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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行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异

  

我对于书道,本来没有专门的从师学习。第一次碰毛笔,已经不记得是在多小的时候,我抓着父亲的毛笔在白纸上摆弄出各种鬼画桃符的图案。而最早正式地写,并且想写好毛笔字,应该是我到了七岁,开始为父亲抄录古籍的时候。或许,七岁那年便是父亲认为我的字迹工整到了他认可的地步吧。随着抄录古籍的来源一年年不断开阔,我也慢慢从模仿先人的笔迹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章法。换言之,我的书道之师,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本本古籍中我所赞赏的字。或许,就初窥书道的门径而言,恐怕我比其他人花了更多的时间,但似乎是天所眷顾,我在后来的进境倒也不愧“厚积薄发”四字。

我在五体之中,最为擅长的是稍带行笔的楷书。也正是凭借这种书体,我被全日本书道比赛的评委看中,成了女子在校生组别的冠军。从我学习书道的方法看,这种书体必然存在一些法帖作为我习字的范本。

我在书库之中花了一番周折,找出了我这种书体的源头,《北浦题吟稿》。说回来,这也并非一本上古珍本,只是我根据照片上的字迹而印成的范本而已。《吟稿》在手,它的来历也蓦地浮现于我的脑际。

数年前,我犹在国中一年级就读的某天,有一通电话打到了我家。我看了看显示,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号码——二宫山家。

“您好,这里是嘉茂家。”

“啊,是渊子吗?你好,我是二宫山绫见。”

“绫见啊,转眼就是几个月没见了吧。真想你呢。”

二宫山绫见,是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她的家也在霞浦,是嘉茂家的世交。由于这层关系,加上成绩仿佛,我们在学校也很要好。不过,由于我擅长文科而她擅长理科,在国中时,我去了文科师资优秀的友江中学,而她则去了长于理科的北里。自此,我和她的联系也骤然稀疏。此时,她突然的来电,令我有些始料未及。一番寒暄过后,她道出了此次联系的用意。

“渊子,能帮我一个忙吗?”

“只要我力所能及,当然愿意竭尽全力。”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我家最近得到了一本古书,但上面的字都是汉字,我没法看懂。渊子家对古文一直就颇有研究,所以这次想请你帮这个忙。”

“也就是给古文句读,并且整理成现代语言是吗?”

“正是。”

“这个忙我很乐意帮,不过,我要怎样接触待整理的古书呢?是我去绫见家里,还是在哪里碰头呢?”

“啊,谢谢渊子能帮忙。既然答应了,我马上就把每一页的照片给你发邮件。”

“嗯,那我等着。”

我打开电脑,已经有了新邮件的通知。内容是一张张写满汉字的文稿,书体是略有连笔但依然笔画分明的楷书。字迹超然飘逸,我一见之下,便已心折。回过神来,再粗看了整本。篇幅不长,大概汉字四五千字左右,文稿题为《北浦题吟稿》,用古书的式样装帧着。作者的署名是二宫山致鸣。

“原来这是绫见曾祖的书稿啊。”由于世代来往,我也从父亲那里确认了这样一个情报:二宫山道忠老先生,笔名致鸣,便是绫见的曾祖。他是当时数量稀少的知识分子之一,写得一手好字。他在军队担任过文职,老来便寄情山水,甚至开辟了一座小园,在其中自在题吟。这篇《吟稿》,或许正是他的心血之大成吧。现在,绫见突然开始研究这本《吟稿》,恐怕,这代表着一个不幸的消息。

“我这一家并不是二宫山的本家。”绫见向我解释着她的家系。“所以曾祖大人留下的手迹,我并没有拿到多少。”

