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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悼声稀 风声残

夜与曙光的圆舞曲

  

“回屋去吧,差不多该换岗了。”

冯渊敲了敲马厩的墙壁,低声喊道。

顿时,马厩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似乎有人慌张地站起来然后用力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紧接着一个人影便闪出了马厩。

“谁……你?你什么时候……”

“回屋去吧,该换岗了。”

相比黑斗篷的惊慌,冯渊显得非常镇定,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催促黑斗篷返回屋内。

“你刚才都看到了?”

一瞬间,黑斗篷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冯渊,这让冯渊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中饱含囘着杀意,而且仿佛立刻就会有火球飞过来一般强烈的杀意。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不知道黑斗篷到底害怕自己看见什么,冯渊立刻矢口否认,而且这也的确是实话。

“真的?”

“当然,我只是从墙壁这边听到了你的声音。”

冯渊感到黑斗篷似乎松了口气。她的嘴角露出了庆幸的笑容,而且眼神也不再那么杀气腾腾。虽然冯渊对黑斗篷想要隐瞒的东西很好奇,不过好奇心杀死猫,所以他只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然而就在冯渊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黑斗篷突然又用激动的语调向冯渊质问道:“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先回屋去吧,外面可不太平静。”冯渊避重就轻地回答。

“都……都听到了?”

“……一点点吧。”

黑斗篷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羞赧的神色,她慌忙转过身去想要掩饰,不过冯渊早已经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刚……刚才的事……”

“我不会说出去的。”

“真的?”

“我保证。”

听见冯渊坚决地回答,黑斗篷的心似乎放下了。然后自然而然地,她发觉继续面对一个刚刚听过自己大哭的人是件很尴尬的事情,所以她立刻甩开冯渊,快步向小楼走去。

午夜已过,荒野中的一切都静默在清冷的月光中,美得像一幅画。

就在黑斗篷即将踏进屋门的时候,她突然又被冯渊从身后叫住了——

“哭泣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冯渊认真地说道,“我和其他的保囘镖都已经习惯了战斗,对死亡也感到麻木。但那并不表示我们很坚强——麻木并不等于坚强。直面死亡却从来不改变自己初衷的人,那才是真正坚强的人。

“你不必变成我们这样的,你不必变成我们这样。”

黑斗篷扭过头去,发现冯渊一直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她的脚步。午夜的黑暗笼罩在冯渊身上,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没来由的,黑斗篷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笑意,当她跨过门槛的时候,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那是多么蹩脚的安慰啊,可以说是她听过最难懂,最蹩脚的安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能够强烈地感受到这个别扭的男人想要表达的温柔……或许这是因为,她早就习惯了这种蹩脚的温柔吧。

………………

…………

……

“再向前是犹达玛,那里是帝国军的地盘,而且是帝国军的后勤仓库,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接近为好。”

顶着四月中旬已经渐渐变得生机勃勃的太阳,一行人聚集在道旁的大树下休息。

离开多尔苦西堡之后,队伍向北跋涉了三天。途中他们经过了几座被废弃的村庄,又多次从可鲁起亚帝国军的巡逻路线中穿过,虽然很难说一帆风顺,倒是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不过,关键的黑龙却还是半点踪影都没有。

日已过午,此时冯渊正一边指着地图讲解周边的局势,一边把粗糙的干粮塞进嘴里。

“你这个革新军的逃兵,居然对帝国军的事情这么熟悉?”

听着冯渊对帝国军据点的部署滔滔不绝,黑斗篷不禁面露怀疑。

“我的确不想帮可鲁起亚打仗,但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个‘普通’的逃兵喔。”冯渊故弄玄虚地说道,“反正我保证自己肯定物超所值。”

“你是斥候部队的人,是吗?”黑斗篷猜测道。

“差不多吧。”冯渊模棱两可地回答。

没想到,黑斗篷却冷笑了起来,一面嘲讽地说道:“你多半是在多尔苦西堡看见革新军失利,然后就擅自脱队了,不是吗?说到底你还不就是个逃兵吗?”

