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抽出佩于腰侧的一把小博伊刀，巡视楼层，在期望位置找到了炸弹，安置在离地面两米多高的地方。附近好像并没有人把守，而四周也确实没有看到摄像头。
楼内的寂静让张允感到不适，肠胃有些翻腾。
“不能浪费时间。”他把刀用力插入砖石墙中，再脱下左靴用靴跟敲击，直到刀尖完全没入。穿好靴子，他右脚踏上刀刃，让左脚悬空，开始今天的第一项工作。
打开盒盖的第一眼，张允觉得自己能猜出这位和他间接博弈的工程师是个怎么样的人。炸弹走线齐整，简直像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东西。他甚至有点开心。
但下一秒，张允就开心不起来了。或者应该说，他的脑子像要炸了一样。
这竟然是个用导火索点火的TNT炸弹？
背后开始冒冷汗。TNT并不怕受潮，而和这么一个需要人员近距离引爆的炸弹一起悬在空中，他几乎已经等同死人。
身后适时地传来脚步声。
这种时候可不需要再多做犹豫。张允向右跳转落地，在空中顺势抽出佩剑，并不惊讶地与前来的匪徒对上了眼神。但两人距离太远，即使张允有击杀来者的把握，对方也大可以一边跑一边通过无线电、手机，或者——管它呢，反正他就是可以轻易地传出让张允万劫不复的信号。
匪徒如他所想，断然回头。边跑，边操作手上的电台，同时大声嚷嚷。
张允深吸一口气，剑交左手。恍惚间，空中闪现一道钢铁的反光，这插在匪徒脊椎上的，却正是之前钉在墙中的那把博伊。
那人猛一抽搐，僵硬地倒下，却仍踢腾着向被甩开数米的手台爬去，脸上布满汗珠，不住地呻吟。
张允跑向他面朝的方向，却同时用长剑从后方刺穿了他的颈椎，默言着下辈子做个好人，拔出长剑，走向手台。
并没有通。
也许是架空层的信号不好，救了他一次，张允大舒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心存侥幸。快速取下手台的电池后，他提剑起身再次遍寻周围，确保安全后把尸体拖入暗处，将剑归鞘，蹬高拆下炸弹。
做这些事的时候，虽知不该分心，但张允还是忍不住去想，自己是否犯了比敌人更大的错误。
8月中旬，杨芪传来消息；9月1日，张允潜入这座学校。
今天是9月28日，国庆前夕，他甚至都已经在考虑国庆假期该做些什么。
这个日子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两天之后的假期相当于缓冲，会无限冲淡他们暴动的影响力。
但也正是这样，张允的反应才会慢了半拍。
对方知道他的行踪，也知道他是什么人。
或许是他自己，太低估敌人对他的防范了。拆弹并非他之专长，往后还需万分小心。
如此想着，张允走回到了艺术楼的正门口。查验四周后，穿过青石板路，潜进教学楼。
教学楼的建筑结构更为合理，作为过道的南侧以柱的形式承重，而教室所在的北侧，最底下架空层的两侧为楼梯间，中间部分被布置为实验室或储物间，用墙承重。如果要使楼房倒塌，最有效率的方式应该是在北侧承重墙设至少两个点的线性爆破带。东西两个楼梯间中应该至少会有一个被安置了炸弹，三间房间中可能也会有。
张允拔出刀，靠着墙壁避开监控探头的视野走入楼梯间，短靴落地无声。
经过拐角，张允与正在打盹的守卫打了照面，对方并没能来得及在被刀刃贯穿之前作出反应，得手来得有些轻易。
张允将尸体拖至楼梯后方，抽出短刀然后快步退后。拖曳尸体的时候，他也发现了藏在变电箱后的炸弹。变电箱的位置暴露在楼梯、楼道口两个方向的视野下，张允最好速战速决。
打开盒子，还是令人熟悉的土炸药，但这次张允再也没有兴致表扬工程师的走线。他依次取出雷管与炸弹盒，带到楼外的草丛中暂时存放。
完成这一切后，张允回到教学楼。一楼好像只有一人看守，搜查完后，张允开始着手拆西楼梯间内的另一颗炸弹。
与之前不同，这枚炸弹特别大些。它外面用缆线纸包裹，只在一侧有两根较短的导线接出，等待电路引爆。张允将外层的纸撕开，手指触到内侧的一瞬，他脑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是铁的触感，准确地说，是生铁。轻轻敲击，好像还非常厚。在外面可以依稀透过铁味闻到一股特殊的刺激性气味。
