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会毁灭吗？”
“说不准。”将军回过头来看着我，上下扫视了一遍，像是讥笑：“怕死？”
“呵呵，是有点。”我没有看着将军的眼睛，而是透过防护玻璃望着将军之前看着的方向。
远处的天空一片阴霾笼罩，像是各种颜料打混在一起的灰色，说不出的压抑和难看，云层上下翻滚不时出现电闪雷鸣，仿佛马上就要降下一场倾城大雨。但这场雨可不是人类能消受得起的，它极有可能是某种天敌在云中翻腾引发的乱流导致，从空中降下的雨水或许是天敌口中流出来的致命酸液。
云层移动地很快，当它完全逼近城市上空的时候，像是蜂巢一般的六角能量护盾被触发，半圆形的纯能量立场从天空的螺旋天顶处生成的一瞬间完全覆盖了整个城市。
我低头看到将军的电脑上已经下达了一级警报的命令，城市里响起了凄厉刺耳的防空警报，估计这会满城的人就和蚂蚁一样钻到地下的防空洞里面。这种情况很常见，因为演习很到位，市民基本已经习惯三天一次预警，五天一次警报。
我这个时候忽然在想她在哪？会不会也躲在防空洞里面？还是在执行任务？有点想拿出手机给她发个短信。
但将军还在看着我，我没那个胆子敢拿出手机去捋他的虎须，本来以我的军阶和将军面对面谈话事先也得搜三遍身，手机一律上交给门口警卫保管。不过这次将军紧急召见我，警卫没搜我身就放行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我有预感。
将军向我招手，示意我走过来。当我走到和他并肩的时候，正好可以完全看清窗户外的场景。
灰色的云层没有突破螺旋天顶的防御，那层汹涌而来的云雾被透明的能量阻隔，与立场能量相互对冲，当然它无法突破这层防御，云层渐渐散开，一张巨大的爪牙显露出来，抓握在能量立场上。螺旋天顶马上展开了反击，一道光束打进了云层，经过锁定和定位，必中无疑。
“吼！”那东西发出了巨大的吼声。
它身型完全揭露，蛇一般长条扭曲的身姿盘旋在空中，全身覆盖了鳞片似的外壳，头顶的犄角闪烁着电光，完美的龙形。
“那是……龙？”我想起古代传说中的那些蛟龙，如果有参照物，那大概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鬼知道它是由什么进化来的，搁在十几年前没准就是一条蛇。”将军啐了一口，毫不畏惧地和那怪物对视。
它睁开血瞳似的圆眼，透出令人战栗的凶光，被激光反击打中后相当的愤怒，但它也拿这层防御立场没有办法，只得怒目而视这群渺小的人类躲在里面。
“不就瞪眼么。”我心里还是有点怕的，但也不能在将军面前表现出怂样，眼睛也瞪地老大，盯着它，虽然互瞪下人类根本没有优势，“它那眼珠得有篮球那么大……”
“它离我们还有一千多米，你凑到眼前你就会发现，它眼珠至少是篮球场那么大。”将军难得开了一次玩笑，纠正了我的错误。
我心里一惊，这种巨大的怪物简直就是不该出现在地球上的物种，它们不符合地球自然的规律，在几万前有过类似的物种出现，叫作：“恐龙”，可后来恐龙灭绝了。
如今这些被当作人类天敌的巨大生物再度出现，进化的更加完美，无限接近人类曾经幻想出来的奇异动物。
不禁让人觉得在太古时代，那些传说中的生物是否真的存在过，像是《山海经》里各种妖魔鬼怪同时出现的洪荒世界。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那就是天敌，人类的天敌。它又吐出了云雾，围绕在身躯旁，而后它扭曲着长条的身子钻回了云中，转了个身，云层又快速地退去了。
“我靠，吓人啊？”我还以为它准备攒个大招准备和我们拼一拼，至少喷个火意思一下，没想到它打都不打这就先怂了。
将军坐回到转椅上，对着电脑按下按钮，警报解除。但他的脸依然非常严肃，我也知道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将军的对面，准备被将军训话。
“那只是个侦查型天敌，已经收集到了情报回到母巢，”将军叹了口气，皱纹遍布他的眼角，“我们被发现了。”
“因为高天原陷落了？”我猛地抬头，忽然想到了。
人类被天敌驱逐、捕食，幸存下来的人类聚集在一起组建起了七座城市，不，现在只剩下六座了。
