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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愿你归来

即将破碎的明天

  

我倒在自己的床上。

刚刚回到房间的我,就条件反射般将自己锁进了屋里。窗外星光点点,我却连多看上一眼的空闲都没有。从坐上那架直升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失败了,而我之所以存在于此,只是因为别人对我的怜悯而已……

“可恶!”

我狠狠地将拳头捶在桌子上,我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到,直到最后都只要依靠别人才能够活下去吗……!我生存的意义是什么啊?!

就连这失败的感觉——也如此苦涩吗?

我抛弃了天川,他必然会被逮捕,然后,被处以极刑。他所想要的那些未来——连同我想要的那样的未来……

已经,不存在了……

(参考本卷第三章,就知道这段对话发生在什么时候了)

“说吧,找我到这里有什么事情?”

借着还未完全退去的怒火,我没好气地向天川问道。

我稍稍有些放松下来,天川看起来并不是个坏人。不过在这个时候,他找我过来干什么?我们并不熟,虽然看起来有些投机……但是万一他是个危险人物怎么办?对这方面我可没什么经验。说不定拜托秋月就能解决掉呢,嗯,到时候就这么办……

“我知道我们才认识不久,所以我想找一些共同话题。”

虽然你这么说……可是这倒算是个什么道理?

我可对这个没多大兴趣。

“什么共同话题啊?”

“那个……我先想想怎么说。你喜欢吃香蕉吗?”

“不,我更喜欢草莓。”

“这样哦……有读过什么好书吗?”

“《忏悔录》算不算?”

这是他们日本人的习惯吗?还是说我对这个人种有些什么误会?总之我是很讨厌拐弯抹角的,要说什么就直说嘛……

哦,糟糕。秋月似乎在向我招手?啊,那是死神的召唤吗?不好,我必须拖延一下……再拖延一下……

“喂,你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的吗?那就快点吧。在这里废话也没什么用途……”

心里那样想着,嘴上却只能这样说吗?

我忽然觉得,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呢?大概是为了逃离未知的风险,而选择了已知的死亡吗……总之还是先逃走为妙吧,否则秋月那边恐怕将会对我施以更强力的惩戒。

“那么我就直说吧,听说过蓝色世界吗?”

“那是什么啊。”

我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名词,并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天川不等我作出其他反应,就自顾自地讲开了。

“传说中,在天空的尽头,普通的人类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地方,有一片这样的土地。”

“海水、天空,甚至空气,一切都是蔚蓝的颜色。”

“在那里如同天堂一般,什么也不用想,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着。举例来讲,你想要一千万的纸币或是等值的金条,只要在心中默念,那么这些东西就会自动到达你的手上,不费吹灰之力。久而久之,每个人都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物品、房子啊什么的,这样的想要就要。可是……”

“可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看见其他人,每一个人都被单独隔开了,也许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也许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代价,又或是神的报复……这也就是相当于,只有一个人存在于这世界之中,一个人只能看得到你自己和你自己所获得的事物。他或是她很想很想接近其他的人,但是永远不可能做得到……是的,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是,你得不到和其他人的相遇。”

“这是诅咒。”

“永远孤独的诅咒。”

“但是有一天,有那样的一个人,某个他推开了这个世界的门,从此一切都改变了。他所选择的人,那个女孩,永远只能看见他一个人的身影,并且希望他能够陪在她的身边。可是他本身又可以无尽往来于两个世界之间,继续在人世间的快乐生活,所以,这里对他而言并不是必要的。她很在乎,因为他的存在简直是个奇迹,是只属于她的奇迹。”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在蓝色世界中出现了一位知心的人,就算只是能够谈话也好……可是他比起蓝色世界,更迷恋着自己的现实。她用尽一切,扮演着他的同伴,希望永远永远可以和他在一起,这样她就不再孤单。一切只是为了,不会被他抛弃。”

“因此,她必须……”

“她能怎么办?她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可是对于她,他却是唯一的,唯一一个能够让自己摆脱孤独的人。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离开了他便不复存在。”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她想任性,一辈子只任性这么一次,祈求他永远陪在她身边,不要再回到现实中去了。”

“唯一的,她只能这么做,为了能够让自己解脱……为了能够不再孤单下去,不再让自己受伤。”

“两个人的话,也许就能一直在一起了,也不会孤独。”

“他当然拒绝了,现实中有那么多的各种各样的事物,他都割舍不掉。对于他来说,这个女孩的存在可有可无,不过是他生活的一种调剂,仅此而已。他是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性的,何况,他觉得,这样的拜托是一种自私的任性。他很生气。”

“于是他关上了这扇门,他不想面对着那种自私。”

“女孩哭了,她的任性让他离开。可是她又怎么办呢?这样下去,他最终还是会离开她,去到很远很远,她去不到的地方。”

“她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回去,回到那样的时光里了。”

“永远,回不去了……”

“于是,你想说些什么?”

我被搞得晕头转向,可是……总觉得,他说的有些似曾相识……

“如果你是他,面对她的任性,你会怎么做呢?”

“那个女孩是很自私啦,这倒是没错……但是,她真的没有别的方法来……”

是啊,虽然这样……可是如果换做我的话,我应该也会这么做的。要求自己不再孤独,尽管这是任性,可是比起那孤独而言,我还是希望能够握住别人的手。

这样的心情,我能理解啊,所以,换成是我也一定会……

“没错,只有一个人,选择是让她继续孤独,还是要回她的快乐。”

“这算什么问题啊?”

我看着天川的眼神,很透明,完全没有一丝的杂念。他用眼神询问我——

“你要怎么做?”