张允差不多猜到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枚“礼物”很可能是他今天会碰到的，最棘手的一枚。
这里面装的是不能见一点火星的黑索今，而如果他想要破坏炸弹的外壳，这生铁皮就会不如他所意地，在各种情况生出大量的火花。
拆弹钳无法使用，张允如同手无寸铁，但他非拆不可。黑索今的威力比黄色药要更大，这个剂量的药摆在面前，他毫无把握说教学楼不会被这区区一枚炸弹炸塌。
张允轻轻晃了晃盒子，里面是整合的固体，不禁皱眉。加入粘合剂压制成块状的黑索今如果不加保护，很可能在给盒子封口的时候就会发生意外。
除非——
张允把剩下的缆线纸撕开，观察暴露在空气中的五面。并没有缝隙。他用脚撑住翻转后的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抬起。
他看到了底部的构造。正如他所想的，有三条未焊接的缝隙。
几乎要抱住这只盒子，张允慢慢将它翻了过来。这之后再翻一面，让有缝的底面朝上。
左右侧两条相对的缝非常窄，剩下一条则大概可以插入拆弹钳的主刀——亦或者是，一张缆线纸。
张允轻笑一声，有了思路。
他用缆线纸包住拆弹钳的一字螺丝刀，伸入到中间最大的那条缝隙中。慢慢地撬、别，扩开缝隙，随后拿起一张较大的缆线纸，切成和铁盒内部宽度一致，从中缝中平铺着塞进去，直至将火药完全隔离于随时崩开的铁皮为止。
缝隙再扩大了一点后，他将工具换成主钳。最后，当钳头已经无法再提供杠杆所需阻力臂的长度时，果断放弃了拆弹钳，将手伸入缝中。
他用自己所能控制的最大的力度掰着铁皮，当空间被再次放大到可以伸入双手在里面操作时，张允剪下更多的缆线纸，将炸药尽可能覆盖住。
至此，可以说这个炸弹已不像一开始那样恐怖了，但同时，张允也发现雷管并不暴露在被他揭开的这一面，而很可能被藏在炸药里面。并且为防万一，他还是要尽量避免任何一点可能产生的火星。
铁皮已经张开了近二十度，到三十度左右应该够张允取出火药了。他慢慢用力。
楼上传来一声尖叫。
张允一惊，下意识地停手。
女生的叫声越来越响。
张允当然知道这种女生带着呜咽的尖叫意味着什么，他听得太多了，而且他也基本没有，或者说不能——放任其任何一次。
但今天他觉得得先完成工作。
就差十度，不——五度，五度！——就可以了。让那个女孩、庸俗的贞操伦理都他妈先见鬼去。
张允想着，思维有些混乱。他继续用力。
女孩的叫声没有停。张允的视野有些模糊，脸上来不及擦去的汗不断滴下，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
楼上又传来一声更大的人声，但不是尖叫，而是痛苦的哀号。
“操！”张允怒吼一声，将手抽出，站起。他用双手分别撑住楼梯背面和地面保持平衡，还未站直就冲出楼梯间的三角区域，抓住扶手，翻身便跃上阶梯，一步三阶地向上奔去。他知道叫声是在走廊，但是几楼？他的身体自行做出了判断。
在二楼走廊西边，有一位早听到脚步声，在等着他的混蛋。旁边靠着走廊外侧栏杆的，是一位衣衫支离破碎，脸上、脖子红彤彤一片，并且挂满泪珠的女孩。
张允不自觉地让下巴靠了靠锁骨，又马上移回来。
二楼西边的监控是张允昨天破坏的，而东边的探头则指向楼梯所在的北边，张允要做的只有救人、杀人。
他双手握持一把日本刀指向张允，看起来并没有轻敌的意思。可惜他在死前那刻也没有想通，为何这位不速之客有剑不拔，直冲上来。
虽然这样可能对那个混蛋来说太仁慈了，但聆听脖子被扭断时那一声清脆的响声一直是张允最喜欢的泄愤手段。膝下之人顿时没了意识，张允推开他，平稳落地。
小女孩看起来并未受到太多侵害，张允扒下那个混蛋的大衣递给她，而后者好像仍没有清醒，呆呆地转头看他。
这时，身后的楼梯间出现了些声响，两名匪徒分别从上下方的楼梯走到二楼，看来他上楼梯的动静着实是太大了点。现在重新考虑，张允不得不认为这是他的失误。
正有准备再次扔出短刀，但是两名匪徒貌似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他们比那位死去的同伙要狂妄，狂妄得多。他们丝毫没有在意同伴的死，而是单手持刀，对着他笑。
