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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见神凰将燎原于梧桐之上

  

落日圆。

夕阳正好,昏色漫天。

今日大抵算是好天气,天空明得很。

他驻足于庭院的金黄之中了。

秋啊······

别样悲凉呵。

今年的秋较之往常多了些别样的味道。

他的脊背早已变得佝偻,眼中不再具有精神矍铄的神采奕奕了。

似是老了,真的老了,还是别的原因让他分外苍老?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透。

但院落中的梧桐落了叶。

金黄。

很美。

于是他自嘲地笑,笑自己真的年纪大了,伤春悲秋了,明明落叶归根后梧桐会生得更为繁茂,是好事。

但······

也罢,想这么多做什么。

老人将粗糙而宽阔的手搭在年迈的梧桐上。

原来它也上了年纪。

梧桐与他一般年纪。

“父亲。”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压抑着怒意的声音。

他的眉眼间闪烁过一抹悲意,但总归被他藏了起来,不能被孩子看到。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他的儿子,一位青年。

青年。

哦,他有九个儿子。

青年排第八,很小。

“来了。”

他回过身,青年便将他苍老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稍有疼痛,却依旧怒目而视着他:

“父亲,为何要答应小九!您明知小九的伤不允许他留下。”

他挑了挑眉,大手缓缓从梧桐上落。

他伸着手。

他想像以前那样揉揉青年的脑袋。

恍恍惚惚,他明白青年也长大了。

都长大了。

包括小九。

“要尊重小九的意愿。”

他似是用尽全身气力。

青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可······若父亲强行要求,小九肯定也会离开。

小九爱着那片天地,可他们呢?他们难道不明白故乡的好?

如今背井离乡,又有谁不心痛!

他不懂?

谁又懂?

青年死死地瞪着眼前那位年华不再的老人。

他头一回对老人不敬,他一直敬重着老人。

但这次,不行。

他要去劝小九。

“嚯······你还不了解小九?兄弟九人都是死脑筋的浑小子,我看得最明白······你劝不得小九,小九不会跟你走的。”

青年愣住了。

老人是对的。

自己心知肚明,但他只是不服。

“可······连娘都走了,大哥和三哥也······”

青年言罢便后悔不已,面露愧色。

这张混蛋的嘴。

怎得口无遮拦!

该死!

老人沉默片刻,却稍稍露出了一抹淡笑。

他又怎会怪青年,倒不如说纵使是他也几乎无法面对丧妻与丧子的痛苦。

妻走得不突然,若妻不牺牲自己,局面恐怕还要糟糕。

而老大和老三,他们都是他的骄傲。

“有花吗?”

老人问道。

青年被问得蒙了,愣愣颔首。

“您要什么花,我可以找找。”

“随意。”

是花就好,这株梧桐树下埋葬着妻的尸骨,老大与老三的遗愿是希望能把尸体葬于天空。

他亲手将兄弟二人化作天边最美的赤红色的火焰。

但妻舍不得他,舍不得这里,妻想安眠于梧桐下。

他答应了。

“有白菊。”

青年摘来了白菊,递给他。

老人长叹,手伸得极缓慢。

白菊放于墓前。

“你去试试吧。”

老人轻道,留下愣在原处的青年,佝偻的背影刻在青年的眼中,老人似乎不再是他熟悉的父亲了,父亲变得好老好老。

“是。”

青年躬身一礼。

他还是要去劝劝小九的。

即便不能成功。

······

老人很惊讶,居然能在这里见到熟人,着实有些奇怪。

这位熟人的怀中蜷缩着一位长发如瀑如雪的漂亮姑娘。

老人认得这位姑娘,倒不如说天下众多巨头中无人不知晓这位战功赫赫的姑娘。

此次劫难若是缺了她的援助,这方天地可能早被破灭成碎块,消散于历史长河。

这位姑娘是天地的恩人,如今却沉沉地睡在他的怀抱中。

老人心头多了几分不祥的预感,却也不敢详细地去询问。

呵······

活了多年却变得畏畏缩缩了。

老人将视线移向抱着她的他。

“您好。”

他倒是很有礼貌。

老人轻轻应了声。

唯余缄默。

“她······安然无恙?唉······”

老人不知如何开口,他倒是挤出了笑,声音总归有些嘶哑沙咽:

“还好,只是累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那就好。”

“百年吧。”

他的话令老人放下的心重新悬起。

他苦笑着摇摇头,目光柔和似水。

“运气好百年。

运气不好······她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我们与某人做了交易,我要带她去求医了。”

他顿了顿,见老人面色微微变化,暗道是自己的不是。

只是来告别的,却不想令老人的心情变得更为糟糕了。

“叶某是来与您道一声再见。”

“哦哦,再见,再见······”

老人挥挥手。

目送着他抱着少女往回走去,少女是他的妻子,感情经历波波折折,终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年二人成婚,老人抛弃百忙与小九一同见证了他们的感情。

他该心痛吗?

