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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另一段自白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涟

  

怔怔看着对方的两个人——本乡先生和翼川女士,仿佛是有着千言万语要说却又难以开口。自然,他们二人也是很早便结识的,甚至可以推测其中有着很深的因缘。不过现在,本乡先生一改先前给我的精干狡黠印象,反以一副饱经沧桑的情貌出现在店里,他身上半湿的衣衫更增添了凄楚的氛围。他来到翼川女士一行的座前,由于已经坐满,这一行五人便移动到了一个更大的单间。这时,我戴上了耳机,开始了第二预案——一旦这些人离开我视听觉的范围,我便拨通喜连川先生的手机,然后通过听筒继续掌握对话的情况。

“西庵先生、喜连川先生、油木女士。”本乡先生的话音从耳机里传来。“犬子,本乡升在几年来对你们的生活造成了诸多打扰,时至今日,想必你们都已经有所察觉。今天,我便是为此事道歉而来的。”说罢,耳机里传来起立和老年人弯腰的骨骼响动声,料来是本乡先生在弯腰致歉。

“本乡先生,道歉还是免了。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些不明白的事情,或许本乡先生能够为我们解惑。”喜连川先生扶着本乡先生重新坐下之后,发问道。“比如说,本乡升先生为什么选择了西庵先生呢?而且,既然是交给西庵先生,又为什么要伪装成业务员,然后把西庵先生邀到结城,才将邮票交到他手上呢?”

“说来话长了。喜连川先生,恕我冒昧,我个人判断,回答这些问题,恐怕还得从更早的因缘说起。如果允许的话,我可不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步调,从更早的起源来介绍这些事情呢?我觉得听完我全部的话之后,你们会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的。”

“当然,我们相信本乡先生。请自便。”

本乡先生打了一个喷嚏,在耳机里引发了一阵骚动后,缓缓地开口道:“首先,必须向各位坦白的是,虽然本乡升是我的儿子,但我有愧于他,没有能给他足够的爱。”

“诶……”西庵先生疑惑道。

“他不是我和我的太太生下的孩子,而是我的一段露水姻缘的结果。所以……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到了附近的孤儿院里,好在那里的院长和我有过命的交情,帮我保守了这个秘密。直到他进入高中后,院长才将我是他生父的信息告诉了他,所以,我一直对他怀有愧意,也对他采取的报复态度一直默默忍受。”

“所以,他这几年进行的一系列计划,都是为了向本乡先生展开所谓的复仇?”

“是的,在我眼里就是这样。我是一个在邮政行业干了四十年的老员工了,在邮政一道上的热情和投入的心血占去了我这一辈子的大半。而他的计划,以我来看,就是在极力贬低在我眼中等于是一切的邮政事业,将它的美好形象彻底击碎。”

“具体来说是采取了怎样的行动呢?”

“你们知道吗?我大学时学的是图案设计,那时并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专业,所以知名度不高。当时,我也是一个热切渴盼着扬名的人,再结合我家里世代从事邮政的背景,我选择的赚取名声的方式便是投稿邮票设计。所幸我的设计得到了一定认可,有一些真的被做成了邮票。其中最有名的一套,便是我们此次的话题——高松冢古坟壁画邮票。”

在座的人都是“啊”地一声惊呼。谁也没有想到,闻名集邮界的高松冢邮票,其设计者竟是当时的一位在读大学生。那么,他的儿子将他的最高成就“举以与人,如弃草芥”,难道就是对他的不认同和鄙夷吗?

“犬子知道我的设计最高成就是高松冢壁画邮票,所以他的计划也围绕着这套邮票展开。因为加印版没有价值,所以首先,他需要一个持有该原印版邮票,又足以引起我注意的人。于是他选中的便是翼川女士,因为她和我也是老相识,她和我就读的是同一所大学,并且也对集邮感兴趣。

“接下来,犬子需要弄到这套邮票。于是他接近翼川女士的女儿,然后展开爱情攻势,使现在的油木女士迷恋上他。我在平日里自认为也是个精于算计的阴谋家,犬子或许也继承了我这一点,他也懂得不少暗示的手法。我猜想,油木女士很可能便是在犬子日复一日的暗示下,决定将您母亲的邮票转赠给他。

“接下来,选择西庵先生的原因,一定程度上也是吸引我注意力的必要。我从事的邮政行业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算薪资优渥的福利行业,但在进入新世纪以来效益大不如前,很多我的老同事、老前辈们的生活都难以保障。而西庵先生作为一个集邮家,却时常用自己企业家的身份资助一些生活不甚宽裕的邮政从业者们,我在为他们的待遇奔走时便常有耳闻。虽然西庵先生此举带有探听邮品情报的功利目的,但我依然对他十分感激。十几年来,我去过不少次土浦,当面向西庵先生表达谢意。我是世代从事邮政的,但我的儿子显然已经不愿意继续从事这一行,恐怕他选择西庵先生,也是要将和我有关系的集邮爱好者也顺带报复一下吧!