“那个女孩会是我重要的人?”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仿佛那蓝色的世界,就摆在我的眼前——

“对。”

他在微笑,似乎深不可测,却又十分浅显。就像是我自己在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一样,我要怎么做?我问过自己很多次,但是,根本给不出回答。

她没有朋友。

孤身一人。

只有我能决定——她是否还能欢笑,还能幸福。

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啊。

——是不是她也,一直这样祈求着呢。

“我很讨厌这种任性,说实在的,这样的事情没什么所谓。”

“是吗……”

他看上去有些失望。可是,这不是我的回答,现在失望为时过早。

“但是我要和她在一起。”

“……”

“我不想看到,在这个世界上就有这么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只有我记起来,我却刻意把它遗忘。连我都不记得她的话——”

我并没有想要跑到那种地方,因为,我也有其他重要的人了,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我不会轻易就抛弃这些。

然而,我最不想失去的,还是她。

不论为何。

“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记得她的人了。她存在着,但是,也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也只有我……来让她,存在下去吗?”

天川的惊愕,转变成了笑意。

“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吧,因为我和你的选择是一样的。”

他微笑着说。

“什么啊?选择?”

我彻底搞不清楚了,那算是什么“选择”?

“你已经具备了‘资格’哦!现在,就让我阐明我的目的吧。我是伦敦总局的下属……虽然不是正式的,而且,我在被招募之前在德国犯有谋杀罪。”

他平淡地说,就像是在读报纸给我听一样。

!!!!!

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个杀人犯?能够露出这样的笑容的人……居然是个杀人犯吗!我的本能让我立刻后退了一步。在我的印象中,所谓的杀人犯就是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别人干掉的那种……

可是他迅速逼近了,不让我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因为我现在是总局的人,所以是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危害的,也不会继续犯罪的行为,更不会被指控。我来此的目的,只是想要帮助你完成一些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会想要什么样的帮助?”

我只能勉强冷静下来,在我们的不远处,海河老师正与一名女生交谈甚欢,如果我做个手势的话他应该还是注意得到的……

“你,是不是想要做些事情,但却毫无头绪呢。”

话说得太宽泛了,即便如此,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这样的话我可以协助你,因为我知道,你想要做的是什么。”

“真是大言不惭啊。”

若世的存在,谁都不知道,我没对任何人说。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想做什么。

“嗯,你最主要还是不相信……为什么天上会掉馅饼下来。”

他说着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张制式规整的证明和一个小本。小本上明确地刻有总局的徽章,我见过无数次了。

“你可以检查……但是最好不要告诉老师,因为这是机密任务,况且让别人知道你走后门也不好呢。”

我立刻将那两样东西接了过来。

从我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正式的侦探证件上有的,这个东西上面都有,防伪水印,编号,还有侦探所特有的身份信息都在这上面,我粗略地记了一下,这些留到今晚再去确认。我又翻开那张任务证明书,虽然说上面有些英文之类的东西还是看不懂,但是规格上与秋月那天发给我的空白的任务证明确实是一致的。

问题是,他这个身份,就算是对我做什么也……

也就是说……

“我必须信任你了吗?”

我问道。

任务说明上写的是“将程明远带回总局,询问其与K接触的相关情况”。

这算什么,为了这件事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好混乱。

“有位大人物,想要见你呢。”

“谁?”

“我暂时不能说,反正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都能够取得利益呢。你的家族那边我会帮忙打点的,那就这样咯……至于带回去怎么处置,要听‘那位大人’的指示了。她甚至可以将我的罪名抹消,让我成功跨越这个国家的边界……到那个时候,你只需要离开这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

天下有这样的好事?

算了,还是保持谨慎的态度为好。

他突然绕到我的后面,把整个身体压在了我的背上,环抱住我的脖子……我想这是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不过……

“男X男啊!!!!”

“我终于见到了……”

“那个做攻的男生还是很帅的嘛……”

“真可惜啊,回家我就把落地窗砸碎好了。”

这就叫“流言蜚语”啊……我恨不得直接掀翻我后背上的那只大型成虫,不,也许是灵长类。总之怎样都好啦,再这样下去我立刻就会名满全校的吧!

“喂,人家都以为我们是……”

我连忙甩开他。

“有什么要紧啊,看来这里真不愧是习俗端正呢,连这种都不被允许吗?”

“不是禁止的……但希望你不要那么做。”

天川哈哈大笑,看上去十分轻松,完全没有执行任务的样子。

然后。

“我所说的一切,都希望你记住。当你再次面临蓝色世界的选择的时候——”

我感觉到了什么,如同刺目的阳光射入双眼。

“不要忘记,孤单一人的她的哭声。”

“什么?”

“最好,也不要喜欢上任何人。当你对这里有了依恋……对这个现实世界有了任何祈求的话……”

一股寒意在上涌,我看到他坚定的目光。

“你就会忘记她,然后,后悔一生。”

我该说些什么?

就好像……完全被人看穿了那样。

“那么,时候不早了,明远君。走吧。”

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迷茫地向前走着。为什么总局要将我带到伦敦,这一切,是否与K有关联?总局意识到我与他之间可能的关系了吗……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他们找到我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有些搞不清楚。

“你不相信我。”

“我确实不相信你。”

“是么?”

“我有些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什么?”

“你毫无疑问地将会被逮捕,可是与你不同的,明远却有机会接近这一切。所以,我希望你偷偷做好这个准备。”

“帮明远脱罪的准备?”

“是的,另一张牌我已经安排好了。”

“那么说实在的,我果然只是个炮灰而已?莱利斯那家伙,还真是骗得我够惨。可是,‘那位大人’的命令不可违背啊。”

“也许吧,但是,到了那个时机,我一定会让你的愿望实现的。”

“你做得到么?”

“谁说我做不到呢,那么,让我们来一起找找吧。既然那个人有本事推翻一切在场证明,只要一个不在场证明就可以让维卡尔德后悔终生。”

“能够作为明远的不在场证明的东西。这倒是没错……但是要从哪里开始找呢?我确实知道学校里有些人可以配合……可是最重要的物证……”

“去药店。”

“哈?”

“我说,只要在药店,就可以找到作为不在场证明的东西。至于哪家,我都已经做过详细调查了。保证不是一般的……”

“对不起,有人在家么?”