这个话题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结果。冯渊撇了撇嘴,放弃了继续和黑斗篷做口舌之争。

“信不信由你。反正和帝国军遇到准没好事,所以我们应该在前面向西,绕开犹达玛,再往北。”

“说实话,你真的看见黑龙往这个方向飞走了吗?”

冷不防,纳多米丢出了这个问题。包括黑斗篷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一下被吸引了过来。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他们都还抱有某种程度的怀疑。

为了取信于人,冯渊用毫不动摇的语气回答道:“我看见了。袭囘击多尔苦西堡之后,黑龙是向西北方向飞走的……如果它们不绕路的话,肯定有到过这里。”

“万一它们就藏在这附近呢?”纳多米继续问道。

“也有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冯渊解释道,“黑龙是很庞大的动物,这附近的城堡没有哪个大到能容纳黑龙群的。”

这时,黑斗篷又提出了一种猜测:“黑龙会不会一只一只地分散开,然后藏在很多个城堡里呢?”

冯渊不由愣了一下。他依然感到不太可能,因为在斯洛斯的时候冯渊见过骑士们照顾黑龙的场面,他可以肯定没有哪个士兵会愿意与这些庞然大物分享住处。可要说有什么像样的理由能反驳黑斗篷,冯渊倒是真说不出来。

“不是不可能吧?”冯渊的语气透着无奈,“那我们就只能去附近抓几个帝国军来问问了。”

“那就动手吧。”

“……”

纳多米似乎显得很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反观提出疑问的黑斗篷,却不知为何迟疑了起来。

“……不到城堡附近抓人是没用的吧?”黑斗篷犹犹豫豫地问道。

“那倒不必,巡逻队基本上都是城堡里派出来的,随便抓几个就行了。”冯渊回答。

“那问完话之后呢?”

直视着冯渊的眼睛,黑斗篷尖锐地问道。冯渊立刻明白了黑斗篷的顾虑:如果留下活口,很可能会暴露他们的目的和行踪,但是从黑斗篷的本心来说,她却无法下达“杀人”这样的命令。

“老板可以在这儿休息,我们几个去就行了。”冯渊圆滑地提议道。

没想到,听见冯渊的话,黑斗篷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你们去我看不见的地方杀人,只要不让我知道就行了,是吗?”黑斗篷厉声质问道。

“……”

冯渊找不到话回答,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其他的保囘镖们也面面相觑,显得颇为尴尬。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知道自己并不习惯这种工作。”黑斗篷继续说道,“但是贵囘族的责任是身先士卒,如果我不想做肮脏的事情,我也绝不会命令别人去替我做!”

情不自禁地,冯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微笑。他感到自己似乎看错了这名少女,将她当成了温室里长大的没有主见的贵囘族花苗。事实上,黑斗篷比冯渊想象中的更加聪明而且坚强,这令他不禁又想到了琳利亚。如果琳利亚是生在贵囘族家庭的话,说不定会变得和这个女孩子很相像呢,冯渊不禁这样想。

就在冯渊陷入思考的同时,黑斗篷的话还在继续:“你们觉得我幼稚也好,懦弱也好,我不打算在这次的任务里杀人。所以,我决定按佛尔羽先前的建议,避开帝国军,继续向北。”

“那万一你猜对了呢?”冯渊突然问道。

黑斗篷低头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我们沿途看看能不能从村民口中得到消息。如果黑龙真的在这附近活动,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舍弃简单直接的办法,而选择去绕这种远路吗?”冯渊尖锐地问道。

“如果可以不用杀人的话,我宁愿绕一点路。”黑斗篷坚定地回答。

“小哥你是没事,反正忙活的是我们,不是吗?”