高天原是其中之一，我现在所在的亚斯格特也是六座人类仅存的城市。这些城市被誉为人类最后的希望之光，拥有世界上仅存的人类人口和最高科技水准。
螺旋天顶是人类在危难关头开发的顶级科技，位于城市上空数千米处，平时是无色透明的，直接透露天空与阳光，一般人意识不到它存在。螺旋天顶可以过滤空气、隔绝有害物质、调节气候，使人类更适宜生活在城市中。平时它还能充当太阳能电板，收集能源。能够防御一定等级的空中天敌攻击，并具有自动再生、更新能力。必要时可以显现成为能量立场。
但高天原的陷落表明，这层守护人类的透明护盾墙并不是万能的，它依然可以被天敌攻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没错，高天原被天敌攻破后，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就被发现了，知道为什么吗？”将军仰着头靠在椅子上，架起了二郎腿。
我知道将军明显是知道答案的，他特意留着不说，有点考验我的意思。
但我真的不明白，不然我就是将军了，不会到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尉。可既然将军问了我，我还是要装作思考一下。
人类最后的精英在建造城市时就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天敌来袭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在城市周围立下巨大的磁场石碑改变周围磁力场使其不被天敌发现，即使天敌进入城市范围也会遇到百米高的城墙和磁场压制，出自本能的厌恶而离开城市范围。
“不知道。”我挠了挠头，人类已经躲入城市堡垒中十几年，可最近人类城市接连被天敌发现，也许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当然这只是对于人类而言。
将军并没有责怪我，淡淡地说出两个字：“难民。”
“难民？”我恍然想起最近城里出现了很多外来者。因为高天原被天敌占领，但那毕竟是有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人类在高天原被攻破的前几天疯狂地逃离那座即将失落的城市，有的人逃到了别的城市，有的人来到了亚斯格特，或投奔亲戚或成为乞丐，只要能活下去人类就会爆发巨大的潜力。
“天敌没有将高天原的人类赶尽杀绝，它们留下了一部分人类，并顺着他们的逃难痕迹找到了其他人类城市。”将军轻轻敲打那张梨木桌，“根据量子之海的演算结果，天敌已经进化出了不亚于人类的智慧，就在我们前几天接纳难民的同时也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天敌的母巢正不断派出侦查天敌来测试我们的防御能力，一旦有任何破绽，天敌会毫不留情将我们摧毁！”
我吓得站了起来，不敢再坐着，行了一个军礼，“请将军指示任务！”
“坐，先坐。”将军让我先坐下，他自己站起来从保险柜中取出一封档案袋，“我找你来，是有一个任务，关系人类存亡，你考虑一下能不能接受？”
将军把档案袋推到我的面前，封口上印着“S”字样的红章，像是扭曲的蛇。
“S级任务？”我又被吓了一跳，所有S级任务都属于绝密，不能和任何人说，只有少数的几个高层人员才有权限发布。
“嗯，完成之后，你直升少校。”将军像是满不在意地说。
“我这个年纪？少校？”我舔了舔嘴唇，在我这个年纪能当少校的几乎没有，这是绝大的荣誉和机会，但也意味着不会小于这份回报的风险，“能透露透露这是什么任务吗？”
将军瞪了我一眼：“没签保密协议吗？S级任务不接受之前不会透露任何情报，完成之后也不能泄露任务内容，你要不同意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我深吸一口气：“爸，你真是要打算让我接S级别的任务？不是坑我的吧？”
“在部队里不要说这种话。”将军神色肃容，“这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你应该慎重考虑。不想答应，我也不会强迫你。”
他总是说着不会强迫你这种话，又要摆出一番大道理，让你不得不答应。
