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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七节

瞳·零·红莲之思

  

“就在这个地方。”女人抬起自己的手,拉下盖住右手手背的袖子,那只手苍白而布满皱纹,就像是只泡透了水的死鸡爪。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背,静脉血管的交叉处。

女人在这么说时,红莲看到她的手,便也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背,忽然感觉这个姿势很熟悉,好像在他以前,在那没有失去记忆前的遥远过去,曾经经常这么做。

甩开这思绪,他在心里为这对兄妹叹了口气,刚才女人说过,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应该就有自己和莎莉斯特这么大了吧,他们应该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吧,就像很久以前的自己为未来做的打算一样:想办法攒钱买一块地,建一座小房子,娶一个看得上的女孩,把妹妹嫁给一个她自己心水的男孩,以种地为生,偶尔举家出去聚聚玩玩......

真是的,自己在想什么啊,怎么能把自己的规划加到别人身上?如果是皇帝的孩子,肯定会踏上复国之路吧,他一定会带着妹妹打无数场胜仗,最后夺回自己的地位的......

照这样想想,自己的遭遇和那对兄妹倒是正好交了个叉,无声无息的死去的兄妹,真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啊。

简直就像是......他们拿错了神写好的剧本一样呢。

他仿佛听到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马嘶声,他有一点点头痛,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忽然感觉这四周有些昏暗,被黑暗笼罩的周围显得太狭窄了,让他感觉有一点不舒服,头痛有点加剧了,于是他便轻声说;“您能不能开下灯?这里有点暗。”

女人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去开灯,这里似乎也有简单的血统驱动装置,可以实现自动控制,也不需要用煤油灯。

坐着的红莲听到远处“啪”的一声轻响,然后头顶的一个巨大吊灯应声亮起,发出的是柔和的黄色光芒,亮的是吊灯最中间的一根灯芯,长度和粗细都和一根手指差不多,但很亮,而四周的吊灯部件都是透明的晶体构成的,也被照得像发光体一样亮,房间里的黑暗已经被驱散了,可是光线还是有些暗。

整个房间呈现在他的面前,这个房间很大,是一个直径可能有二十罗梭的圆,没有什么花俏的装饰,很简洁,只有一张床、两张桌子、桌子旁的一张椅子、一台梳妆台,还有一个环着房间的巨大书架,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让这个房间显得很空旷。

最容易看到的就是书架,那上面摆着很多书,不同封皮颜色的书交互错杂,让他看着不太习惯,之前在图书馆的时候,所有的书都是有序摆放的,不会有这种情况。

不太习惯忽然变成了不适,轻微的头痛开始加剧了,起初红莲还能忍耐,可是之后就越来越难控制了,脑中那无数走马灯一般的画面切来切去,让他的思想一直被打断,他难以思考。

脑中的马嘶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他的头更痛了,他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不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一张张画面的切换从脑中变到了眼前,他的眼前在这一瞬间是那画面,下一个瞬间又变回现实。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画面的切换越来越快,他什么都看不清了,脑中的疼痛没有停止,女人关切的询问声混杂着耳鸣在脑海中晃荡,晃荡,就像是钟摆,就像是鼓点。

他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一切仍然在切换,他再次睁开眼睛,画面的切换没有停止。

切换,切换,切换。

那些画面已经不像是走马灯,像是把一整叠画放到眼前,然后用手去拨动这叠画,这种切换让他什么都能看清楚一点,但一瞬间就消失了,来不及。

与此同时,自己看到的真实世界变得模糊起来,那些固定不动的物件,变成了一团团不同颜色的光。

在切过的画面当中,他看到了无数事物,好像很眼熟,但自己过去从来没有看到过。

一盏雕着十二个绕着中心的小人的灯。

一把刀。

一块青铜的三角碎片。

一朵彼岸花。

马车。

马。

河。

一只巨大的鸟。

忽然他看见了一张脸,那是一张男人的脸,头发太长看不见眼睛,男人的嘴唇在动,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忽然他又看到了自己,不是莎莉斯特,而是真正的红莲·耐特。

画面不切了,他就这么看着自己,对方也看着他,用居高临下的眼神。

“什......么?”红莲后退了几步,忽然发现自己站着,这里不是大理石白塔,这里......