门外响起了低沉的声音,我连忙从昏沉中醒了过来。糟糕,如果是这个时候的话……那恐怕,只能是他们了。

“……啊,有。”

我连忙起身,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过……

我打开大门,两个高大魁梧的警察不容分说地挤了进来。没办法,这么嚣张的话,一定是信心满满地想要抓到我才是。

“你们要干什么啊!我又没杀人放火的……”

“是我命令的啊,我有特权。”

门外出现的是,弗伦·维卡尔德。他的样子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勉强还算是打起了精神,这没办法,他的直升机估计已经被炸掉了,直到现在他才找到我,说明他也经历了相当的操劳呢……

“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逃出来,不过一切都该结束了。你,检查他的左臂!”

他对着其中一名巨人指使道。

“枪伤可是不能掩盖的东……”

他说到一半,愣住了。

我自己撸起袖管,里面的皮肤完好无损。在他看来,我想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不可能!”

他一下子冲上来,开始狠狠地进行**之类的动作……当然很遗憾,什么也不会找到,这才是我想要的结果。

因为我本来就没受伤,之前的嘛,就是装出来的,番茄酱懂不懂?其实就是和这个差不多的原理,而且现在的科技完全能做到不留痕迹。

“喂,维卡尔德。我似乎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老是找我的茬啊。我干了什么,能否请你说明一下?”

我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挑衅道,现在气势上我可不会输。

“少给我装蒜!你今天白天去了哪里?”

“哦,我和天川一起偷偷溜出校门,老实说他想要我帮他做什么事……他说要做什么事,然后我就先回家了,那天我不舒服,很想吐,校医那里也有证明的。”

“为什么不请假?”

“你傻啊,请假完了我估计就已经把胃都吐出来了,那样我请假干嘛,直接在学校里找块地给我埋了吧。”

学校的请假程序冗长而复杂,所以经常有不请病假就开溜的学生。这点虽然能算我违反校规,但并不能作为犯罪指控。

就算仔细调查下去,也不会发生任何事情的。

“这……那就算了!你的胸针在哪里?”

维卡尔德似乎对我的手臂上没有伤痕感到难以置信。

“这。”

我指了指自己的胸脯,郁金香完好无损地别在那里。我身上还穿着早上的衣服,所以在这点上应该没什么破绽……

“……你,给我找一找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今天没有出城的证据!”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以后,又给我提出了这个为难的问题。一般来讲,当事人家中是不会特意留什么证据的……如果这个人是无辜的话,所以一般在裁断中有着疑罪从无的惯例。但反过来,一旦存在证据,将成为侦查上的绝妙阻碍。至于证据的可靠性……

“证据吗……这个还真不好找。”

“哦?”

“我一直都在家,有什么证据啊。”

确实,一直在家的话也不会有人证,完全没有说服力。

“你不是说你不舒服?那一定有买了药吧?只要看到那个,一切就可以盖棺定论!来,拿给我看看!”

他像是抓住了我的尾巴的,露出狰狞的笑容。确实,他应该在监视着城里的情况,今天的我没有任何买东西的空闲,可是……

“哦!是是,我买了,就在那边桌上。”

“哼,那我就看看——”

然后他愣住了,连嘴都没有办法合拢。他确实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可是,那个东西,却一点也不支持他的观点呢……

我也笑了,但是,不知道这是不是该说是一种开心呢。总而言之,我也该送走这群笨蛋了……

“那么,诸位请回吧,我这小地方真的没什么可招待的。”

差不多,大局已定了呢。

维卡尔德愤恨地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你以为这样的伎俩就能骗到我?明早,你将归案!记住我的这句话!”

他似乎残忍地笑着,带着两名手下走了出去。

而我,则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发呆。

想着我所犯下的罪。

即使我,应该已经就这样,逃过一劫了的样子。

“叮咚!”

谁啊,不会又是那个混蛋回来了吧……我一边诅咒着刚刚离去的维卡尔德,一边琢磨着到底又有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要找我。

这么想着的我,走到门前,顺着猫眼向外望去。

看到了一个我绝对不敢想象的情景。

一个只穿着一件白色染血衬衫,左手上绑着一个什么东西的男人的身影。他已经很难站起来的样子,两手无力地低垂,但是,他却在咧嘴笑着。

“哥哥?!”

我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方式,但是这一种,我是绝对想不到的。

于是我叫出了声。

我把灯打开了,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客厅。

“唉,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痛痛痛……”

哥哥郁闷地卷起自己的袖子,用我这里备用的碘酒来消毒。这只能起到一点点作用,但总比不处理好。他一边为自己消毒,一边拿起了放在客厅桌上的电视遥控器。

“坏掉了。”

“那为什么不修一下哦,在无月之城的生活很无聊的……”

“我没钱啊。”

而且,就算有修的钱差不多也用在平时的多余开销,比如偶尔被红凌勾走玩之类的,游戏这东西,可能真的会上瘾。

“明天我给你,真是的,连电视都没得看该怎么活……”

“这里可是无月之城啊,有没有电视不都一样……反正那些新闻都是被筛选过的,没什么看的必要。”

“也是,那,那家网吧封了没?”

“没封啊,偶尔我还过去玩的,只是老被跟踪而已。”

“等下我跟他们说说……为啥别人家的小孩都能去那里你就不能去啊,又不会少块肉……”

我和哥哥进行着普通的对话,说实话,刚刚从生死边缘回来的我居然能和他在自己的屋子里聊天,倒也称得上奇迹。

“你不是在爱沙尼亚?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呢?”

“呀,其实也不是……就是最近回来了而已咯。任务啦任务。”

常有人说哥哥和我很像,倒也确实是,我现在的样子,和几乎同龄时的哥哥长的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人。

他的头发留长了点,不过还是没有遮住眼睛。一想到遮住眼睛的人,我就想到那个男人,说不定哥哥和那个人还真的有点像。不过,如果那个男人现在还能够潜进无月之城而不被发现,那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直接把无月之城废了得了,哪还用这么多废话,也不用那么麻烦地设下这么麻烦的局了?

“我其实接到了一个任务,说什么在无月之城附近的一个中转城市,会有一场盛大的交易会……总之我去了,而且还遇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人。”

“谁?”