参军入伍也是，加入天敌作战部也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他长得确实很像，我也怀疑到底是不是属于亲生还是领养的那种。
“我想想吧。”我靠在那张舒服的沙发上，柔软地像是要把整个人融了进去。
将军默不作声地走去落地窗，看着外面，背对着我，背影挺拔而萧瑟，我能看见他摘去军帽后，白发苍然，他没有那么老，只是现在军部的每个高级将领基本都不是没有白了头的，天敌越来越强了，人类还是脆弱地不堪一击。
他肩膀上的星星也代表了担着亚斯格特两千多万人的生死，一旦这座城市也失守，人类的希望就更渺小一分。
我不是不知道的他的苦心。
他拼了几十年才到了将军的位置，手里握着军部的权利，负责抵抗天敌，但天敌要是那么容易被打败，他也不会才四十来岁就满头白发，面貌就和六十岁的老头似得。
亚斯格特被天敌攻破，他一定不会走，这是他的责任，和亚斯格特共存亡。我明白他的决毅，然后他就送走了我妈和我的妹妹去了更安全的亚特兰蒂斯，把他唯一的儿子留了下来。
还强行把我从艺术学院改成了军校，从军校毕业后，可以直升军官，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少尉，但也比随时可能要冲上最前线的士兵好一点。
天敌从来不是靠普通士兵可以打败的，那只是俗称的炮灰而已。但还是有人前赴后继地想加入军队，为国牺牲……不对，现在已经没有国家了。
全世界还保有联系的六座城市都是由军部直接控制，谁是军队头子，谁就是城里的老大。像是一下子回到古老的城邦制度。每一个城市都单独为一个国家，各自为政的城市国家。
由于各个地方的政治不同，我还听说，有些地方恢复了皇权制度，有了所谓的皇帝。
那真是好地方，如果我是皇帝的话。
虽然就目前亚斯格特的形式，部分人活得和皇帝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外面还有天敌肆虐，我很怀疑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
当然我自己就是属于一个军二代的阶级，严格来说只要是混上了一官半职，就算到了特权阶级，越是战乱，这个阶级就越是肆虐。
因为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希望，也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更高阶级的人身上。但其实每个人都没看到希望存在，只是绝望目前还没有蔓延开来。
谁也不会想能打败天敌，只是想能拖多久。
这种思潮在民间很普遍，有的骂军部、有的骂制度、有的骂上帝。
因为，我们被神抛弃了。
我躺在沙发上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将军并没有催促我，还为我泡了一杯咖啡，放在我的面前。
我没有喝，我知道他就喜欢喝黑咖啡，不喜欢加奶加糖，那味道比苦药还苦。我怎么喝得下去，我最喜欢喝得是可乐，但他的办公室也没有，他也一向反对我喝，那对牙齿不好。
“会死吗？”我忽然问。
“不知道。”将军没有丝毫安慰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这里是一份S级任务保密协议，签了以后，量子之海会直接把任务发送到你的手机上，不被任何人知道。”
大部分人的手机都是直接与量子之海的网络服务器相连，她是最超前的智能AI，高层通过量子之海来监控、操作螺旋天顶，同时也作为信号塔，使全地区的人们可以实现通信。
“你知道我的，我本来只是美术学校的……”我躲着将军的眼神，“没亲自上过战场，刚刚从军校里毕业出来，最大的功劳就是设计了量子之海的女性形象……”
“你想说什么？”将军喝止了我。
“我知道你看重我，想要我继承你的位置……可我真不是那块料……”我结结巴巴地说，看到将军越来越凌厉的眼神，就选择闭上了嘴。
他看着我，我低下头。
我不是不懂将军的想法，现在这个时代权利才是一切，如果我不能做几件有功劳的事情，是很难继承他的位置，他也就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要多有一个，估计我就得被抛弃了。