“是哪里......”他不自觉地说出声,没有人回答他,这时刮起了风,什么东西被吹到他的脸色,他抓下来一看,是一朵鲜红色的彼岸花。

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大片的彼岸花,满地、满山、满世界的彼岸花。

风没有停,无数的彼岸花被吹到空中,没有飘到多高便落下来,掉在地上。

他低头,看见自己走到的那几步,那些娇嫩的彼岸花被踩扁,鲜红的汁液流出来,渗入地面。

他眼瞳一缩。

这个,有点眼熟......

等等,这个世界......

“我来过这里!”他喊道,没有人应他,也没有人说话。

原本有些缓解的头痛再次袭来,他再也无法容忍,他抱住脑袋,发出轻轻的呻吟。

天忽然黑下来,他看见,遥远的夜空中有一个点,大地开裂,无数的彼岸花离开地面,与无数的泥土一同向上浮,他还看到了水,破裂的地面下,无数的刀与剑闪着寒芒浮起,然后同时调转方向,朝向空中。

红莲顺着那刀剑的朝向往上看,看到天空一片漆黑,但天上有一些很小的白点,只有几十个,不像星星,比星星要大太多了。

地上升起了一个男人,那个身影很眼熟,可他死活就是记不起来,头痛让他的眼前几乎一片漆黑,他看见无数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那是那从地面升起的刀剑上闪耀着的光芒。

视野忽然一亮,空中的一个白点下面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绿色光柱,仔细看才看出那是一条由绿光组成的龙,忽然那龙被无数片状的淡蓝色光芒切割,分散成无数绿色的小片,然后破碎成光点消失不见。

地面开始震动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脚下早已没有地面,自己是在悬空站着。

他看见远处,无数的刀剑落下,陷入由上至下,下破上出的无限死循环,成为数十根顶天立地的灰色巨柱,那巨柱开始靠近,越来越近,但最后没有融合在一起,而是扭在一起,就像是一块拧起来的布一样。

透过黄金瞳,他看见了那拧成一团的巨柱上,无数的刀剑沿着螺旋的曲线下落,结成了刀与剑的海洋,将这巨大的柱子变成一台绞肉机。

他听到惨叫声,那惨叫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传来,毫无规律,每当惨叫响起时,那拧起的柱子上便有一小块地方变成鲜红色,然后又马上变回灰色。

男人不见了,他忽然看到自己的前方有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奔跑着,往自己这边跑来,背上好像背着什么人,他刚想拦住那个人影,可是在看清那个人影的脸时,他的动作瞬间凝滞,像是变成了一座石像。

那是他自己的脸,虽然还很稚嫩,但确实是他的脸。

这个红莲·耐特的表情与他自己完全不一样,或者说他的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没有任何的焦急,也看不出究竟是不是在思考,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像是一个冷面人,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不管怎么看都令人感到违和。

那个人影是红莲·耐特。

他的身上穿着华贵的衣服,腰间配着锐利的长剑,那双耀眼的黄金瞳仿佛传说时代的龙,让人一看到就仿佛遭到万斤重压。

他又往人影的背上望去——

莎莉斯特,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的动作彻底停下来。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他抱住自己的头,想要尖叫,可是喉咙一片干涩,喊不出声音。

黑暗散去,天色变亮,那副世界毁灭般的景象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还是在原来的那个位置,清风吹动地面大片的彼岸花,仿佛是在安抚他,可他感觉风在扇他耳光,无名的烦躁在心中升起,那个小小的红莲早已消失在世界尽头。

他什么都不想管,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自己,那个孩子似的红莲·耐特,他面对自己,面无表情。

红莲狠狠地打出一拳,拳头打在了什么硬物上,这是一面镜子,他在打镜子中的自己。

“真......可笑。”他自言自语。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是即使是这样的笑容,也在看到镜子的一瞬间僵住。

镜子里的自己没有笑,他仍然在用那副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自己,可是双眼却没有了金色,镜子那面的自己没有黄金瞳,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蓝色的眼睛和一只赤红色的眼睛,明明是两种不同颜色的眼睛,在这张脸上却惊人地和谐。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在痛,灼灼地痛,好像被火烧一样。

镜子上忽然又映出一张莎莉斯特的脸,和镜子那面的红莲有部分重叠,可是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那......才是现在真正的我吗?

