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男生 > 悬疑灵异 >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涟

第一章 久饥更无难咽之食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涟

  

夜莺欲将春留住,争奈夏雨催春去。

这是德国伟大的诗人歌德先生吟咏出的佳句,出自《中德四季晨昏杂咏》这一篇组诗。虽然现在的时令和歌德先生吟咏的春光无关,但我很是认同这两句诗中所蕴含的“惜好”情感:我们总希望将所拥有的,或是身边的美好留住,但无情的事实却总是用自然的,或是历史的规律将这些美好强行带走,留给我们的唯有怅惘和遗憾。

像四季风景这样按照一定的定数循环的自然之美,尚且有它的规律,足以给人们种下“冬天来了,春天便也不远”的希望。但如果是人世之间的得与失,这便无法用已知的规律去揣测。因而,但凡失去人世间某种到手的美好,便会令人更为消沉。在茶屋“涟”中,便不乏因为失意而闷坐在这样的公共场所的人,如果这个人又是茶屋的常客,以至于被茶屋的主人认识的话,或许便又是一个故事的开端了。

比如说,这样一个从“情场失意”而展开的故事……

我们所使用的语言充满了曲径通幽之美。比如我推崇备至的夏目漱石先生翻译“I love you”的故事,他之所以将直白的“我爱你”翻译成“今夜月色真好”,正是迎合了这个民族绵密而幽玄的性格。

我们虽然没有夏目先生那样对文字驾轻就熟,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同样用一些巧妙的形容或描摹来给人以“意会”的玄妙。比如“两手拈花”,可以让我们心领神会地意识到某个人脚踩两条船,而不用让说话人亲口说出“左拥右抱”等不甚讨喜的词语。虽然现在的观念越发开放,但事关恋爱与情感的一些信息终归是许多人不愿意直白说出的。所以,像“家花不如野花香”“好马不吃回头草”“一枝红杏出墙来”等,关于这方面的暗喻和隐语也格外的多。

这天,我依然坐在开着空调的茶屋“涟”中,品着凉茶消解暑意。在面向公众的广间里,千鸟夏实同学正坐在榻榻米上为客人展示茶艺。广间前的客席上,有西装革履上班族、便装的年轻情侣、拄着拐杖的老人,各色人等不一而足。

“看那一对粘的那么紧,到底有没有在看茶道啊。”与我同样散坐在客席外的桌椅上的几个人愤恨道,其嗓音尖锐,料来出自女生之口。有些女生的妒忌心十分强悍,或许她便是争抢那同一个男生的落选者,以至于时刻躲在这对情侣的背后戳脊梁骨。

嫉妒和怨恨会使一个人的价值判断添上浓厚的感**彩。随后,她的自言自语也尽是些对那对情侣的挖苦。这使我略觉难以忽视,便将视线转回到看着千鸟同学表演茶道的那批客人身上。从我的角度看到的只是背影,但也足以确认到那一对情侣确认亲密的动作:其他人都是双手放在身前,保持观礼时的正坐姿势;而他们虽然身体正坐,但两人却背着千鸟同学,在背后各伸出一只手牵在了一起。平心而论,一时间正坐观礼尚且还得牵手,完全没有必要。干柴烈火到这样的地步,也着实有些不尊重正坐表演茶道的千鸟同学了。

脑后,讥诮和挖苦声还在不断传来。“真是饥不择食,随便什么女人贴上来就要,也不好好打听打听这家伙的底细。”看来,这位失意者对胜出者的掌握倒还有一丝自信,于是我将目光稍稍往说话人的角度偏了偏。以期对方能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一个女生同时踩着几条船,变着身份和一群男的提交往,又想方设法让男生给自己买东西。真是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说罢,她双肘支在桌上,手掌交叉,让自己的脸藏在这个屏障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将愤恨的目光投向那个女生。

看来,她主要的不满倾泻是冲向那个女生的,而且认为是她行止不端,作风糜烂。不过就像之前所说,带着嫉妒和怨恨的评价必须刨除其中感**彩的成分方能理性看待,所以我又重新将目光移回人群聚集的那一带。

此时,千鸟同学的表演告一段落,坐席上的客人纷纷起身。这一对情侣也作势向外走去,我借着他们转身的机会,着重观察了一番那对被背地里阴损了许多的情侣:

女方是一位是年纪约莫和我类似的高中生,身材在高挑的同时保持着匀称,穿着假日的便服,留着中长发,戴着一顶遮阳帽。皮肤上没有明显的人工晒斑,化的也只是普通的淡妆。首饰上也没有明显外露的迹象,初看上去便是很普通的一位假日装扮的高中生。男方是稍显大一些的同龄人,以我估计,约莫是女方的同级或学长。他身材稍壮,皮肤偏黑,穿着夏日的短袖衫,一头乱发似乎未经打理。衣着上虽然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但他的袜子是明显的球队款式,外侧有着本国知名俱乐部的徽标。随后,他起身时顺带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的手机壳也很明显地喷着该俱乐部当家王牌的漆。

看来这位男生是这个俱乐部的拥护者了。他的身材和晒痕也说明他经常参与户外锻炼,不妨便认定他是学校里运动系社团的成员。有一副好身材,加上过得去的面孔与性格,便的确是女生竞逐的对象。

我身后传来了一阵响动。料来是那位闲言碎语的女生见到这两人转身站起,生怕被认出,便低下头埋在了点单的茶品中。这时,那对情侣中的女方突然向掏出过手机看了时间的男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般来说,无意识地看时间,往往是确认“和心里某个预定的时刻差了多少”。之后就算立刻被问及时间,往往他们也还需要再次查看计时工具,方能给出确定的答案。果不其然,这位男生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问到,不得不再次拿出了印有球员喷漆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向女方做了回答。

“差不多得再见了呢。”那位女生说道。“你下午有足球训练,我也要去补习班,今天的茶艺表演很不错,我很喜欢!”