我不是没想过想打败天敌，恢复人类的荣光历史之类的，但我也看得清自己，我并不是战斗方面的人员，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科学人员，我也不是完全仗着将军的声势得来的军衔，好歹学过美术基础，对量子之海的拟人化做出了贡献……微不足道就是了。
“你啊，”将军不再看着我，叹了口气，“就是懒。”
我觉得自己不是懒，就是没有什么努力的想法。为什么要奋斗？躲在螺旋天顶和人类修筑的巨墙后面就挺舒服的，何必要和天敌拼呢。
如果人类非要灭亡，那也只能给天敌放一声礼炮，然后轰轰烈烈地，世界末日吧。
我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相反我挺乐观的。而且我自认为相当具有艺术气息，不管动物再如何进化，再如何强大，也不能理解人类的艺术。
唯有此，是人类和天敌最大的不同。
“算了。”将军转过脸，像是瞬间又苍老了几岁，摆了摆手，示意让我出去。
我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军礼。
终于结束了，我是不愿意面对将军的，他总要以他军人的压力来压迫我。
我不是没有梦想，如果可以我是想去旅行的，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一直旅行，直到世界的终末。
只能说，我生错了这个时代。
将军收起了《S级任务保密协议档案》，不带半点表情地看着我：“这件事，你不去，自然有人会去。”
“我知道。”我看着门外，只想快点离开。
“形势比你想的要严峻得多。”将军敬了一个军礼，非常严肃，“你要随时准备接受任务。”
“是！”我作为一个军人，应该是以听从命令为己任，将军完全可以命令我接受任务。但我毕竟还是他的儿子。
我还有老妈和一个妹妹，她们已经被送去了另一个城市，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城市为谁拼命。
命还是自己的好。
当年我被转到军校，直接就选了科研专业，因为一旦城市陷落，一定是科学人员先走，战斗人员断后。
人类是依靠科学在生存，螺旋天顶的技术是最好的例子，只有科学才是人类的希望。但民众总是愿意把希望寄托在某个英雄，也不愿意相信科学这种听起来有点虚的词。
我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办公室，关上门后，马上就拿出了手机看时间。
14：42。
“靠。”我忍不住爆出了口。
时间紧急，我和她约好在三点种见面，现在坐地铁过去，估计也迟了。
她是我的女友，楚凌。
手机屏幕上的壁纸就是她，扎着双马尾，一脸灿烂的笑容。
我们还是艺术学院就认识了，后来我转到了军校，还是靠着手机偷偷联系，一直都是不舍不弃。
本来今天是说好了陪她逛街，忽然就被将军紧急传唤，在办公室里面也没有什么钟表，我又不敢拿出手机看时间，结果就误了事。
我又不敢在世界树大楼里乱跑，这里是军部指挥部，基本每个人军衔都比我高，除了站岗的宪兵。
“嘿，兄弟。”一旁的宪兵看见我从将军办公室里出来，想要探探口风，“最近是有什么变动吗？”
“没有，别瞎猜。”我自然不可能把很多还是军事机密的事情告诉一个小兵。
对于亚斯格特大多数人来说，目前的生活是很安稳的。
这种安稳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十年，我都是到了十岁才知道，墙之外有一群叫作天敌的生物，后来慢慢通过看书了解到人类以前是占领过整个地球，有过辉煌的文明历史。
宪兵像是心领神会的样子，递给了我一包烟。
我都没看是什么牌子的就拒了：“我不抽烟。”
最近动乱是越来越频繁了，高天原沦陷以后，天敌下一个目标就是亚斯格特，上层已经在布防了。
连最底层的士兵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这场天敌与人类的战争，必然是不死不休了。
我插着口袋，望向玻璃外面的天空上，隐隐散发着辉光的立场墙，期待着它更坚固一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