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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翩翩吹我衣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异

  

天森舞以提供名义兼掩护证据的方式辅助神路幸名进行《那片雪》的创作,因而在她们二人之间建立了一层因缘。神路其人也没有对天森的难题袖手,在她被某个团体委派了施算于我的艰巨任务时,她开动脑筋为天森设想了几条策略。并且从结果论而言,她的设想还是派上了挺大用场的。

不过话说回来,神路的这些对策恐怕也不是完全出于她自己的设想。倘若真的如此,她给天森拟定的预案应该更有针对性地提出这个问题——不让天森在事发后多加逗留。毕竟她应该比较了解天森的性格,如果她出于自己的思考,应该能发现这个关节,并且我事实上也是多亏了她这一怕事的性格才得以揭开鞋箱暗算的全局。因此我有了这样一个猜测:神路所拟定的对策,很可能以她阅读中积累的推理作品为主,她只是将这些经验总结并进行了适合天森操作的修改。换言之,如果是推理作品里涉及较少的东西,恐怕她的决断便不会有这般明智了。

推理作品我也读过一些,就我个人的品鉴而言,相比占主流的带有死亡与犯罪色彩的正邪对立设定,我更喜欢抛开这些套路,利用日常题材创作的作品。尽管一部分书评者并不将带有思维成分的日常作品算作正统推理作品,但我依然如沙海逐金般追寻并推崇着日常系的推理。不过,换到大众口味的人群,就比如写大众风恋爱小说的神路,她恐怕对于这些本就藏诸名山的日常系作品并无所知吧。也就是说,她阅读的推理作品,大多数都是本格的犯罪推理。

我这么推断自然是有凭据的。因为现下,我正和奈惠坐在某家冰淇淋店里。依奈惠的食量与兴致,进门的两大杯水果圣代只能说是开胃。在她又一次开始挑战(其实是稳操胜券)店里的巨型拼盘后,作为进食的调剂,我们继续聊起了神路的话题。在交谈中,我忽然意识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奈惠,我之所以肯定看过《梦与花》上连载的《那片雪》,就是因为不久前我刚买了它的最新刊吧。”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奈惠又一次将那沾满白渍的口际转向我。“最新的那期《梦与花》不就刚出不久吗?我也买了的啊。”

“你没有注意到什么吗?”

“注意什么?”

“《梦与花》里面连载着《那片雪》,根据截稿日在出版日不久前的规矩,那么不久前,也就是文化祭前一点的时候,神路同学便有一场加班加点的赶工吧。”

“对啊,按照神路同学的性子,的确像是压下不少任务到截稿前拼命的样子呢。”

“这就不正常了吧?”

“怎么了?”

“文化祭之前,你忘记了有一场小考了吗?”

“啊……的确是有。”奈惠猛然醒悟,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不过她随即以为,这又是我要和她谈成绩,便又打起了马虎眼。“渊子你也知道,我就不是那种记住考试的人嘛。”

“这倒和你记没记住关系不大。”我没理会她的推卸。“这也就是说,神路同学不久前,正就经历了一次考试和截稿日撞车吧。按照奈惠你的情报来推断的话,恐怕神路同学的成绩不会很理想吧。”

“的确让你说中了。”奈惠咬着勺子点着头,这时的她似乎把精力集中在了冰淇淋上,所以她径自发出回答的声音,而并没有把头转向我。“神路同学最近确实没精打采的,从其他人那里打听消息,也的确是她这次的成绩并不理想。”

“那么,你察觉到什么了吗,奈惠?”

“察觉……啊!”

奈惠似乎也察觉到了。因为在这个关节即将到来的,是期中的恳谈会。这是为数不多的家长与老师直接见面交流的机会,对子女学业关心的家长们都对此极为重视。因此,近期子女的成绩必然会是一个重要话题。神路同学的父母便是这样的人,而神路同学恰巧又因为截稿日和考试时间撞车,导致最近的这次测验成绩并不理想。两相合计,可以想象神路同学回家后又要面对父母的责骂了。而且由于神路同学本就有“前科”,她的父母只要再买一册《梦与花》,便能抓住神路同学依然在创作恋爱小说的证据,从而把天森同学的掩护拆穿。

“所以,神路同学的危机感,也并不是因为单纯的考试考砸了。毕竟之前她也有过不少次因为撞车而考砸的经历,承受失常成绩的心理准备应该是有的。所以她应该是为地下工作有败露之虞而消沉。”

“嗯,有道理,有道理……”奈惠继续面对着冰淇淋咀嚼着。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头转向了我。奈惠居然在冰淇淋的诱惑中仍然面对我说话,我似乎也从这份异常中感觉到了什么。果然,奈惠接下来的话是一句发问:

“如果是渊子,面对这种情形要如何解决?”

现在的大背景是这样的。我扮演的神路同学是已经在家长和老师处有案底的,从事见不得人的创作的孤僻者,因为时机问题导致一次考试并不理想。现在,老师和家长即将见面,而见面后必然会以这次不理想的考试为话题,这些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但如果事态发展下去,得到的只会是我的地下创作被揭露,而我不得不面临更困难的处境。奈惠的问题,也就是我的任务是:如何在这些事实下改变事态的发展?

“奈惠,这一科考的是什么?”