用调侃回应黑斗篷的是纳多米。然而,和他话中的意思截然相反,纳多米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工作量增加而不快,反而满脸笑容,显得非常高兴。在纳多米的身边,其他保囘镖也几乎都做出了相同的反应。冯渊突然意识到,这群铁血汉子会听命于一个年轻人,或许并不单纯只是因为报酬不错。

“好吧。”冯渊用妥协的语气说道,“我们就在这条远路上慢慢绕吧。”

………………

…………

……

遵照雇主的指示,队伍绕开帝国军的巡逻和据点继续向北搜寻。虽然保囘镖们也努力想要从附近的村民口中挖出更多的信息,可是无奈附近还没有被废弃的村落如同凤毛麟角一般,所以在又赶了六天路之后,保囘镖们还是失望地发现,除了一个模糊的方向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挖出来。

伴随着强烈的挫败感,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可鲁起亚西北部的村庄贝路坦帕。与他们沿途遇到的所有村庄都形成鲜明的对比,贝路坦帕显得异常繁荣。街道上人潮涌动,市场里更是热闹非凡,令人差点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战乱的国家。

“从这里往西不到二十里就是齐尔吉亚的国境线,你一个人走到那儿应该也没问题。”黑斗篷对冯渊说道。

此时,这两个人正坐在路边的小茶摊里休息。他们的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其中的很多人都穿着异国的服装,却丝毫不显得突兀。村庄没有城墙,宽阔的街道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天边。虽然依然能看见帝国军巡逻的身影,不过比起南边戒备森严的样子,这里几乎可以用“自囘由”两个字来形容。正如黑斗篷所说,冯渊可以毫无阻碍地从这里跨过国境离开可鲁起亚。

“怎么?这么快就觉得我没用了,要赶我走?”冯渊反问道。

“你知道的东西里面,对我有用的也就这么多了。”

一边说着,黑斗篷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扔在桌子上。

“这是一百两,我们说好的价。”

冯渊看了看黑斗篷,又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钱袋,没有伸手去拿。

“这就够了吗?我才工作了十天不到的时间。”

“够了。”黑斗篷斩钉截铁地说道,“拿上这些钱回家吧,佛尔羽。离开这片战场吧。”

“像我这样的人多的是,你根本没必要……”

“我说了,拿上这些钱回家!”

黑斗篷的声音太响了,以至于坐在茶棚里的人都扭过头来看向他们。

面对黑斗篷坚决的态度,冯渊不禁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叹了口气,伸手捡起桌子上的钱袋。

与此同时,纳多米从街道上走进了茶棚。

“怎么,刚才什么东西爆炸了吗?”一边说着,纳多米看见了冯渊手中的钱袋,“佛尔羽要走了?”

“有人要赶我走。”冯渊回答。

“是吗?”纳多米吃惊地向黑斗篷问道,“佛尔羽挺能干的,干嘛要赶他走?”

“他必须离开,我可不想继续带着一个反叛军的逃兵在身边。”

黑斗篷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她语气中的做作依然非常强烈。纳多米并不笨,立刻便理解了黑斗篷的用意。

“那佛尔羽你就可以直接回齐尔吉亚了呢。”纳多米笑着说道,“实话说,我还挺羡慕你的。”

“羡慕什么?”冯渊反问道。

“回家啊!”

听见“家”这个字的时候,冯渊的心抽囘动了一下,不过他的神情依然如常。

“是啊,能回家是让人高兴。”

“你什么时候走?”

“天黑之后吧。大白天靠近国境,这想法太疯狂了。”

“要我们给你送行吗?”纳多米突然问道,“去买点酒,一起喝几杯?”

“算了吧。”

冯渊冷淡地驳回了纳多米的提议。

“认识没十天,不用装得那么熟。”

……

时间渐渐接近正午,出去打探消息的保囘镖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茶棚。他们一个个都显得无精打采,显然今天上午的收获非常有限。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趁着保囘镖们喝茶的功夫,冯渊适时地做出分析。

“贝路坦帕是可鲁起亚西北部最大的对外贸易中心。内战爆发之后,萨法尔皇帝一直在努力维护这里的稳定,就是不想丢掉这颗金蛋。如果我是萨法尔皇帝,我也不会让黑龙大大方方地从这些外国商人头顶上飞过去。”

“是啊,也就是说我们都是在白费力气。”保囘镖们没好气地抱怨道。

“谁知道呢?现在中部和北部有很多人逃到这儿来避难,没准有谁能知道点什么。”

一边敷衍抱怨的保囘镖,冯渊突然被身边的一段对话吸引了注意力。对话的双方是黑斗篷和纳多米。虽然他们的声音都很轻,但是对话的内容却令冯渊莫名地在意。

“纳多米,你的左手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可是你现在……”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痒。”

冯渊扭过头去,看见纳多米正在用力抓挠自己的左臂。

“真的没事?”