这倒是比较有趣,最近发生的大事……

“你。”

好像突然被浸入冰水一般,我竭力让自己不显得慌张。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看到我啊,哥哥……我可是,很注意不让自己被别人发现的。从始至终,我的脸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段视频录像里,所以维卡尔德才没有直接起诉我。

“啊哈哈哈,开玩笑的……那人挺厉害,据说是什么恐怖组织的头目,全球S级通缉,就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了。”

左臂上有两处枪伤,不过这还都算浅,大概不伤及筋骨,右臂上也受了一处枪伤。这么说来,如果不是K的话,最近能够算得上是S级的超级重犯的,也只有那个男人了……

“不过我们把机枪都带上了,总算有点效果,那个人变态得要死啊。据说后勤的那帮人连大炮都拿出来了,真是要命啊,至于么……”

“连机枪都得带上了?那是什么人啊……”

我想,恐怕只有那个男人了吧。那个自称,能够了解一切的男人。

“也是,我毕业的时候还是年级第一呢,是最强哦,居然打不过他……不过我把一样东西抢到了手,他随身携带的。要不是他急着逃走,这东西我们也见不到,不过也算好,要不我不就白伤了……”

“啊?”

他抢到了什么……是啊!那个男人一直拿在手里的,不就是……

“就这个。”

托雷斯之刃!

没错,就是他用这把剑切碎了维卡尔德的子弹——这可是超现实情况啊!他的力量不管到了什么程度,用刀在那个距离劈开子弹,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要面对那个人……可以用大炮的话,我也去抬一门过来。

“啊哈哈,我很厉害哦,还抢了件宝贝——啊啊啊!!!又碰到伤口啦!痛痛痛……”

现在这把剑,就用绷带密密麻麻地缠在哥哥的右腕上。似乎是因为哥哥的手受伤后没了力气,所以只能绑在上面。不过这样的话……

“上头说这东西很厉害,也很诡异,明远你可千万先别碰。我们那里的人都是看我碰了没问题以后才敢让我进城的。”

哥哥一边喘着气一边勉强说,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涨得通红。

“痛痛痛……”

“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了……那么用力。”

我连忙扶住了他,可是因为有些激动,我的手用力了些。

我完全无法掩饰住内心的渴望,因为,现在的话也许就能得到。

只要有了这个,若世就可以……不止是她,就连椎名小姐也……

“不,没什么。”

我放弃了。

在哥哥面前,我恐怕还是夺不了这把剑,毕竟他也是我重要的人,我是不可能对他下手的,但是……

“能让我碰一下么?一下也好。”

“你碰这个干什么?说了很危险了。”

“就碰一下。”

我的语气有点生硬,同时,我的手已经伸了上去。我的指尖,终于颤抖着碰到了——对,然后,让我看到吧……

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力量的话——!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为什么?”

我问自己,如果什么也没发生的话……莫非这只是一把假的而已?指尖传来的金属触感真真切切,可是,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托雷斯之人会直接让你的灵魂共鸣起来。”)

天川说,这是判断托雷斯之刃真假的一个方法。但是现在……这个东西居然毫无反应!这难道是说,哥哥抢到的托雷斯之刃是假的?这不可能吧,这是直接从那个人的手里……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任谁都不会拿来显摆……就是说,我们这些打算抢剑的,都是白痴了……可恶,居然没想到这个事情啊!

“好了,不要玩了,这东西很危险。”

哥哥将手臂收了回去,我也顺势拿开了手,坐到他旁边。

“我还是告诉你多一点吧,你对这东西很好奇……其实告诉你一点倒也不坏。这东西正要被拿去试验,听说能够‘操纵人的灵魂’呐,真是有趣。”

他似乎很得意,像是在对我卖弄着什么。确实,按常理来讲这样的东西可是根本不存在的,如果上头很重视的话,那么,似乎就多了几分可信度……

“什么啊,这么超现实?”

“就这么超现实,我现在还要拿回去给他们实验,说不定……”

哥哥神秘地笑了一下。

“连世界也会为之改变哦。”

“算了吧,咱们是生活在物质世界里的,精神依托在物质上……以物质为基础进行……”

“还是别背课本啦……你也知道我讨厌上课。”

“嗯,说的也是。”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的房间里,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亲人来做客,这也是很快乐的事情。

就好像能够回到过去一样,回到那个时候一样——

“哦,时候不早了呢,已经十点了。”

我看了看钟表。在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的时候,大概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哥哥这边还有任务,应该是强行挤了时间出来看我的,连伤都没有处理……

还真像他的风格啊……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是啊,我的哥哥,是这样的人呢。

“我走了,明远你可要认真学习啊,别弄个不及格之类的……不想当侦探的话,以后也不能混得太差,是不是?”

他站了起来。

“嗯。”

“拜拜,对了,别告诉家里我回来过啊!”

他对我招了招手,笑了笑,然后匆忙地转身离去了。

“喂,明辰,时间也不早了,你想让那群领导喝西北风啊!弟弟的事就回头再说吧,反正你也积了不少假期……而且你还有伤,要赶快处理啊!”

门外有人用生硬的中文大喊着,至少也敲下门哦……等等,该不会哥哥你就这么把一个生人放在家门口了吧?这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啊?

“哦,知道啦,我现在就出去!”

“……嗯。”

我自己一个人自顾自地答应着。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哥哥终究是要走的。

突然,我的心里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哥哥关上了门,我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到这间房屋完全安静下来为止。

只是——

仿佛,可以听到某处,有人在对我窃笑的声音。

“叮咚——”

又是门铃响,我走到门前。这次来的是谁呢?难道哥哥联系过家族的人,他们就顺带来看看我吗……怎么可能呢,我已经不被任何人期待了吧。

虽然这次命好做足了准备才没被抓,可是,我已经不想再持续这样的生活。即使被抓到也好,至少,我反抗过——只是,如果仅仅如此的话。

这样下去,不是和什么都没做一样么……

“对不起,我这就来开门……请问哪位?”