说着,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卷毛巾,从中取出了两支棒棒冰,将一支递给了男生。夏季的棒棒冰是足以让人心摇神驰的存在,尽管由于放在包中携带,自然不再有冰镇的风味,但毕竟有着毛巾的保护,温度倒也不至于上升得特别厉害。她将一支棒棒冰递过去后,反手又伸进包里,看来是作势摸索着剪刀等打开塑料封皮的工具。

她掏摸了一阵,眉梢一动,看来是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然而她拿出来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折叠水果刀,在这时并不如剪刀顺手。她将水果刀放在毛巾上擦了擦权作即将打开食品包装前的卫生处理,然后将刀和自己的棒棒冰都递给了与她同行的男生。对面的男生也领会了她的意思,非常绅士地接过了她递来的东西,然后将两支棒棒冰的封口削开。用水果刀削软质的封皮的确不甚顺手,这位女生或许便是料想到自己同样会犯难,所以才将这略显失仪的工作交给同行的男生吧。

只听得“刷”的一声,一支棒棒冰塑料封皮的尖端被男生划过的水果刀削了下来。他将削下来的尖端抄在手里,然后将这一支削开的棒棒冰还给了女生。不过,在他又开始削第二支的时候,他似乎有了第一支时的经验与自信,以至于水果刀划过的速度很快,削下的盖子没能被他的手抄住,便这么在空中描出一道弧线,然后漂亮地弹在了茶屋的墙上,又落到了某处的硬质平面上,传来的是一声轻微的脆响。

“哎呀呀,这可糟糕了……”已经将自己开封的那一支棒棒冰送进嘴里的女方有些懊恼。她向男方伸出手道:“刀可以还给我了,掉在人家的地方终归是我们的错,咱们一起找吧。”

说罢,她也没等男方表态,便伸手拈住了翻出的刀片,也不重新叠起便草草往包里一扔,然后将手提包顺手放在了靠近的一张茶桌上,便咬着棒棒冰开始找了起来。看到这一番动作,那位男士也弯下了身,顺着刚才那一小块塑料弹出的轨迹找了起来。然而,这两个人的身材都算“大块头”的范畴,要他们弯下腰,靠着眼神在陈设繁多的茶屋里找到一小块乳白色的塑料,其难度着实可以想象。

如果是我的话,这个问题又要如何处理呢?我自己眼神也不好,那块塑料又在墙上弹了一次,我也分辨不清最后具体的落点。这里是茶屋,有可能落在地上,也有可能落在附近的茶桌或是椅子上,单是一味在地上寻找未必便能找到。更何况,这里也算是一个公共场所,不能因为弥补一个错误而犯下打乱安静和秩序这另一个错误。

所以,这时候的思路不妨就从逆向来出发。一小段塑料垃圾掉在了茶屋里,这是事实,在它飞出去之后,除了包括我在内,几个有意观察着那对情侣的人之外,茶屋里并没有引起骚动,说明它并没有砸中某人。我们听到的是脆响,说明它一定是掉在了硬质的地方,可以排除能造成缓冲并消声的软质陈设。我们听到的响动只是一声,没有连续或是之后的响动,说明它掉落之后并没有小幅度地再度弹起。我们观察到了飞出去的第一方向,顺着那个方向进行计算,可以估计出掉落的大概范围,那么,排除这里有人的区域,剩下来的步骤是什么呢?

我站起身,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向那位男生伸出了手:“用这个吧。”

“哦……谢谢。”那位男生接了过来,看了看这样东西,表情显得难以索解。“这是……你认为掉到了桌椅下面,拿这个去掏出来?”

“不是。如果要找那一小块塑料的话,这样……岂不是更容易吗?”

他们看到的,是我拿回了原本递给那位男生的折扇,对着无人的茶桌用力扇了两下。茶桌上备用的餐巾纸盒中,露出来的抽纸一端被我扇起来的气流吹得歪向一角。

“它没有引起旁人的骚动,说明掉在了无人区。它很轻巧,用力扇起的风定然能吹动它。对着可能的区域扇一扇,用气流把这样的小东西尽量往一个地方驱赶,最后,只要在那个集中的地方注意找寻不就好了吗?”

我指着的地方,便是茶屋的墙根。用折扇顺着计划好的方向扇风,最后必然能将落下来的那一小块塑料吹到墙根处。最后,顺着墙根细细查找一番就可以了。对于一大块不特定的可能区域,无从下手的话,一个不错的思路便是利用手段将可能区域缩小,最终成为一块更小并且特定的区域。

那个男生很快领悟了我的意思,拿起了我的折扇,便对着那一块的墙根拼命地扇了起来。而叼着棒棒冰的女方则又当起了不干体力活的贵妇人,站在了墙根附近,让视线和墙根并行,开始当起了监视角。随着那位女生因为咬着棒棒冰而声音含混地一声惊呼,男生也弯着腰走到了墙根,用手指拈起了一截塑料,然后把它抄在了手里,和之前的那一截一并扔进了茶屋的垃圾桶里。

“非常感谢。”男生将折扇还给我后,同样也咬着棒棒冰,和女生并肩走出了茶屋的门。这时,只听得身后又传来了一声令人脊背发凉的怨叹。

“多管闲事……”

紧接着,一位女性的身影匆匆从我身边擦过,也推开茶屋的门走了出去。我不是为我的行为而后悔或惧怕的人。既然有人愿意幸灾乐祸地隔岸观火,自然也会有人愿意路见不平。只不过,我不明白,这个人既然在情战中败北,又为何要如影随形地跟随这一对胜利者呢?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