黑斗篷看着纳多米的动作,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没事,伤口经常都会这样。”

纳多米一边说着宽慰的话,可是他的右手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冯渊本能地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虽然伤口愈合的时候的确常常会很痒,但那也只限于伤口附近,而现在纳多米抓挠的范围居然还包括离伤口很远的手肘!

黑斗篷显然听信了纳多米的话。她收回了关切地视线,将注意力转向了茶棚卖的小吃。其他的保囘镖也都专心于进食,对这边的谈话没有理会。

趁这功夫,冯渊偷偷地靠近了忙着挠痒的纳多米。从身后看去,冯渊发现纳多米的精神状态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他似乎有些萎靡,而且非常疲惫,仿佛是只靠着一股气势在强撑一般。想到这里,冯渊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啪!

随着声音的响起,纳多米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然而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是冯渊在他的耳边拍了一下巴掌。

“佛……尔羽……你这个家伙……吓了我一跳。”

纳多米似乎想要强作笑容,但是他回答的声音断断续续,而且还不时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给人一种吞不下唾沫的感觉。

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了过来,黑斗篷甚至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了纳多米。

“抱歉,跟你开个玩笑。”

听见了冯渊的回答之后,众人都发出了失望的声音,然后转过脸去,继续用餐。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冯渊的脸虽然在笑着,但是藏在身后的拳头却已经捏得发白。

………………

…………

……

圣教历1988年四月二十四日夜,冯渊离开了黑斗篷的队伍。虽然也有别的保囘镖对此感到惋惜,不过既然是黑斗篷的决定,所有人都选择了服从。

两天后,紧跟着模糊的线索,黑斗篷终于在贝路坦帕北方五十里的山区中,找到了自己一直寻觅的东西……

“附近的巡逻好像异常地多。”刚刚探路回来的保囘镖报告道。

为了避开道路上的巡逻队,黑斗篷他们现在正躲藏在山脚的树林里。他们面前的这一片山岭并不算高大,也没有名字,如果不是有人目击到黑龙在附近出没,可能黑斗篷压根也不会注意这里。

“没有看见有像是入口的地方,不知道是在山里面,还是藏起来了。”保囘镖继续报告道。

“就算人出入的通道能藏起来,黑龙的个头那么大,他们的入口也不可能藏起来。”黑斗篷贤明地说道,“我们进山去肯定能发现点什么的。”

“进山去的话,我们也很容易被发现啊。”一个保囘镖质疑道。

“这片山的范围可不小,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完的。”另一个保囘镖说道。

黑斗篷想了想,保囘镖们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他们倒还可以借助树林的掩护,可是山里却没有这种条件,如果黑龙从头顶飞过的话,他们就变成秃子头上的虱子了。而且,这片山区的范围相当广大,要仔细搜索每一片区域是很困难的。

“如果我们一大群人进山去的确很容易被发现,而且聚集在一起搜索效率也不高。”黑斗篷分析道,“这样吧,进山之后所有人散开,注意找掩护。”

“小哥要一个人?”

黑斗篷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什么战斗力和应变能力,单独行动风险相当大。

“那我和纳多米一起好了,这样应该不会有问题。”

一边说着,黑斗篷回过头去找纳多米,然而这时她才发现纳多米从始至终都一个人站在远处。回想起刚才的讨论,平时开朗聒噪的纳多米居然没有插一句嘴,这本身就不太寻常。

“纳多米?”

黑斗篷试探着叫了一声,可是纳多米对黑斗篷的声音无动于衷。他斜倚在一棵树上,后背对着人群,黑斗篷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纳多米?”

黑斗篷一边继续轻声呼唤,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向纳多米。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纳多米的背影,黑斗篷感到自己周囘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纳多米?”

“那是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不知道是谁,不过保囘镖们的视线此时都投向了东南方的天际。黑斗篷眯缝着眼看过去,发现天空中有一群黑漆漆的影子向这边飞了过来。

从很远的地方看去,那些影子很像是鸟,不过稍微靠近一些之后,黑斗篷开始能够分辨出膜翼和鸟翼的区别了。拍打着巨大的膜翼从南边飞来的东西是什么?不用多少思考就应该能得出结论了。

“找掩护!”

