官!」

以兩首合唱曲作為尾聲,這場音樂會結束後那些孩子放下手中的樂器走下舞台。

看著那一個個踏下舞台的孩子,坐在椅子上的我些許哽噎,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們實在過於令人憐愛了,如此的懂事......

「大家,1、2......」

Negev深吸一口氣大喊。

「「「「「「生日快樂!」」」」」」

超過百數的聲音響徹禮堂。那時的我些許開心,眼睛有著些許水氣。

「親愛的,生日快樂。」

「啊啊......」

看著那提著裙襬、走下舞台、緩緩走向我的嬌小豔麗身影,我伸出手緩緩抱住她。

「妳彈的真棒啊,PPK。」

她沒有回應我,只是伸出手攬住我、將她的唇瓣湊上。

啾......

在眾人的眼前親吻著,PPK帶著美麗的笑容拿下她別在頭上紫羅蘭,別在我正裝的口袋上。

「親愛的,您曾聽說過嗎?紫羅蘭的花語是......」鬆開口,PPK靜靜的笑了笑後接著說下去:「是永恆的美呦。」

抱緊PPK,此時的我止不住湧出的淚水。

這是......多麼美好的禮物啊。這是詩篇、這是話語、這是稍縱即逝的藝術、這是我曾經追求的道路。

些許感動,我抱緊著眼前這演奏出曾經我所熱愛的曲子、一直陪伴著我的妻子。

「指揮官。」

聽著那清澈的身應抬起頭,我看向PPK身後的那道身影。

「雖然這樣說有點不好意思」

扭捏。

「但可否告訴我除了Karajan您最喜歡的指揮家是誰嗎?波提德布爾指揮曾跟我說過您有兩位喜歡的指揮家,但他只願意告訴我一位。」些許不好意思,G36撇開眼神、看了看坐在我身旁的特蘭提後用手指捲著那垂下的髮絲繼續說下去:「這樣子,或許下一次演出能夠讓您更喜歡。」

那時,我笑了。PPK那惹人憐愛的容顏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因為那當下,只有我跟她知道G36所犯的錯。

「36姐,指揮官他所......」

「妳就是我另一個最喜歡的指揮了。」

打斷PPK,我逕自回答G36。

而後,是她的嬌羞。是大家的笑容、是眾人的掌聲。

在那之後,我真的哭了,那是喜悅的淚水。

因為我從未想過,我做的這些事會得到回報。更沒想過能預見這樣的美好,重新聽見我所喜愛的話語。

那是,她們最開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接近人、最接近「自由」的一次。

我由衷的感到開心。

因為......

在這焦慮的年代,並不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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