他该心痛吧。

但他还是心怀希望的样子。

相比之下,万念俱灰的自己却不像话了。

万般念头杂乱地挤在脑海中。

本想就此回去的。

“啊,稍等一下。”

本该尽早离去的他匆匆喊住了蹒跚的老人。

“她在战前为几位看过命数,要我于今日告知······您有一株梧桐?”

老人讶异地看着他,心中平添一分好奇。

“有。”

老人想了想,补充道:

“是他们赠与的礼物。”

“那就好。”

他笑道,他稍稍拥紧了怀里眼眸紧闭的少女。

都到这时候了······结果还总是想着别人,明明以前是个有些自私自大的姑娘呢。

深吸一口气,他动了动口,声音传入了老人的耳。

“等我二人离去,虚空会短暂地破碎,您知道的。

您会找到休养生息之所。

而且······在离开前请您去看一看梧桐之顶吧,那里有梧桐的希望。”

话音渐落,他终是不再逗留。

老人怔怔然地呆立在了原地。

希望?

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老人倏地面露喜色。

是他们留下的希望。

······

“你后悔吗?不去送一送你的父亲和哥哥们。”

“能有什么后悔,是我选择了留下,我不悔。”

健硕的男子嗤笑一声。

“要我我肯定得跟着。”

“是吗······但你还是陪我留下来了,明明你也可以和父亲他们一起离开的,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说话的人面色苍白。

先前受了伤没力气。

这会儿有气无力的,病恹恹的。

男子与他相约在那株梧桐下同饮最后一杯。

这之后男子便要游历远处的人间了。

这里不属于人。

这是妖的地盘。

“干!”

男子大喝一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感受着口中的辛辣,男子啧啧不已,这酒是人族那边得来的,是好酒。

够烈,够醇厚,不论细细品味或大口痛饮都有一番风味。

嘿,若是往后能三天两头喝一口就好喽。

“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男子似是醉了,问道。

“对。”

他不能像男子那样豪饮,倒不如说以他的身体状况其实连酒都不能喝,但男子拗不过他。

“十妹······尚未出生,父亲离去时怀里抱着个蛋,我看见了。

那模样其实有些滑稽来着,那就是如此。

十妹有些特殊。

都过去千年了。”

男子瞪大了眼,嘴角微微抽搐。

谁家蛋孵了一千年还没孵出来。

“不对。”

男子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他:

“那你们怎么晓得是个女娃娃?”

“猜的。”

他耸了耸肩,给出一个听着很不负责的答案。

但事实的确如此,毕竟父亲和母亲勤勤恳恳地都生了九个儿子了,第十位无论如何也该是妹妹了吧。

“得。”

男子骂骂咧咧地再饮一口。

杯中见底,醇厚不绕鼻尖。

喝空了,真快。

“既然如此,我也不过多叨扰你。

安心养病,倘若将来有机会我再来看你,别死了啊。”

男子大摇大摆地往外头走去。

仿佛不留恋,仿佛都不在乎。

但男子很在乎。

他了解男子,男子最重情义,更何况难得的好兄弟都快死了呢。

他倒是不惧怕死亡,毕竟都留在这里了。

他怕兄弟们都走了以后男子会有些孤单。

是啊。

最怕是孤单啊。

······

今日刮了西风,为这片荒芜添了一丝悲凉。

他衣衫褴褛,赤着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草地依旧碧绿,但冬天很快就要来临了。

今年的冬来得可能有些早啊······牛羊不知能活下几只。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今日出门去打点水。

不远处有座湖泊,山头的积雪消融,渐渐地汇聚成了供大草原生灵存活的佳地。

他与狼群的关系不错,狼群见到他会主动让开一条道。

每年冬日捕猎困难,他会把冻死的牛羊赠予这片狼群。

互惠共生。

大自然亘古不变的法则。

他本不该是草原的子民。

他想。

没办法呵······人总是需要低头的。

而他便是心中懦弱的那个人······

嘿,讽刺!

苍凉的大地上突兀地回响着几声癫狂的笑,半空中的苍鹰似是在回应这一份不甘与悲号,也激昂地嘶鸣着。

吓到了羊群。

吓傻了牛群。

于是狼儿们主动地凑上前。

低语着,轻吼着,他们帮他镇定了牛羊。

“多谢······今年冬天不好过。”

他笑了笑,看向身躯威武的黑狼。

“没错。”

黑狼竟是口吐人言,狼瞳闪烁着锐利的光。

他真的与狼群是好友,人的心比野兽还要复杂,如今的他宁愿与野兽相处。

“话说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焚烧,灰烬,难闻。”

黑狼左顾右盼,与他对视一眼,不由起了警戒心。

草原上的火总不是好东西。

他的鼻比不得黑狼,却也清楚地闻到了。

神色微微变化,急急忙忙往气味处赶去。

“这是······”

黑狼紧随其后,可眼前所见却震惊了一人一狼,不知如何是好。

火焰盘旋于苍茫草原上,火作笔,勾勒出一幅精美绝伦的图画。

图画的正中央,绯红的蛋安静地伫立着。

野火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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