一边高声下达命令,黑斗篷一闪身躲进了树木的阴影里。保囘镖们都训练有素,也迅速隐蔽了起来。

黑龙的速度很快,众人刚刚找好藏身之处,便已经能够看见它们陆陆续续从头顶上飞过了。虽然外表狰狞恐怖,黑龙群在飞行时却显得非常安静,就仿佛一群黑色的幽灵从天空中划过。没过多一会儿,三十只黑龙便全部消失在了群山之中,令人不禁以为刚才见到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罢了。

对黑龙的训练有素,黑斗篷不禁暗暗赞叹——难怪要发现它们的行踪会如此困难。

“看清那些黑龙往哪边去了吗?”黑斗篷急迫地问道。

“好像是那个方向。”

一个保囘镖伸手指了指西北方。

“这下省了我们不少事呢。”

保囘镖们看起来都很高兴,因为比起漫无目的地搜寻,现在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工作会变得轻松很多。

然而黑斗篷的表情却并没有变得开朗,因为她发现纳多米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树边,简直就像……死了一样。

“纳多米,你没事吧?”

黑斗篷已经来到了纳多米的身后,她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拉了拉纳多米的上衣……

“喂!”

不知道是谁在身后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喊,但是黑斗篷已经无暇顾及了——纳多米缓缓地转过身来,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啪的一声,黑斗篷倒在了地上。她并非自愿,而是有人从旁边冲出来抱住她,强迫她一起滚到了地上。

一面拼命从毫无浪漫可言的拥抱中挣脱出来,黑斗篷看向了纳多米,顿时她感到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纳多米的剑深深地刺入了泥土中,而那里正是黑斗篷刚刚站着的位置。

顺势向上看去,黑斗篷发现纳多米的五官扭曲在一起,那神情就仿佛是要将对方撕咬吃掉一般,露骨的疯狂令人战栗。

“……”

黑斗篷感到自己的大脑一下子短路了,因为在她的记忆中,纳多米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恐怖的表情!

与此同时,纳多米也转过头来看向了黑斗篷。就仿佛被美杜莎的眼睛瞪视一般,黑斗篷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刷!有人从黑斗篷的身后将水洒向了纳多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些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清水,可是纳多米却仿佛被沸腾的油泼中了一般,怕得连连后退,最后甚至一屁囘股坐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黑斗篷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到底是……”

“是恐水症。”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斗篷的身后答道。

黑斗篷回过头,惊喜地发现刚才救下自己的人竟然是冯渊。

冯渊的手中拿着水壶,眼睛盯着惊恐万状的纳多米,冷漠的表情中透着悲伤。

“恐水症是什么?”黑斗篷问道。

“我以前当过猎人。在森林里被野兽咬伤的人,有些虽然伤口痊愈了但是却会突然患上一种怪病。”冯渊解释道,“得病的人会变得神志不清,而且特别地怕水,所以我们一般把这种病叫做‘恐水症’。”

冯渊当然不会告诉黑斗篷,当他还住在牧拉的时候,一旦村中有人得了这类的怪病,冯渊就会首当其冲受到责难、诽谤,甚至攻击。

纳多米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他似乎还想要扑向黑斗篷,但是冯渊再次用水将他逼退了。

远处的保囘镖们已经渐渐聚集了过来,他们显然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个都显得不知所措。他们中的一些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试图制住发狂的纳多米。可是纳多米用力地向保囘镖们挥舞长剑,逼得他们无法靠近。

“佛尔羽,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吗?”