我从小学的试卷中也早知晓:绫见的字,就算一笔一划写,顶多只能说规矩,而不能说有书道的章法。如果她家能多一些曾祖的真迹,恐怕她的字便不是今天这个境遇了。

“我觉得,这一本《吟稿》,或许就是尊祖致鸣老先生的心血结晶吧。大家小书,虽然篇幅不长,但价值未必便比那些鸿篇巨制小了。更何况,这是致鸣老先生的手迹誊录,价值更要提高吧。”

“嗯。当时曾祖大人给我这本书,感觉脸上笑得颇有深意呢。”于是,绫见向我讲述起了她拿到这本书的来历。

“两年前,曾祖大人的体征便开始有些起伏,已经没有精力打理他的小园了。随着他一天天缠绵病榻,园子也渐渐凋敝起来。他的子女们,也就是我的祖辈,得知这个情况后,便不时地去这个园子探望父亲。

“曾祖大人的病似乎没法治愈,他终究消瘦下去了。察觉到这一点的儿女们,每每去探望时,都习惯于问候之后,便退居大厅,而独留老人在内室静养。有一次,我跟着爷爷过去,也是这样。到了大厅后,他们便长久交谈,直到很晚方才离去。不过后来,渐渐的也去得少了。”

我听出了这段话的言下之意:儿女们自然是在商量致鸣老先生的后事。不过从“每每”和“很晚”等词看来,恐怕商议的并非善事,而是身后财产的瓜分。之后去得少了,恐怕是已经有了定论,就等老先生溘逝的那天了。

“由于我还听不太懂大人的讲话,所以每到他们开始长谈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去院子里玩。”

“那个小园不是荒废了吗?”

“可不是吗?从小我就经常去那里。现在就算上了国中,家搬去了外地,我还是经常骑自行车去那里玩。去的时候,经常要跨过门口的无数垃圾袋才能钻进去。而且现在想来,所谓的玩,也就是数一数为数不多,还开着的几朵花,再拉几根枯草编一个草头环或者戒指什么的吧。”

“没有其他人和你一起玩吗?”

“没有啊,更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过去,曾祖大人也是一个人躺在榻上。我有的时候在院子里玩,有的时候就和曾祖大人说说话。”

或许在致鸣老先生的眼里,能陪他说话,给他带来心理安慰的不是他的儿女,而是绫见这个天真可爱的曾孙女吧。或许正是如此,这本最为珍惜的《吟稿》才传给了绫见。

“那么,致鸣老先生把这本书给你的时候,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就是一个多月前的一个周末,我又打算去曾祖大人那里玩。骑自行车出发时还下着雨,但路上走到一半,已经变成了单纯的阴天。等我到了那里,却发现门口的伞筒中已经插着不少伞。”

“这就意味着,你的伯祖和叔祖他们又到了吧。”

“是的。由于他们的伞都是干的,而我的伞路上遮过雨,还是湿的,我没敢把伞放进那个伞筒,只能把伞挂在园外的信箱上,然后才钻过垃圾袋的围墙,进了园子。

“那次,曾祖大人居然有了起色。他居然坐在了大厅正中,而环顾左右,这间半荒废的园子里为数不多的可移动物品,已经被集中到了大厅。曾祖大人的儿女们则环坐在左右。”

“这应该就是回光返照了吧。”我心下想着。“致鸣老先生应该是打算趁着这个时候,处分一下自己的后事。但他的财产似乎只有这些书籍,而他儿女们似乎连这些字纸的分配都已有定论。身在外地的绫见一支,祖辈已先去世,恐怕要吃亏了。”

“曾祖大人看了看在场的人,便没再说什么,然后点了点头。”绫见依然诉说着当时的故事。从她不确定的语调中,可以看出,她依然没有参透那时的玄机。“曾祖大人的儿女们见此情形,纷纷涌向了书堆。拿走了事先议定的,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既然东西都处分完了,可以回去了吧。’曾祖大人这样对他的儿女们说道。等到众人散去,曾祖大人看了看我,又补充了这样一句。‘绫见,你家路远,别忘记带伞。’就是这时,我发现曾祖大人的脸上笑得颇有深意。

“而我来到信箱旁边取伞时,发现伞柄上已经缠上了一个袋子。”

“袋子里面,便是那本《吟稿》了吧。”

“是的。”

“这之后,绫见还去过致鸣老先生那里吗?”