缓缓拔剑，张允佯装后退，两名敌人迈开大步向他追来。待至跟前，张允出手。右边的敌人到得更早，而且来势很猛，张允选择放下剑尖，下蹲撤右步转体，剑刃上下轻晃避开了敌人的架劈，顺势斜切向右上。剑尖一晃，差之丝毫，避开右侧，划开他左侧的颈动脉，鲜血喷涌而出，撒入走廊外的空气中。不给第二人惊讶的机会，张允曲臂将剑尖调回前方，进步跨过前一人横在跟前的右腿，架剑推出，霎时穿透了第二人的颈椎。长剑从后方穿出的剑尖，反光依旧明亮，似还未来得及挂上鲜血。
整个过程没有出现交击的声音，这让张允十分满意。他大拇指摁在剑格上，稳稳捏住剑，用剑身挡住喷出的鲜血。待血势渐缓，他将尸体拖入教室隐藏，用死人身上的衣服擦干净剑，然后归剑入鞘，前往顶层。
张允先检查了距离楼梯最近的卫生间，并没有人，但当他准备出来的时候，听见了脚步声，遂拔出博伊刀藏在门后，静静等待。
声音近了，张允听出来人穿的是靴子，体重可能偏大，不好对付，在这种近身情况下他最好能够一击解决。
张允放轻呼吸、绷紧神经准备动手。
但那脚步却越过了他，径直走入更远的女卫生间，张允有些惊讶。稍作考虑后，他藏进了门框偏向女厕所的另一侧。
隔壁响起冲水声和开关门的声音，待其脚步跨出门三步，张允侧身出门，挡住狭小的过道。
对于张允的突然出现，来人先是惊讶，后是愤怒，却未曾怀疑眼前之人不是普通学生。张允左脚踏上，对其左腹腔空挥一拳，还是空手的敌人低身用左手来抓张允左腕，同时右手摸向左腰侧的长刀。张允马上甩开，用一次小步伐挪向右前方，把敌人左腰侧纳入控制。他左手抓住半出鞘长刀的刀镡，持刀手从右方刺出，深深扎入气管，贯穿颈项。
离去之前他检查了一下楼层的情况。最西边有间教师办公室，他推门进去。
血腥味。眼前的景象张允不想多加描述，甚至看都不愿再看，闭上眼睛缓缓退开。
转头接着检查教室。没有了。
下楼梯的同时张允也在分析这栋楼的情况。每层一名看守人，好像太少了点，可能对方的大量人员有更重要的布置位吧。至于老师...也许他们怕这些成年人会给他们造成威胁。不管怎样，这笔血帐一定会慢慢让他们还的。
重新回到炸弹前，张允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点开手机自带的照明，随着向缝隙内照射的光看去，他不由瞪大了眼睛。
里面有一根绳衣爆开，有些地方只靠心绳连接的弹绳。绳的一端被固定在已撬开少许的那片铁皮上，而另一端被张允自己塞入的缆线纸盖住。
另一头连着的，当是另外一条起爆回路。
女孩救了自己，或者说，是他自己救了自己。但是张允开始越发地对拆弹有痛恨之情。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至少得先解决眼前的这枚。显然，这根弹绳需要最先被解决。
之前已经给弹绳施加了多于原有的拉力，而它并没有触发回路，既然如此，其机制一可能是绳断触发，二则可能是拉力减小触发。
这根绳已经随时都有断的可能了，张允只能搏一把。他一手捏住弹绳连接内部的一端，一手用拆弹钳的主刀隔断手与揭开的铁皮之间那段脆弱的弹绳。炸弹并没有爆炸。
看来这根弹绳只不过是普通的皮筋。他用钳头夹住残存的弹绳的末端，让钳子隔着一层纸贴住铁盒的外壁悬在空中，提供不至于扯断弹绳的拉力，接着重新开始之前的工作。铁皮依旧难以对付，张允几乎精疲力竭，但最终盒子还是被打开了。他一点点地用指甲抠开、运走其中的炸药，并用纸包住它们。忽然，指甲触到了另一层纸。
雷管。张允终于发现了最危险的目标。他手上动作更加轻柔，直至电雷管有一半以上的表面积暴露于空气中。小心翼翼地用两根食指分别从上下两面夹住雷管，轻轻向外一拉，发现接出铁皮盒外的导线也随之而动，看来这部分线路没有被做手脚。深吸一口气，张允缓缓拉出雷管。
两指间夹着这根表皮纤维质感的柱形物，张允简直不能容忍它再存在在楼内一秒。他半跪着退出楼梯后方，缓缓站起身，走出楼道，将其轻轻置于绿化带的土上并掩埋。之后他又回到炸弹旁，分几次运出总重将近两公斤的黑索今药，直至那根弹绳控制的电路完全呈现在他的眼前。果然，里面藏着另一根电雷管。张允小心剪下导线，与剩下的药一起带出，埋入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