看出冯渊似乎对这种病非常熟悉,黑斗篷不由得用充满希望的眼神向他求助。然而,冯渊能做的只有重重地摇摇头。

“无药可救。”

一边道出令人绝望的事实,冯渊从黑斗篷的身后走了出来。他随手将已经倒空的水壶扔在一边,然后缓缓地拔囘出了腰间的佩剑。

“得了恐水症的人,在精疲力尽之后就会陷入昏迷,最后全部衰竭而死,无一例外。”

剑已经出鞘,可是冯渊却不禁有些畏缩起来。与直面死亡的恐怖相比,看着乐天派的纳多米露出如此恐怖的表情,反而更让人毛囘骨囘悚囘然。

黑斗篷已经面露绝望,而冯渊也刻意不回头去看她。作为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必要让她来做这个艰难的决定,至少现在没有这个必要。

纳多米已经注意到有人靠近,他转过身来,用充囘血的眼睛看向冯渊。

“你们都让开。”冯渊镇定地向保囘镖们吩咐道。

然而这时,纳多米已经开始了攻击……

一剑,两剑,三剑……纳多米的突刺和劈砍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向冯渊袭来。他的力量大得惊人,仿佛只要稍稍碰触到剑尖,冯渊单薄的身体就会立刻变得支离破碎!

冯渊微微后撤,在间不容发的情势下躲开了纳多米所有的攻击,然后顺势挥剑将纳多米逼退。

冯渊很清楚,纳多米的实力绝不止于此。若是在平时,纳多米早就已经用高超的剑术把冯渊刺成筛子了,哪还容得他挥剑还击?然而现如今的纳多米只是靠着一股蛮力在进攻,因为病魔夺走了他的判断力和自制力。

保囘镖们面面相觑,都不禁为冯渊捏一把汗。

“抱歉,这就让你解脱。”

话音刚落,冯渊的双眼一瞬间变成了红色。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冯渊已经如闪电般地冲向了纳多米。纳多米连忙挥剑护住身前,可是冯渊非但不回避,而且还挥剑迎了上去。

只要看看两人的体型就能明白,比拼力量冯渊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铿的一声巨响,纳多米的长剑脱手飞出,而且还深深地刺进了旁边的一棵树里。

“抱歉。”

冯渊一个箭步闯进纳多米的怀中,同时提起剑锋对准纳多米的心脏……

一瞬间,那颗不祥的牙齿映入了冯渊的眼帘。到头来,它没能带给纳多米任何的幸囘运,反而是纳多米不幸的根源!

噗——

无论听到多少次,剑刃穿过胸膛的声音始终令冯渊感到恶心。

纳多米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连带着疯狂残囘暴的气息一起,永远地凝固了……

冯渊缓缓地拔囘出剑,同时用另一只手抱住纳多米的身体,以免他摔倒在地。

冯渊很清楚,纳多米已经死了。正是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冯渊才选择在一瞬间结束他的生命。然而,冯渊还是无法放任他的身体再受到伤害。

“呜呜呜……”

在冯渊的身后,有人哭了起来。

冯渊没有回头去看,也不必回头去看。他只是轻轻地把纳多米的尸体放在地上,然后低头看向这个被自己杀死的男人,默默地哀悼。

………………

…………

……

“纳多米是为了救我才会生病的,对吗?”

在山脚的树林中,冯渊正在堆砌一座小小的坟墓。这一次,冯渊把墓穴挖得很深,估计短时间内都不会被野兽破坏。

保囘镖们都已经进山去搜索黑龙的巢穴,留下来看着冯渊工作的只剩黑斗篷。虽然她刚才当着一群人的面嚎啕大哭,现在却并没有丝毫羞赧的神色,这或许可以证明,她已经变得更加坚强了。

“大概吧。”

冯渊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棱两可。他将纳多米留下的长剑插在坟墓的顶上,然后用力将夯土踩实。

“果然是我害死他的吗?”

黑斗篷的神情变得更加黯淡了。

“之前被豺咬死的那个保囘镖也是一样。如果要纠结于这种事情,那一开始就不要雇什么保囘镖。”冯渊毫不客气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冯渊冷漠地发言,黑斗篷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佛尔羽,你就是连安慰我一下都不肯,是吗?”

“如果安慰能救命的话,让我安慰你几天几夜也没关系。”

冯渊的态度依然如故,可是黑斗篷似乎已经完全不把他的冷淡当做一种冒犯了。

“谢谢你,佛尔羽。如果刚才不是你及时出现,我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吧。”

“还好来得及。”

“你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吗?”