红莲的手抚上镜子,那一边的莎莉斯特也用手与他的手贴在一个地方。

确实是他自己,那个冒牌的“莎莉斯特”。

可是与“莎莉斯特”重叠的“红莲”什么都没做。

天色再次变暗,天上出现了很多星星,今晚的月亮很明亮,很圆,很美,那么完美,那么洁白无瑕,简直就像是......

在梦中看到的一样。

红莲转过头,发现在大片的彼岸花丛中还有一条河,在洁白的月光下银光闪闪,像是一条银制的带子。

他转过身对着镜子那边的红莲·耐特招了招手,对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他肯定没有看到自己,红莲忽然感到自己在刚才转过身的时候似乎看漏了什么东西,他再次转过身时,听到镜子那边传来了雷声和雨声,很响,可是他急于找到刚才看漏的东西,没有时间去顾及镜子那边的情况。

他果然没有记错,在那条银光闪闪的河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在飞,如果隔得很远一定会看成是蝴蝶什么的东西,但红莲没有看错,转动的彼岸花瞳告诉他,这是一块骨头,一块惨白的脊椎骨。

那东西在飞!

红莲想也没想就朝那东西跑过去,好像听到镜子那边响起一声“站住”,可惜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回去看,直觉告诉他,那块骨头更重要,至于镜子那边,还是等抓到了那东西再说吧。

他一直往前跑,那东西飞得很快,红莲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追到,头痛先于无力到来,他的眼前再次黑暗下来,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最后他跳出一步,在空中把那块骨头抱在怀里,黑暗完全袭来,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意识就此中断。

雨很大。

风很大。

雷很响。

很冷。

他缩紧了身上的衣服,一步一步往前走,雨点从来就没有顾忌过他这个人的身份,它平等地在他身上洒下与旁边的彼岸花一样多的水量。

他似乎没有雨伞,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到目的地,仿佛他从来没有目的地。

自成空间的出口是由父亲指定的,如果他没有走到,那就说明父亲指定了让他走那么远。

他撩了撩因为湿透而粘在一起的头发,把他们从视野内移开,看见的仍是无数的彼岸花铺成的血红色地毯,只是彼岸花因为大雨而显得有些精神不振。

他走了很远很远,也仍然没有到达目的地,彼岸花的颜色逐渐由鲜红转为纯白,比起那刺眼的鲜红色,看起来要舒服了很多。

他看见地上有一朵彼岸花,不知为何比起其他的花要虚弱很多,花茎是病态的淡黄色,花朵无力地低着头。

他的眼中不含任何感情,径直踩过地面上的那朵彼岸花,脆弱的花朵与花茎一起变成花泥。

“抱歉。”轻轻的声音在混杂着雷声的雨声中响起,转瞬间又被淹没,再也听不见了。

那个身影仍然在往前走,尽管身形已经有些不稳。

红莲感到自己好像沉进了什么液体里,看不出颜色,但十分粘稠,那种液体浸透了他的衣服和头发,他感觉浑身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顶着自己。

这里似乎没有重力,他失去了方向感,不知自己是在往下降还是在往上升,从液体外面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了,只能依稀辨出是女声。

忽然手上受到了什么力,他往下看去,自己的手臂自然下垂,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他的感觉很真切,他的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抬了起来,那东西是冰冷的,有点硬,可以感觉到上面有规则的纹路。

他抬起头想要看到些什么,只看到被那种液体折射了的天空。

那天空很诡异,好像是在黑夜当中,周围一片模糊。几乎是黑色的,但视野中央却浮着一个巨大的光球,光芒那么耀眼,完全不像是月亮那种柔和的光芒。

那是太阳。

红莲感到眼睛有些痛,那声音更加响了,但还是那么模糊,听起来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那声音从未停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可红莲还是听不清楚。