我带着抑郁的语调问了一句。

“……是,明远吗?”

秋月的声音。

本该伸向门把手的右手停住了,然后,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开始思考该怎样应对这样的局面。我所做的一切,确实都只是为了防范维卡尔德的追捕,而且做得也姑且算是十分到位了……可是,如果秋月再追问下去的话——

她那个时候确实是和维卡尔德一起去到了那个地方,可是在她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走掉了——趁她的第一枪吸引住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力的时候,我就已经从预定的线路脱逃了,所以他们之间的对话我没有听见……

一定是,想要那个男人把我交出来吧……维卡尔德不可能不在这方面下功夫,假如,秋月也要来联合家族势力调查的话,我所设置的特别的措施也就一个都没用了,摆在她面前的。如此说来,她才是这个计划中的最大变数吗!

真是失算……果然我还是因为太自信,所以忘记考虑这个了!

这样一来……可恶,我也不能在这里被抓住!可是,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逃走啊!门外可能就是大批的警察,就算我不开门,迟早也会……

“是……”

我决定回答。

我开始退后,眼神一点也不离开门板,然后退到了客厅的桌子旁边。

如果连自保都做不到,那我可就真的完了。只要拿住沙发上的手枪,我就还有机会……里面是实弹,只能赌一下警察他们没有实弹了。

但这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喂,你这家伙,该……”

我只能绝望地向他呼喊,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能够……意外的,他很快就有了回应。

“……看来,我也无能为力了……你以为人家想要来抓你,会不备下万全的措施吗?所以,你玩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哦。”

“连你也没有办法?”

“如果有狙击的话,怎么逃也逃不了,我可不会帮忙了。你可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一个人做不成的事?就算是天川流衡,他的背后也有着庞大的势力做靠山,可你什么都没有,所以,是不会有胜算的……你所做的,不过是试图将你的妄想变成所谓的现实而已……”

莫非这家伙还想看热闹吗!可是,如果再不想出办法……我可就彻底陷入无解的局面之中了!所谓的权势居然是这么重要……一直被我轻视掉的东西,居然真的彻底左右了我的命运吗!

一个人面对这些,终究是……太过无力了吗……

“那个,哦,那个……里面怎么了?”

秋月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没办法,周围实在太安静了。

“不,没什么!完全没有啊……”

我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故作轻松地解释着,尽管如此,我的心脏已经跳得十分剧烈,甚至,秋月的声音我都有些听不清了。充满了整个胸膛的心跳声,就像是宣告我结局来临的钟声一般。

“哦,是吗……我还以为明远在和别人聊天……”

“没有,只是自言自语。你来做什么呢?我正打算睡觉了……”

“……”

对面没有回应,很危险,这意味着些什么?我试图思索却根本得不出答案。

“不用开门,也可以哦。”

“……哈?”

像是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一样,秋月率先说道。

“因为只是一点小事情……今天,翘课了?”

“啊,嗯……”

这种时候还能怎么说呢,应该,就只有这种解释了啊。

“真是的,老这样的话就真的赶不上进度了。”

“……不赶上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我,终究会因为某个原因离开这里,不论是早还是晚。学业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怎么在乎,即使打开了书本,脑子里也总是拒绝着。

却不知道该拒绝些什么。

“是呢,明远要离开这里了……我知道啊。可是,即便如此……”

“那,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样下去。”

反正,我一年之后会离开,那么这一年,就算发生什么也无所谓的。更何况,让我接受失败的事实,从此一生为此而自责的话……还不如,来个痛快呢。

“这样不行的啊,明远,你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吗?”

……是,呢。

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刚刚离开这里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离开,离开以后该怎么办,怎么生活下去啊之类的……似乎从接受了天川的提议的那一刻起,就根本没有考虑过该以什么姿态回到这里。我本来以为我能够改变的,可是我却失败了,因为过于低估了托雷斯之刃吗?总而言之,结果上我没能离开这里,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也没有思考过——

如果有一天,我和秋月隔门相对的时候,我该说什么。

如果第二天我还来上学的话,我会做些什么。

如果这样的时光仍旧持续一年,我又该如何度过。

我什么都没想过——

我一直想着远方的事情,好远好远。

却对近在咫尺的同伴们,失去了感觉。

“明远,你还记得我们当初遇见的时候吗?”

“……记得,然后呢?”

为什么要提到这个?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吧……

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的相遇。

“那时是明辰哥哥带你过来的哦,你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在那里坐着……那时我就在想,是不是你一直没有朋友呢?”

“大概是吧,我身边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应该只有红凌还有你了呢。毕竟我也不是很擅长这种……和人交往的事情。”

因为,我丧失的不仅是记忆,还有生存的基本技能,我什么都没有,说实在的,能活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奇迹了吧。

“所以我会成为明远的朋友啊。”

“有点不知所云,你这逻辑。”

秋月的声音带着温暖的笑意。

“因为那时的我也没有朋友,每天只是来往于学校,回家还要接受什么精英教育之类的,完全没有时间。”

“这倒像是你的人生……”

“是,所以那个时候,我很开心啊。明远和我做朋友的话,我们就是互相唯一的朋友了,我那时候问了……要不要做朋友之类的。”

“是么……”

我倒不是很记得这个,当时的我并不是很在意周围的人。

记得我和秋月交往变多,大概是那件事情之后吧。

秋月对我与其说是友情,不如说是报恩之情占多数。在我看来,即便经历了这么久的交往,我还是会这样认为,这样……自虐般地,认为着。

“明远,我们之间的时光……重要么?”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

“……嗯。”

我是个没有力量的人,在这里可能算是天生残疾吧,本来我就没打算交上什么朋友的。而我真正意义上流动着的时间,正是与他们一起度过。

和我的……仅有的朋友们。

我转系之后虽然好了不少,但老实说可以和我深交的真的一个都没有……就算是这样的我,也不可能不渴望真正的友情吧。

也就是说,我还对此抱有希望吗……害怕走上孤独的道路吗?