冯渊扭过脸去,发现黑斗篷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

“我的确早就怀疑纳多米得了恐水症。”冯渊解释道,“在贝路坦帕的时候,纳多米就已经有一些前驱症状了,我认得。”

“为什么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说?”

“如果说了能怎样?”冯渊反问道,“把纳多米留在贝路坦帕等死吗?还是干脆让其他的保囘镖一刀杀了他?”

“……”

黑斗篷陷入了沉默,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

冯渊又继续说道:“得了恐水症的人虽然都会变得神志不清,可大部分人并不会真的发狂,他们只是……慢慢虚弱死去。”

“那至少应该让纳多米自己做决定才对。”黑斗篷摇了摇头。

“或许你说得对。”

坟墓已经完成,冯渊从土丘上走了下来。

回头看去,平坦的土丘上插着一柄长剑,颇有点侠客之墓的感觉。对于一个战士来说,被埋葬在这样的坟墓之下,说不定正符合纳多米口中的“男人的浪漫”呢。冯渊不禁这么揣测。

“佛尔羽。”黑斗篷突然问道,“你如果不急着回家的话,能不能再来做我的保囘镖呢?”

“我不叫‘佛尔羽’,我叫‘冯渊’。”冯渊头也不回地说道,“而且我也不是革新军的逃兵,我是个魔族。”

“……”

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树冠过滤之后,变成了缕缕光丝,在地面上留下斑驳错落的阴影。冷风夹带着尘土的味道从身旁吹过,给本就阴暗的林间增添了些许凉意。

“……什么?”

黑斗篷惊恐地后退了两步,似乎以为冯渊会像纳多米那样突然扑过来一样。然而冯渊始终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我是个魔族,但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妨碍你的任务。”冯渊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黑斗篷怀疑地问道。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样的帮助?”

“我希望你能帮我救一个人,作为交换我可以帮助你完成你的任务。”

“我的任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斗篷不但没有再远离冯渊,反而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情不自禁地,冯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你知不知道,随随便便就相信别人是很危险的?”冯渊调侃地说道,“我现在只要向前走一步,你囘的囘人头就落地了。”

“别扯开话题!”

黑斗篷没好气地说道。现在所有的保囘镖都不在她的身边,如果冯渊想要她的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和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冯渊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如果他刚才袖手旁观的话,现在黑斗篷压根没有在这儿听他胡说的机会。

“好吧,小姐,我们说正题。”

虽然冯渊的语气轻松自然,但是黑斗篷的眼睛却因为他的话而瞪圆了。

冯渊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对黑斗篷的反应感到非常满意。他从上衣中拿出了一个小瓶,还刻意地举在空中晃了晃。

“美丽的女士,我这里有一瓶魔法之药,只要一小滴能让你心想事成。如何,有兴趣吗?”

………………

…………

……

圣教历1988年四月十七日,索尔沃坦王国边境村庄里斯提克。

从库洛姆出发的二十三天后,琳利亚和帕林顿姐弟终于来到了人类世界名符其实的中心。

索尔沃坦王国虽然从地理位置上看地处北陆,而且单论军事实力也比不过其北面的邻居可鲁起亚帝国,但是这里却是人类世界名符其实的经济和文化中心。

幅员辽阔的索尔沃坦居住着全大陆百分之四的人类人口,却拥有着将近四分之一的财富。索尔沃坦人在制造方面有着惊人的成就,然而和经营手腕一比,这些成就也不免相形见绌。他们既了解如何组合加工来自大陆各地的木材矿产,从而制造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迹,也更清楚如何将这些“奇迹”卖回给那些原料的产地,从中赚取巨额的利润。

与此同时,索尔沃坦实施着十分宽松的商业政策,这使得任何国家的商人都可以在索尔沃坦的国土内进行贸易。索尔沃坦的边境上每天都有来自大陆各地的商队往来通行,不同国家不同民囘族的人在此聚集,彼此迥异的文化在这里碰撞融合,最后终于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混合文明。

索尔沃坦的口号是:“不论你是谁,无论你来自何处,你都不会被拒绝,前提是你能做到对这个国家有益处。”

