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63年8月18日，也是我第三次被拆除武装与火控核心的第74天。
我从战术人形降格为普通的自律人形，在这个小酒馆里工作了快两个月。服务生的工作和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相比要轻松许多，所以我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并且对于经常出入这家酒馆的顾客们也有所了解——
举个例子，坐在吧台前的那对男女并不是情侣，只是同行之间在交流一些有关猎艳的经验；
再比如说，坐在角落里的那位男性总是一个人喝酒，偶尔会和某个体格壮硕的男人低声交谈些什么，很有可能是和军方有关的人物；
另外，总是喜欢坐在显眼位置的那三个家伙今天一定又会喝醉，然后刁难新来的服务生，这么做或许能让店长免掉他们这个月以来的第三次酒钱。
果然，他们又开始了拙劣的表演。
“服务生，快过来看一下！你们的酒里怎么会有蟑螂？这是你们研究出的新风味吗？是不是还要我加点钱给你们啊！”
新来一周的后辈硬着头皮畏畏缩缩地走了过去，那半杯酒里果然漂着一只一动不动的蟑螂。
“……这位客人，刚才我把酒端过来的时候，明明是没有蟑螂的啊。”
这句话仿佛正中无赖的下怀，他的声音立刻又提高了一个分贝。
“哦？你的意思是，我为了陷害你们，故意在你们的酒里塞进去一只蟑螂？？？”
后辈显然没有处理这种局面的经验，眼看着就要哭了出来：“不，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这样下去，结果又该和上次一样了，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不，我只是一名人形，我要做的只是服从命令，仅此而已。
“哼，做错了事情还不肯承认，把你们的店长给我叫出来！”
“这位先生，请不要在店内大声喧哗，会打扰到其他顾客的。”
我赶在后辈哭出来之前，插到了双方之间。
“前辈……”
“别怕，没事的。”我朝她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继续面对他们。
“你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我叫的是你们的老板！你来做什么？”
他嚣张地拍着桌子，显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客人，您觉得蟑螂会自己飞到你的酒杯里吗？”
“呵，我要有这么好的运气，早就去买彩票了！”
“既然您觉得蟑螂一开始就在酒里，为什么偏要在酒喝了一半以后才通知我们呢？”
“啊，这……”
“难道说，您和这只不长眼的蟑螂一样，对这杯酒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吗？”
“……你说什么？你竟然敢骂我？！”
他的手掌随着质问一同扇了过来，而我则轻松接住了他的手腕。
“这位客人，请不要在店内使用暴力，会打扰到其他顾客的。”
“你、你竟然敢还手？我要让你们这家店疼疼疼疼！！！”
他惊恐地看着我，另一只手却不规矩地伸向了桌上的空酒瓶。
“……放心吧，一秒钟以后你就不会感到疼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店长叫去了办公室。
迎接我的毫无疑问是一连串的训斥，我不想反驳，但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担心自己的后辈会因为此事过于自责。
“你在发呆吗？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嗯，我听着呢。”
“服务生竟然会对顾客使出过肩摔，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店长咬牙切齿，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机器人只要好好地服从命令就行了，为什么非得把多余的人类情感加进去！”
人类的情感……其实我也不想要这些东西，因为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它们只会给我拖后腿啊。
或许是我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的缘故，店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而浑身颤抖，嘴唇也不停地哆嗦着。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那就滚回你的战场去！”
于是，我被辞退了。
因为不想看到后辈的眼泪，我瞒着正在工作的她独自一人在宿舍收拾行李。收拾完后，我站在梳洗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产生了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明明是以战斗为主要目的而制造出的战术人形，却三番五次被曾经的指挥官劝退，甚至连最简单的服务生的工作都做不好。然而，我又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活，因为我必须要服从人类的命令。
那我至少应该还能决定自己的死亡吧……
手中剪刀的刀刃闪烁着点点寒光，似乎也在赞同我的想法——
嗯，这一定是一种不会给任何人增添麻烦的死法。
第二天，店长履行了身为负责人最后的职责，送我来到了这片区域的安全承包企业——格里芬与克鲁格私人安全承包公司。
负责审核的员工翻看着我的档案资料，又抬头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我和档案上的照片有些不太一样么？”
“嗯……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啦，不过资料上显示，你以前不止一次被拆除过武装和火控核心……”