可我,必须做出选择才行……必须,做出失去我和他们之间一切的准备。

如果连这样的决心都没有的话。

若世……

我究竟,是不是只为你而存在呢?

“所以啊,即使是最后了,我也想要珍惜。”

“……啊。”

“这也是我们,一起笑着的……最后的时光……”

渐渐地,她说不出话来。

听着她的声音,我渐渐感觉到了什么。在这仿佛静止了的场景里,一切都在缓缓地流动着,随着时间——光芒也好,黑暗也好。

我,或是她。

一起笑着的……时光……

“……我,失败了啊。”

我低下了头,即使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时间仍然在动,在不舍昼夜地流向未来。我和他们在一起的现在,也在随着时间,一点点消失。

这,也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啊。

“……是什么呢。”

“不,没什么。”

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究竟该如何形容。

只是,我知道,这一定很重要,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重要那么多。

“看来明天,可不能再翘课了。”

“是啊,明天一起来上学吧!明天明远的病还不好的话,我就会上门来照顾你哦!所以做好觉悟等着吧!”

“求你放了我吧……”

秋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什么啊,偶尔也能让我,感觉到这么安心。

“……即使明天不好,后天不好,或者是很严重很严重到一直不能来学校,我也会一直来照顾你的,所以……至少,我会陪着你的。”

“哎?”

“即使别人都变得讨厌你了,我也会陪在你身边的——绝对,不会让你再孤独下去了。”

孤独……?

“你在说什么啊,秋月……”

“明远想做什么事的时候,一直都是想着,一个人就要做到什么的。不用这样勉强自己啊,我也会帮你的,大家也会。”

我发不出声音。

就好像有什么,堵在了我的喉咙。

他们,或许不会理解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

“就这些了呢,我,先走了啊,晚上还有些事。”

“……嗯,再见,秋月。”

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留给我,秋月的脚步声,轻轻地响起。

究竟过去多久了呢。

即使秋月离开,我也仍旧没有从门边离开,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我后悔了,没有打开门见她一面。我不敢想象,门后的她说这些话时,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只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却还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

“……好饿。”

经历了那么久的运动,众多疲劳一下子压在了我的身上。算了,先补充一下体力再思考也不迟,附近应该有物美价廉的家庭餐厅才是。

总觉得,现在即使有人抓我,我也没什么气力反抗了。

因为脑子里复杂的事情,矛盾的思考,从刚才开始就未停下过。

“你一点都不惊讶呢。”

“是啊,呵。”

摆在我面前的是我狠下心来点的招牌牛肉套饭,肉价暴涨的现在这东西对我而言真是奢侈,而且是在半夜,一个人的餐厅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宽敞了。

至于对面为什么出现了纤羽,我完全不知道。

她的私服和以前一样普普通通,明明有着那样的容貌,却一点也没有显摆的意思,换句话说,即便只是这样的衣着,也足以让大部分人感到无地自容。维卡尔德眼光真是好啊,我机械地在脑子里重复这句话。

“相当露骨的眼神,这是你的本性?”

似乎发现我对她评头论足的举动了,这种敏锐让我无话可说。

“对不起了。”

说实在的,我不想见到她,现在我略烦。而且被纤羽看着的感觉很糟糕,就像是被某种光束扫描一样,为什么身处在那么排斥他人的世界里,她的眼神还是纯净得连我都无法直视呢。

就吃肉好了。

纤羽倒是并没有太过纠结于这些礼节,也是,我感觉她是实用派。如果是秋月的话,大概在精神层面上我已经累得半死不活了。

可这如坐针毡的感觉,也一样让我不自在。

“我似乎和你说过,要和你谈一谈小歌的事情来着。”

“是啊,不过,现在我很忙。而且我们又没有约。”

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谈话么,该不会,是来钓我进警察局的?反正我现在没什么干劲,不管发生什么都能淡然处之的样子。

……为什么呢。

“如果你之前就逃走了的话,也许就没法说了。”

纤羽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但是,这似乎是向我说明些什么。是威胁么?

“……你想说什么哦。”

看起来,她也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是啊,在维卡尔德的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情况?只是,她现在提起这件事情也没什么意义了,连维卡尔德都只能无功而返,她又能做到什么?

应该,无视掉就好了。

“……”

过了很久。

“……”

为什么不说话啊,我继续自己进餐的行为,她却变得熟视无睹,这样反倒让我感到很不自在,连背脊都发凉了。就像是在对我发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等下去”的信号——湛蓝色的眼瞳在阴暗的灯光下,染上一抹酒红。

“……你想说什么?”

我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套饭,原本是打算慢慢享受的,毕竟好贵。可是再拖延下去,我可能会先崩溃掉的,那冰冷的视线本身,对我而言就像是拷问和折磨。

“我并没有想要抓捕你的意思,在我的立场上,我希望你还能继续这样的生活的——当然,如果协助我完成一件事的话,我们之间就可以不再见面了。”

她继续说着,依然是一成不变的陈述句。

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

“哎?那还真是不错啊。”

我的语气充满了连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嘲讽。我并不讨厌她,和她之间也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更不是因为过去的那些事情而感到歉疚或是罪恶……只是,我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

如果她气急败坏地走掉,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可这是纤羽,别说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平常也没有多少表现出自己情感的时候。在我的角度看来,她像是个真正的机器人。

“……只是,现在的你,做不到的。”

纤羽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自己下了结论。

“到底是什么?”

那遗憾似的说辞,让我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的火焰。

“你现在一点,都不像是小歌所说的那种挺身而出,拯救他人的人。”

……挺身而出,拯救他人?

别傻了,我又不是英雄,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再说了,这可是我啊——即使有这样的心思,也根本就做不到的我啊。

对这样的我,谁能要求我什么?

“我,一开始就没有这样做的意思,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我和纤羽的妹妹没什么交集,除了那次事故之外。可是连关于那事故的记忆我也只能找到些模糊不清的碎片,更不能得知当时发生了什么。

连我那失落的前十二年的时光,也已经成为了家族级别的禁忌。我现在能够认识的自己,只剩下这可怜的四年记忆,简直就像是豆腐渣堆砌起来的一样摇摇欲坠。我到底是什么?