“在敲定目标后,犬子把目的地选在结城,应该是出于隔绝西庵先生实地联络一些知情人的需要吧。毕竟当时通讯还没有现在这样发达,西庵先生就算要参详,也只能是在电话里简述一下情况,要实时征求他人的意见并不现实。至于无数外地之中为何又选在结城,到底也是犬子的一些关系吧。他在国外求学时学的是社会关系,回国后,在八乡受挫之后,也没有回到鹿岛见我,而是直接去了结城,在那里开了一家兴信所。不过这也是我能够了解到的情况,实际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他的计划走到这里,先期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接下来,他的目的是让这套邮票走上一段所谓的‘悲剧命运’,也就是让我看清所谓邮票的‘下场’。他将邮票强行放在了西庵先生手里之后,又将这一事实透露给翼川女士。由于这套邮票对翼川女士有着特殊的意义,翼川女士自然不愿意让它落入旁人之手。然而西庵先生在不知道其中过节的情况下,作为一个集邮者,对到手的稀有邮票不肯放手也是情理之常。最后,翼川女士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开出高价,这才引起了西庵先生和同行的喜连川先生的警觉。我和翼川女士交情颇久,更是高松冢邮票的设计者,自然也知道她蕴藏在这套邮票里的情感。我的儿子取走她的高松冢邮票,无疑是在向我宣示:你的邮票在给珍视这套邮票的人带来灾难!

“是的。无论是西庵先生,还是翼川女士、油木女士,你们都是热爱这套高松冢邮票的人,作为它的设计者,我深感荣幸。然而,犬子的一系列所作所为,使得翼川女士失去了自己初恋的记忆,西庵先生作为集邮者失去了自己钟爱的藏品……而油木女士,恐怕失去的是自己的亲人吧。这些都是在向我发出警告,我的邮票在给他人带来不幸……”

“等等,为什么说,本乡先生的邮票使我失去亲人?”虽然知道亲人是指谁,但依然无法理解和邮票关系的油木女士向本乡先生发问道。

“油木女士,我在来这里见面之前,其实已经和喜连川先生单独见过了一次面,对各位的近况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喜连川先生告诉我,油木先生是因为突发高血压的症状而逝世的吧?”

“是的。”

“但他同时还告诉我,油木先生似乎在您的照料下,一直服用着抗压药。在这样的照料下却仍然血压骤升的成因,除了突发的情绪激动外,喜连川先生说,只剩下了突然饮酒这一种可能了。当天,油木先生是否有业务上的宴请往来呢?”

“好像……是有的样子。”

“这就是问题所在。服用一些特定的抗压药后,碰上酒,尤其是葡萄酒时,会造成血压的骤然升高。这是喜连川先生转述一位从事专业研究的人所给出的意见。”本乡先生紧握着手中的杯子,皮肤和杯壁的摩擦声隐约可闻。“……然而,在没有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单凭这样的论据,无法为任何人定罪。但我们的心里都清楚,事情可能就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那样。所以,油木女士,尽管罪孽无法用任何言语或金钱补偿,但我还是在这里,尽我一切的可能,为犬子或许存在的罪恶寻找一切的救赎。”

本乡先生为何要如此低声下气地认罪悔罪?他的儿子虽然是有很大的可能做下了恶行,但终究没有定谳,以他们父子如出一辙的狡狯性子,为何会莫名地就承认了呢?而且,我从本乡先生的话中感觉到的,并非是揽罪于一家,而是揽罪于他一人,甚至不给自己任何求情的分量,一切都像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开脱……这说明什么?

他在庇护自己的儿子吗?未必。从言语中可以听出的事实是,这是一位与他几未谋面,而且还是私生的儿子,从这个人被翼川女士摆布后没有去找他的生父可以看出,这两人之间沟通的可能性并不大,也更谈不上彼此间有何“甘为君死”的亲缘。所以我认为,本乡先生所庇护的另有其人。如果不是他的私生子,那么,也只能是这个私生子的母方,也就是本乡先生的旧情人了。

“话说回来,本乡先生,现在的本乡升先生在哪里呢?”

“我没有联系上他,他近段时间在茨城活动,肯定有他的落脚点吧。”

他的落脚点是哪里呢?不知在座的哪个人向本乡先生提出了这个问题,而他并没有正面回应。但他说的的确是实情,本乡升如果在茨城有一个落脚点,以他无牵无挂的身份倒也是唾手可得。然而,我却不由得将本乡先生的一些话,和之前的一些信息又糅合在了一起。

之前有一个人说,她手上的高松冢邮票便是来自一位设计专业的学生的馈赠;本乡先生说,他在大学读的是图案设计,并且是高松冢邮票的设计者。

之前有一个人说,她手上的高松冢邮票来自三个不同的地方的滚销票,这说明赠票者对当地的邮政行业异常熟悉;本乡先生出自邮政世家,并且,他是一个富有智计的人。

之前有一个人说,她的三枚邮票来自“信町”、“时点”和“流”,用假名写出,再取出头一个假名,那便是“信じる”——她认为这是对千纸鹤的回答;而本乡先生的真意,则是一道委婉的许约:

“你明白我的真意了吗?”

翼川女士为什么能够对邮票产生兴趣?自然是本乡先生在她的潜意识中植下了爱上邮票的种子:在她费尽心思,跑遍茨城,寻找每一个代销点的滚销戳来对比时,她的行动便已经让她不自觉地迈入了集邮的大门。本乡先生是邮票世家,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心上人对集邮的态度,只好使用了这个手段,让她在潜移默化中爱上邮票。至于隐藏在三枚滚销戳的地点的深意,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在七十年代,与世界接轨较多的经济专业已然惯于通行的左齐书写,而出身邮政世家的本乡先生,却沿用了过去右齐书写的惯性思维来设计他的迷局——其实,如果将每个代销点的名字的右边一字的首个假名提取出来,才是更能表达本乡先生面对毕业日近,即将分赴不同地域就职的一对恋人的心情的一句话:

待てる——等着我。

所以,本乡先生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如此低声下气的原因,自然是为了掩盖他的儿子真正的动机——他是本乡先生与翼川女士露水姻缘的孩子,而他正是向不认他的母亲展开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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