“英语啊。毕竟是那广岛腔的林老师亲自教的嘛。如果不是班主任的课,那么这种单科考试也未必会在恳谈会上被提出来吧。毕竟连任课的老师会不会来班上都说不定。”奈惠仰头回想着考试的细节,直到穿进冰淇淋的叉子因为融化而碰到了杯口,发出的声响才将她重新拉回到品味冰淇淋上。“不过话说回来,也就因为是班主任,所以才能确信会把这种单科考试说出来吧。”

“林老师啊……这可有点难办了。如果是别的科目的老师,办法倒是很容易。”或许此时的奈惠与我结识未久,还不甚明白我这句话前半句的言外之意吧。不过后半句的理解倒是并不困难。倘若是其他科目的任课老师,来不来班级里与家长见面还是未知数,如果这位老师同时担任其他班级的班主任,不到场的希望还更加大。如果为了保险起见,编造一个事由拖住老师,便是阻止家长与老师之间沟通的基本策略。

当然,这建立在担任不同科目的老师之间并不互通消息的前提下。虽然不互通消息本该是常态,但偶然在教员室里聊天,出现“‘某某同学这一科成绩不错啊’,‘诶,但我担任的这一科并不理想啊,你看……’”这样的对话,然后被另一方记住并在恳谈会上说出,倒也不能排除这一可能性。不过,林老师任教的是英语,算是相对独立于其他科目的一科。因此,其他老师不会主动地与英语老师聊起某位学生在自己这科的表现——尤其是对方还是这名学生的班主任。而林老师自己,本就能拿到班级里同学在各科的成绩排名,无论大考小考。因此,他也没有必要和其他老师挑起这个话头。经过这么一番考量,我方才排除了这个可能。

考虑过这一节之后,便要设想如何让家长与老师之间产生沟通障碍了。而且,还要在表面上不着痕迹,因为神路家家长的性格,恐怕必须得有让他们满意的结果才会罢休。也就是说,必须要在沟通中制造一个理解误区。

所谓理解误区,便是交流的甲乙双方,甲方基于自己的理解发出某种信息,并认为乙方也和自己的认知一样;而乙方事实上又是另一种认知,并且认为甲方也会遵从自己的认知。举一个具体的例子来说,假设一位天竺来的人初次到茨城,向我询问“你知道宇野奈惠家吗?”我自然会点头表示知道。不过在这位天竺人眼中,点头则是表示否认,恐怕这个人接下来采取的行动并非等我讲述走法或是跟着我,而是直接去询问下一个人,直到有人做出他认为表示肯定,其实是动作人表示否定的“摇头”为止。

理解了理解误区,接下来就是寻找制造误区的关键点了。旁边的奈惠见我已然是一副进入自我思维模式的表情,便自顾地品味起了冰淇淋。而当我抬起头时,正好与奈惠不经意间投来的目光相对。她微微一笑,一副表情像是在说“你已经思考出门道了吧”。然后,她便换上了一副聆听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我,“说吧,渊子。”

“林老师是一口广岛腔吧。”

“嗯,这种方言在这关东的茨城县见得很少,所以大家印象都很深,不会错的。”

“广岛是古代的安艺国,安艺国算是中国地方吧。”

“我想想……地理好像是这么说的没错。”

“这就行了,制造契机就在这里。我们可以这么说,‘林老师是中国地方来的’。这句话没错吧。”

“……嗯,没错。”

“那么。‘中国地方’也可以省略成‘中国’,那么,这句话也可以说成,‘林老师是中国来的’。这样也没问题吧?”

“是的。”

“但奈惠你也知道,‘中国’这个名词,不单指我们的中国地方,也还有西面隔海过去的那个国度吧。”

“嗯,是这样。”

“而且,在那个国度,林也是一个很常见的姓。如果把‘林(はやし)老师’这个词置于那个国度,那边的人会作出‘林(りん)老师’这样和我们相别的理解,但绝对不至于诧异错愕,这便是道理所在。”

“道理?”

“如果我是神路同学,就会这么做:凭借自己一贯还不错的成绩找林老师说情,让他在‘我的父母单独问及’的时候,应承一下。从我之前和林老师的接触中,也可以确认他是个懂得话中有话的人。所以这个‘应承’该怎么表述,拐弯抹角一点,也不至于是什么难事。

“而我面对父母,则会在事前说这样的话:这次科目考试,的确题目也比较难,不过事实上的成绩却也并非这么糟糕。原因在于,这份试卷虽然是林老师单独批改,但统分的则是由他和另一位本地老师负责。之所以统分出错,则是由于林老师是外地人,在自己的单科测试中,不经意沿用了自己的批改习惯。

“我们习惯的批改方式,正确的画圈,错的打钩。而林老师来自‘中国’,在那里,批改方式却是对的打钩,错的画别的记号。所以,林老师按照自己的方式批改,在我们的理解中,却是把对的当成了错的。这位本地的统分老师也是一样,所以就导致统分出现了差错。”

这便是两次利用“理解误区”的诡计。一次是“中国”,一次是“对与错”。只要事先关照了林老师,这个局便不会被神路同学的家长看穿。而神路同学本身成绩也不错,毕竟是班里三四名。凭借这个成绩向林老师求个情面,老师也绝不至于不通这份情理。当然,还有一个必要的前提,那便是需要神路同学的双亲不通英文。不过,通晓国中英文,已届不惑之年的人士毕竟不算太多,我对这个计划的成功率还是有一丝自信的。

“嗯嗯……计划我算是明白了。”奈惠点着头。“神路同学向自己的家长说清这些并不困难,于是难点,就是打通林老师的关节吧。”

“差不多吧。”

“那么,就拜托渊子你了。”奈惠又把头埋在了新送来的一杯冰淇淋里。“你说林老师碍不过班上三四名的人的情面,我觉得终归不保险。所以,再加上个班级第一吧。”

随即,她又一次按响了呼叫服务员的响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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