除此以外,我还剩下什么?

“现在小歌如果看到你的话,应该立刻就会对你失望了。可能这也是一种让她对此彻底死心的方法,不过,你应该可以更有志气些。”

纤羽不像个外人似地,肆意评论着我。

——又来了。

每个人,都是这样。

父亲也好,家族的人们也好,一直以来……

“……所以说,为什么啊……”

我用凶狠的拍桌打断了纤羽的话,站起来以后,眼睛也凶狠地瞪着她,不行了,我忍不了了,连双手都在颤抖,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又或者是两者混杂在一起了。

“怎么了?”

纤羽似乎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于是露出了警戒的表情。

“……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迎合谁的期盼而活着的啊……!”

我还记得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像是个婴儿,我什么都不明白。

可是……

可是,他们都说我是天才,然后就用他们定下的奇怪规则来要求我,似乎没有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天才反倒是件奇怪的事情——这究竟是为什么?我被如此期望着,究竟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成为天才,普通人不好吗?

为什么我做不到,就要被别人嘲笑呢?

做不到……才是正常的啊。

做不到……这才是真正的我啊……

“是这样啊,的确,为别人的期盼而活着,是很不好的事情。”

我抬起头,意外地,纤羽并没有对我的话有任何指责,就好像她也认同我的话一样。换在家族里面的话,这肯定不是打一顿就能解决的事。

“……我,不想为了那种无意义的事情耗费精力啊。侦探什么的,从一开始,就根本不适合我,我只是个普通人,只能做普通人……”

不知怎么的,我的话停不下来了。

并不是因为纤羽认同了我的观点。

而是因为我觉得,真的已经够了——

“总是让同伴陷入危险,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不是我不想,是我根本就做不到啊——你觉得,我这个样子,究竟能做什么……?”

我这双手,什么都握不住。说什么后悔,现在,根本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也许,并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

不知道纤羽在说什么,但是,我不由自主地接下去了。

“为什么?”

“我,很强大吗?”

纤羽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的问题,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你不是,很强吗?”

如果把我换成你的话,也许,有些事情就能挽回——有好多事情……!

就算是我,也有着无可救药般地,想要挽回的东西啊!

“我从小歌的事情之后,就一直渴望着能让自己更强,也祈求再也不要失去那么珍贵的存在。可是相比于你,我还是做不到太多事情。”

黯淡的灯光下,她的身体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哈?”

现在完全轮到我来琢磨了,纤羽她,还会有这样的烦恼?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保护别人了。可是,在列车上的时候,拯救了所有人的并不是我,而是你。我一直在反思……”

“这个,没什么可以反思的吧。”

只要有一个人能挺身而出就够了,为什么非要是纤羽呢?难道纤羽认为,强大的人必定要担负更多的责任?

“如果不是你在场,我们都很可能会死。如果,我和小歌乘上了那样的列车,我们也许就只能一起……”

我第一次听到,纤羽的声音颤抖了。即便是身处濒死的险境,她也未曾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她深深地把头埋下去,虽然我看不到,她一定露出了自责的表情。

可这,很正常不是么?

那些人一开始瞄准的就是我,而不是纤羽。

所以能够决定他们命运的——只有被当做标靶的我才是。如果他们找的并不是我而是纤羽的话,这件事情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周折,以纤羽的能力,事件一定能更顺利地解决掉。

“或许,我的生命对于那些人都不值一提,即使是这样,我也希望小歌能够自由自在,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如果,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话……”

纤羽缓缓抬起头来,眼里闪烁着坚定的意志。

“做不到……的话?”

那是我这么久以来,都没有看见过的决意——却也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苦闷。

“我就会启程寻找,那个能够保护她,能够给她自由的人。然后……”

然后,一点泪光闪过。

“我就会,把我的位置,我的一切都让给他。”

我震惊了,并不是因为她哭泣的样子,而是因为她所拥有的这份意志。

“你……一直都是,这样为她……”

纤羽一直以来,都为了妹妹而竭尽全力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也很容易理解她对我抱有的恨意,如果有谁伤害了若世,恐怕我也会失去理智然后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的。

可是我还是低估了,不,以我的程度,根本就无法想象。

“即使,失去了自己的容身之所也……?”

“比起小歌,那种东西不算什么。”

她的声音即使微弱,也包含着不能动摇的意志。

如果我也拥有这样的意志的话,如果,我也能为若世做出这样的牺牲的话,是不是我也能做到呢。能够有朝一日,寻找到她的身影……

可是我,还是太过自私了。

我还站在这里,站在这么安全的地方,看着许多的人为了自己的未来而争斗。

天川也好,维卡尔德也好,即便有些我不认同,他们也是在战斗着,有时候甚至是拼上性命,而我相较之下,就连那份决心也太过渺小了。

我,究竟该做些什么啊。

我又能做些什么啊……!

“明远,有些事情,凭我是做不到的。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不会再是现在的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说话了——所以,我请求你们。”

纤羽认真地说道,并不是我,而是,我们。

我点了点头。

“如果有一天小歌不需要我了,可以给她一个归处么?”

……或许,我真的是个自私的人啊。

纤羽她,即便自己都无法保全了,也要保护自己的妹妹。即便被那样不甘心地挫败过,也没能改变她的心意。

而我呢?

只是这一次的失败,就认定了自己彻底无法再重来?

我知道我要面对什么,那或许是很多人想象不到的巨大力量。可是不管多么强大,他们能够赐予我的,最多只有一死而已。何况我和若世一直都在一起,一直都有着共同的归处,一直都没有分开——

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意志,可以让人如此强大。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这点。

否则,我或许也能比现在更像样些。

我垂着头看着盘里的饭菜,已经冷掉了。

是的,我还欠她的。

“我答应你,但是,能回答一个问题么?”