“是的，以前的几位指挥官似乎都比较讨厌我呢。”
“但你的战斗资料和日常作风记录上也没有留下过什么不良信息……好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解雇你——啊，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
“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
“总、总之，您完全符合我们的初步审核条件，请在接下来的实战考核中好好表现吧！”
“嗯，谢谢你。”我向她鞠了一躬，转身前往训练场。
短短两个月的空白期还不足以让我忘记自己的出身，我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训练设备，奔跑着，跳跃着，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子弹划破空气，在训练靶上打下一个个不可磨灭的烙印；弹壳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而短促的鸣响；硝烟的气味刺激着我的感官，随时都在提醒我当下的处境。
而我早已习惯这些，我因战斗出身，战斗即是我的意义。
“考核结束，请前往休息室等候测试结果。”
我依照广播的指示走进休息室，却发现休息室里靠墙站着一名二十多岁的男性。他留着蓝色短发，身穿制服，从我进来的第一秒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显然是冲着我来的。
我很清楚，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男性，一般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但在他主动开口之前，我依然决定先无视他，随便挑了个空位坐下。
他似乎已经看过了我的档案，问的第一个问题却又完全不在重点上。
“你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了？”
“……长发可能会对战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短发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那你为什么想要重返战场？希望你不是因为对目前的生活失去信心，想要在战场上了结自己。”
我对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想法感到惊讶，然而他却没有直截了当地提出反对。
“……我的确有这样的打算，但如果指挥官对我有其他的要求，我也一定会遵守。”
“哈哈，看来你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呢。”那个男人爽朗地笑了笑，“怪不得这次的考核分数也很高，我想你明天就能正式恢复战术人形的身份了吧。”
“我通过考核了吗？”
“嗯，你的各项数据都很优秀，并且能够快速理解并适应多样化的战术，只不过在体力方面稍微有些欠缺。”他好像完全不介意我用后背跟他对话，独自认真地分析着，“你的前几任指挥官对你期望很高，却总派你去做一些巡逻与护送的任务。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把你放在快速打击敌方重要单位的位置上。”
我心头一颤，转身面向他：“你是什么人？”
“你的下一任指挥官。”
他从墙上取下一把战术人形的候选枪支，直接扔给了我。我接住那把枪，古怪奇特的造型只是看上一眼就令我印象深刻。
“你的名字，以后就叫Vector。”
“这是……”
“KRISS Super V冲锋枪，5.5英寸枪管，膛线左旋，缠距16英寸，可使用0.45英寸ACP弹或0.40英寸S&W弹，有效射程100米。”
“为什么要让我用这把枪？”
“这个嘛……这把枪造型古怪，生产公司、设计师和枪机专利都来自于不同国家，研发之路磕磕绊绊，待到真正面世之时却依然饱受众人质疑。”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问我：“你难道不觉得，它的经历和你很像么？”
……这个男人，是在嘲笑我吗？
“出身也好，原型也好，都是无所谓的东西吧……反正它和我都只是一件服从命令的商品罢了。”
“不，我是想说，它和你一样优秀。”指挥官轻笑两声，“虽然你性格有些古怪，平时不太喜欢说话，但干起活来总是十分可靠。在这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想必你也一定会很受欢迎吧。”
我的内心升腾起复杂的情感，但我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将其表现在脸上。
“性格什么的可不会写在档案里。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埋下头，把手中的纸质文件卷成筒状，凑到了嘴边——
“……你是经常坐在角落里喝酒的那个男人！”
“回答正确。”他走近我，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Vector，你昨晚的行为十分正确，今后请保持着这股势头继续在格里芬努力吧！”
他的微笑感染了我的内心，并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我对眼前的这名新指挥官充满了感激，但笨拙的嘴巴却连一句最简单的感谢都拼凑不出来。
“嗯……总之，好好相处吧。”
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END
By ice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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