“之后去过一次,却发现那里的主人好像已经换成了一位中年妇人。从她那里听到的说法是,曾祖大人在那次事情过去后不久,便去世了。而她,则从二宫山家人那里买到了这块地方。”

于是,绫见的故事叙述到此为止。从故事的表象上看,似乎是一个令人叹息的伤逝之事。但她或许是当局者迷,并没有意识到故事中的几个疑点。待到她的语音沉寂之后,我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那么绫见,你有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什么?”

“你收起伞,挂上信箱之后,便进了园子。从那时起,致鸣老先生便一直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而且,大厅里你的伯祖叔祖们,也都各自盯着即将属于自己的书本,心无旁骛。那么,又是谁把致鸣老先生的《吟稿》挂在了你的伞柄上?”

“我也不是时刻都盯着每一个人的吧。”绫见想了想,继续道。“假设有一个我的祖辈,偶然将其中一本遗留在那里,也说不定吧。”

“你在路上撑伞遮过雨,所以单独把伞挂在了信箱上,而其他人的伞都在伞筒里。你的任何一个伯祖叔祖,除非出于故意,否则绝对不会接触到你的伞。”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绫见似乎依然没有想明白问题的就里。

“那么,绫见。这座园子在主人离世不久后即行易主,而且主人居然不是致鸣先生的任何一个儿女。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啊。这我可没想到。”

“那么,我能不能说一下我的推测?或许绫见还没有想过这些。”

“请说吧,渊子。”

“致鸣老先生从体征起伏开始,便有一位外人在不辞辛劳地照顾他。从事后的反应来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继承这所园子的妇人。妇人虽然照料了致鸣老先生的起居,但或许不通文墨,致鸣老先生的文化遗产没法让她继承。另一方面,她和致鸣老先生并非亲人,慰藉了老先生亲情之心的,是绫见你。

“所以,老先生失望于他的无数儿女。故而将自己最珍贵的两份遗产——园子和诗稿给了妇人和你。”

“不过,这也只是渊子的猜测吧。”

“嗯,只是猜测而已。”我斟酌了一番之后,说出了一句违心的话。

其实,这是已经可以确信的事实。理由可以从两方面旁证:其一,绫见每次去老先生的园子游玩,都要跨过无数摆在门口的垃圾袋。从老先生的儿女从不处理垃圾袋的事实可以旁证,必然有其他人整理老先生的房间,然后把垃圾袋拿出去;其二,只有有这样一位平时照料老先生起居,亲人来了便暂时藏匿的人手,才能解释那本《吟稿》为何能挂在绫见的雨伞上。更何况,老先生在绫见临走前别有深意地叮嘱“别忘了雨伞”,或许正是确保《吟稿》能送到绫见的手中。

“那么,还是说归正题吧。这本《吟稿》的句读和现代文整理,便拜托给渊子了。”绫见在那一头这么说着。

“好。不过我的学识毕竟有限,这本《吟稿》,可以在多大的范围内公开呢?”

“渊子和我们家是几代人的朋友了。在渊子家里应该都没问题。”绫见想了想,这样回答着。“不过曾祖大人既然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给我,恐怕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比较好。”

“那么,我便尽力而为了。”

“拜托渊子了。”

于是,我看起了这本《吟稿》的照片。出于熟悉文句的正当目的和赏玩的私欲,我打算先行摹写一遍。秀丽雅致的笔迹记载的第一篇诗,仿佛便是绫见拿到这本诗集的写照。我搬出笔墨,尽力摹下了照片上的几句:

欲访君宅身亲临,唯见庭草掩门扉。举手拨草始进门,露沾衣袖闻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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