“嗯。”

似乎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后,她的语气就温和了许多。

我和她,在某些地方很相似。但是,我却比她更自私,也更贪心。

“如果,是那些为了你的妹妹,而伤害了朋友的事情,你会不会做?”

我小心地使用着词句,这样的问题,我寻求着答案。

“……会的。”

她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我,这更加深了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

“我知道这也许不可以被原谅,所以——”

——纤羽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除了小歌以外,我只要让自己一无所有就可以了。朋友也不要,喜欢的人也可以不要,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的话……我的全部,就都可以用来保护小歌了。”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是啊,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和天川所说的一样,只要把“她”与“其他人”中的一个选项消去,那么,也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我知道的,这是最好的办法。

可对于我来说,想要毁掉另一个选项,是不是太晚了呢……若世。

“虽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啦……不过,明远肯定是想做些什么重要的事情。那样拼命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被你看到还真是对不住了……”

在那之后,我本想着可能会被家族施以暴力行为,没想到青虹小姐先跳了出来。不仅在家族方面做得滴水不漏,顺带还解决了无月之城那边的问题——总觉得这个人实在是神通广大得过分了些,该不会暗地里也有自己的黑暗组织吧。

不过,她也要求我给她做件事,具体是什么,可能得等到她通知我才行了。虽然希望作为教师的她不会让我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这个人很有可能自己都在做,老实说我很担心的。

——反正,我做的事情也算是违法乱纪的模范行为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被允许使用手机通信了,总之先给红凌打了电话。犹豫了很久之后,我说了实话,全部的。除了不能告诉他的许多事情,我已经全部都告知了,而他也并未对我抱有什么异样的态度。

“这种事情我也没少做,所以问题不大啦。”

喂,你不只做过一次吗,这怎么说都过分了点吧。

黑市的帝王,也真的是有两把刷子的男人啊,是不是很久以前的那次出逃失败对他产生了打击,从而激起了战意呢。

“不过现在这样通话真的没问题?你被抓还好说,我做不成生意会很麻烦。”

“据说是没问题了。”

看在你很给我面子的份上,后半句话我就不追究那么多了。

“虽然我说这话有点不合适,不过以后可千万不要干这种事情了。刚听维卡尔德说的时候,秋月差点都吓晕了。你和她联系了没?”

“……嗯。”

是啊,秋月很关心我。让她这样担惊受怕的我,简直是犯罪啊。回想起之前秋月说过的话,

“那就好,深夜档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虽然平时的话可能说到这里就足够了,不过,我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至少要把纤羽和维卡尔德站在一边的原因,以及她的意志说明清楚——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因为我的事情,与维卡尔德互相敌视的秋月她们肯定也顺带把纤羽也归类为维卡尔德那样的家伙了。

“……居然还有这种剧情,感觉像是小说一样。”

“说的是呢。”

我的人生总结起来,一部小说写不写得完呢。

如果我不说的话,那样让我感到痛苦的过去,也许总有一天会被忘记了。

“她妹妹也一定很漂亮吧!”

“这个你别问我,而且你小心点。”

“唔?”

如果红凌敢对纤羽的妹妹出手,到时候可能不是五马分尸这么简单。我能想象到纤羽拿着手术刀用不甚熟练的刀法肢解某人的场景。

可惜对面还是一副上了头不能理解的样子。

“……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这样咯。”

他真的理解了吗——我暗暗在心里问道,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相信他的话了。即使不能和她成为朋友,至少,也要知道真正的纤羽是什么样子。

“嗯。”

我挂掉了电话。

看来今晚的任务也到此……

“叮铃铃铃铃!”

手机突然发出了比平时高一倍的铃声,我吓了一跳。总算没有把手机就地摔碎的我看了看屏幕,上面显示的是铃兰。居然主动找到我了,这消息是要传得有多快啊。

“……你好。”

“在给谁打电话呢。”

一下子就是逼问似的语气,感觉到有尖刀点在颈部的寒意,看来的确是铃兰本人,我无奈只得不问理由地认真回答。

“红凌。”

“是么……”

铃兰听到后,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失了。

话说她怎么知道我刚才在和红凌通话?

“你之前就有打过电话给我?”

“当时是占线……不,根本没有打,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我懂了,总之是我想多了吧。

“反正,我也打算打给你的,这不是正好吗。”

“貌似是呢,那么,能跪下给我看看么?”

喂,你这是要我怎么做得到?

铃兰的语气透露出相当巨量的不爽。

“除了下跪,你没办法补偿我折腾的这整整一天呢。”

好吧,我一开始就知道铃兰的时间观念是很强的。为了我的事情而麻烦铃兰一天,也算是可以被吊起来抽鞭子的罪行。

所以我隔着电话跪下了,真的。

“……算了,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了。”

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铃兰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松了口。

不过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这样真的好吗?

“可是我还……”

“解释什么的,不管拿出多少理由都可以,有这个意思就够了。”

意外地很随便啊,对这种事情。铃兰是会放过这种细节的人么?我是不这么认为,但是,现在这个状态也没办法多问啊。

“话说回来,你……受伤了么?”

“哎?”

这个问话,怎么也不像是铃兰的风格。虽然我的确是受了点伤,不过可以用巧妙的方法掩盖过去,而且现在也没什么问题……

还是不告诉她了。

“没有啊。”

“是嘛,命真硬呢,难得可以死一次试试。”

这是在讽刺我吗?这难道是在讽刺我吗?

和铃兰对话的时候,我总是在怀疑自己的智商……不过那句话,姑且也算是关心我吧。该说是人总会有些温柔的部分呢,还是……

“那,就不打扰你睡觉了呢……”

再说下去,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每次和铃兰对话都会词穷。

“是呢,虽然已经打扰到了。”

这点都不放过啊!

于是直到挂掉了电话,我也不清楚刚才这到底算不算是解释成功了。

还有纤羽的事情也没和她说呢,算了,等到下次……

是啊,这个时间该睡觉了。我迷迷糊糊地走到床边,今晚,我还要给这件事做最后的了结才行——

因为,这一切的开始,都是源自那里。

我的,“蓝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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