手上的冰凉感消失了,他感觉手上传来了一下震动,然后,他听到哭声。

他忽然无法呼吸,胸中的空气慢慢耗尽,他感觉到无法呼吸的痛苦,可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身体的四肢开始痉挛,他几乎无法继续思考,维持着痛苦的表情,身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裂开来,那种粘稠的液体涌进他的衣服中,像是无数混在一体的蛞蝓在背上爬动。

胸口的心脏忽然发出一声有力的搏击声,他过去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听到这种声音。

一下之后是第二下,但在这中间,他听到了切割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然后又紧接着传来诡异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生长时发出的声音,接着又是心脏跳动的声音,这三种不同的声音成了死循环,他感到胸口有些疼痛,就像是过去感觉到的那样,不是剧痛,但每一丝痛都像是针尖在抚摸你的血肉一般渗入骨髓。伴着深深的寒意,他仿佛被深埋于冰海之中。

“嘶......”红莲忽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盏华贵的台灯,他四下张望,是这个空旷的圆形房间,他用左手捏了一下自己右手的手腕部位,感觉到疼痛以后,才确定这里不是幻觉了。

刚刚打算放开手,他的目光落在右手的手背上,然后忽然停下,不动了。

那双因为改变了外貌而显得有些大的眼睛中,褐金色的瞳孔缩了起来。

那个东西,他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在幻觉中那不断切换的画面上。

那个黑色的十字架。

不是正十字架,只是普通的十字架,上面缠绕着黑色的荆棘,十字的交接处开出一朵美丽的黑色玫瑰。在玫瑰的另一面,是半个黑色的骷髅头。

十字架的四面末端都是尖的,单看某一个部分就像是一把剑的剑身,十字架是镂空的,在中间更是有着无数即使是用黄金瞳也看不清的繁复图案。

头痛又一次袭来,红莲的视野再次模糊起来,这时,他看见那个黑色的十字架在发光。

红光,混杂着金光,就像......火光。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像那个十字架是一个完全镂空的门,门的下方装着一池岩浆。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红莲的那只手,他的精神因此一震,但眼前降下来的黑暗却并没有因此遏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听不出年龄,那音调是那么空灵,每一个发音是那么奇妙,就像是只有神才能够说出的语言,他们这些凡人连听到的资格都没有,那神圣的声音在他的脑中回响着。

“伟大而完美的父啊!

请给我们一点点施舍,

哪怕是您喂狗的垃圾,

也是我们的圣物!

来给予您爱的人力量!

愿您的圣徒永存于世,

愿您成为永恒!”

头痛如同潮水般消散,眼前的漆黑逐渐褪去,他再次看到了这个有点昏暗的小房间。

面前还是那个女人,她低伏着身体,倒在桌子上。

他低下头,看见右手那个漆黑的符号不见了。

刚才的,也是幻觉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红莲脸色茫然,问向女人。

女人没有回答,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红莲也不敢动手去扶起她。

寂静的夜里,蝉鸣与低泣声混杂在了一起。

不知过去了多久,红莲看到女人终于抬起了头,她那张沧桑的脸上满是泪痕。

“咳咳.......”红莲被盯得发毛,他干咳了两声,站起身子,“那么,在下的问题问完了,就先走了......”他说的是实话,尽管多出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但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记得,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其他的人啊。”

很罕见的,他没有去思考能够威胁对方以保守自己秘密的条件,因为这个女人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教皇国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除去这个完全理智的条件,他还有点私心,像这样子重情的女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他是第一个认真听完整个故事的人,这个认真讲完故事的女人,应该不会特别想要害死自己吧?

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哪个是主要原因。

他走到阳台上,往前伸手摸了摸,没有摸到结界,这里似乎是只对进入者设有结界,因此他很容易就翻出阳台,跳到结界外,在一根根细针的辅助下回到地面,然后消失在交错复杂的巷道中。

女人仍然趴在桌子上,她停止了哭泣,不再动作,好像睡着了,她张口轻语,仿若梦呓。

“亲爱的......你知道吗?他还活着,他们还活着......你的努力,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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