任何人只要不干涉他人就不会被任何人干涉,任何种族、文化和信仰都可以在这里存在并获得一席之地。在这里,只有一种所有人都通用的语言,那就是“金钱”。

“虽然这里基本是各种宗教的大杂烩,不过我们光母神教的教民还是占了三分之二以上。”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希尔玛正为琳利亚讲解关于索尔沃坦的事情。

“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啊。”

撩囘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去,琳利亚不禁赞叹起来。里斯提克只是一个边境的小村庄,可是这里的街道就和琳利亚印象中的城市没有什么两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擦身而过的时候,琳利亚能够从每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野心和希望,还有勃勃的生机。

“老实说,我还是不太习惯和一群异教徒混在一起。”

撒拉囘萨不太高兴地说着,一边坐到了远离车窗的地方。今天因为有专职的车夫,所以撒拉囘萨可以和琳利亚她们一起坐在车厢里。

“在库洛姆的时候,不是也有很多奥斯林教的信徒吗?”希尔玛不解地问道。

“那不一样。”撒拉囘萨摊了摊手,显得非常无奈,“虽然我想说,要把他们当成兄弟姐妹,可能有点……不过至少他们愿意信仰琳利亚大人。”

“撒拉囘萨……”

琳利亚摇了摇头,不过今天她的心情很好,所以不打算对撒拉囘萨说教。

“现今的国王名叫汨罗·亚思汉姆,他已经在位四十多年了,可以说索尔沃坦如今的成就有一半都必须归功于他。不过据说他现在重病缠身,已经不久于人世了。”希尔玛继续解说道。

“如果汨罗国王真的驾崩了,王位会由谁来继承呢?”

“这个问题就有点微妙了。”希尔玛回答道,“国王有一个独生子,里米尔王子。所以,本来由他来继承王位并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

“还有其他的竞争者?”琳利亚敏锐地问道。

“对,国王的侄子,王子的堂兄,米瑟公爵。”

“不过,继承权应该还是以王子为优先吧?”

“当然。”希尔玛证实了琳利亚猜测,“里米尔王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而米瑟公爵是第二顺位继承人。一般来说,不出意外的话由王子来继承王位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索尔沃坦王国在这方面有点麻烦。”

“什么问题?”

“索尔沃坦王国有一个独特的长老议会制度。虽然议会没有权利干涉国政,但是他们却有权剥夺王位继承人的继承权,所以……”

说到这儿,琳利亚终于明白希尔玛的意思了。

“如果长老议会宣布王子失去继承权,公爵就能继承王位。”

“正是。”希尔玛点了点头,“里米尔王子今年才刚刚十六岁,在那群大贵囘族眼里还只是个小娃娃。米瑟公爵就不一样,他已经参政多年,而且在国内的声望似乎不错。所以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听见希尔玛的回答,琳利亚陷入了沉思。索尔沃坦王国是人类世界重要的支柱之一,如果这里发生了和可鲁起亚帝国一样的动囘乱,就不只是北陆会受到影响,还很有可能波及整个大陆。

再次撩囘开窗帘,看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琳利亚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她只是由衷地希望自己没有预知未来的才能,不要让她的所有预感都应验才好。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

撒拉囘萨抢先探头出去询问。然而看起来他并不打算等待车夫的回答,因为他直接拔囘出了剑。

“怎么回事?”

琳利亚一边向撒拉囘萨询问,一边爬向车门,然而撒拉囘萨却伸手挡住了她。

“琳利亚大人别出来。”

“请光母圣神不要害怕,我们无意伤害光母圣神和各位圣堂武士!”车厢外,有人喊叫起来。

琳利亚不顾撒拉囘萨的阻拦,走出了车厢。

“……”

琳利亚沉默地环顾四周。不知何时,马车已经被一队士兵团团围住。尽管刀剑没有出鞘,但是士兵们一个个都全副武装,看上去颇不友善。

行人都闪在了道路的两边,正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对峙的双方。

“光母圣神,得见圣颜万分荣幸。”

看见琳利亚从车厢里出来,为首的军官连忙跪下行礼。这反倒是把琳利亚给弄糊涂了。

“这是何意?”琳利亚不禁问道。

“敝主上希望能一睹圣颜,请光母圣神移驾王都。”

军官的话解开了琳利亚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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