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镇江听罢只是止不住地冷笑：“荒唐，呵，当真荒唐。空口白牙就能取来一张库府兑银，一顿花酒就能签下五万两库银。小小的县令随手就能批次五万两下来，那是叠山城多久的税收？！能这样轻轻松松就取了？”
随随便便就有五万两，那这赵成平日里喝下的油水，恐怕也不少吧？
楚清华和楚秀妍在一旁听得真切，也终于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时间，楚老先生拱手反过来劝起了徐镇江：“徐大人息怒。虽然黎管司此事有僭越之嫌，但是却也是行大义之举，若是让老夫第一时间得知疫疾根源之事，也不一定能做到像黎管司做的这般妥当。”
“嗯？”徐镇江这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楚清华，又深深地看了黎镇勋一眼：“嗯——。那好吧，楚老先生都这样替你这小子求情了，那我且饶了你。念在你建立了隔离区,帮助了叠山百姓，也算是有些小功绩；就将功抵过吧。”
“谢徐先生明断！徐先生实乃包公再世，断案果敢，秉公无私——”黎镇勋连膝盖上的灰都来不及擦，继续抱拳开始拍马屁。他本来也就没想在这件事上沾什么光，五万两银票虽然要负责整个疫情防控的开销，但是自然也够自己回血的了。
“少来！用得着你溜须拍马”话是这样说着，但徐镇江却也笑了起来，因为他也终于知道此时的诸多细节了，况且，他也本无意怪罪黎镇勋
无论从结果上来看，还是从黎镇勋的个人角度出发，黎镇勋这件事就算僭越，在徐镇江眼里看来都是情有可原的，所以刚刚训话不过是做做假戏：黎镇勋在叠山城虽是有一定的影响力，但一不是最有名望的；二不是最有权柄的；更不是最有钱的，但是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疫疾后，他选择挺身而出担负起了责任，并且就结果来说，没有人比他做的更好了。眼见的东西给人传递的信息最快，众人脚下踩着的隔离区就是最好的说词
而反观那些在叠山城各个领域顶点的人呢？权柄最高的县令直接撒手不管！两耳不闻窗外事；名望最高的沈、楚二老虽是身有医术，没有黎镇勋来通知去聚集病患的话，就根本无处使力，防疫更加无从谈起；至于最有钱的？叠山城里的乡绅土豪一丝一毫的忙都没有帮，而黎镇勋则四处喊人维护起了他们的安全！
徐镇江所思所想，也正是此刻楚清华老爷子心中的思量，搞清楚一切之后他也彻底冷静下来了，心中更是隐隐有些愧疚：自己在黎镇勋默默付出的时候，自己却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评他，多多少少有些倚老卖老的嫌疑。
后生可畏啊，这小子看上去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楚清华捋着花白的长须，心中暗叹。
徐镇江缓缓踱步到黎镇勋身边，手在黎镇勋胸口拍了拍，只点点头轻声道：“镇勋。你做到了”
这句话是对曾经的黎镇勋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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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叠山城外的一座小茅屋里。
徐镇江端着一个有些许破边的瓷碗，一边吹着鱼汤的热气，一边问黎镇勋有没有什么大志向
黎镇勋坐在那土炕的那端，问：“大志是什么？”
徐镇江解释道：大志就是一个目标
黎镇勋扒拉两口饭就说：“我这一世，只盼让我弟弟妹妹能吃好喝好，读上书，平平安安地长大”
徐镇江说这倒也算是一个目标，但是很多大志是可以包含这个目标；一个人的大志，可以涵盖更多的东西
黎镇勋挠挠头说：“这还不够？”
“可以是可以。”徐镇江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但人要善于开发自己的头脑，你还可以给予自己更多的可能性。你长大以来，难道没有想要做件体现自身价值的事情嘛？那才是大丈夫男子汉所为”
黎镇勋挠挠头：“自身价值？怎么体现？”
“贡献。一个人可以获得很多东西，但他创造和给予世间的东西，就能体现他自身的价值；比如当今的圣上，大家奉他为天子，实际上就是因为他治理了整个国家，知晓天地之间的许多事，解决人民的问题，所以他有价值，大家也就奉他为天子。”
“圣上？这话不兴乱讲啊！徐先生。”黎镇勋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如此举例，男孩子，心要大一点！”徐镇江老成地哼哼气，喝了一点水酒，脸色微红，说起话来轻飘飘的
“心要大一点？”黎镇勋听到这话，思绪顿时缓缓飘荡起来，眼眸之中好似聚起冰雪，随后他看到
“徐先生，不瞒您说，我自小就跟爷爷住在重岩关外，那个时候，我们风餐露宿，我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让我们一家人都吃饱饭。”
“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便是没有救下我的爷爷。他老人家染了伤寒，偷背着我们出去挖草根捡野菜的时候，一直不肯吃东西，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后来，我们兄弟姊妹就打算搬进了这重岩关”
“一路上，我们见到很多村落里都有卖小孩的，还有在路边抛下襁褓之中的孩子的”
“我不知道徐先生你见过那样的场景没有。”
“那时慧婷和玉凌两个小家伙就问我：哥哥，路边那抱着孩子的妇女们在做什么”
“我说她们在卖小孩，她们养不起自己的小孩子了，不忍心看着孩子饿死，只能将它卖给别的有钱的人家。”
“他俩听罢，哭了整整一天；每天只吃两口东西，都把自己的口粮留下来给我吃，自己不肯吃”
“她们说不会抢我的粮食，她们可以很久不吃东西，只要我不丢下她们，所以别把她们卖掉。”
“我每天晚上都哭。从关外到关内，大雪纷飞，我们迷了路，辗转了一周的时间，没有人家愿意收留我们，晚上我们就只能躲在农户的草堆里一起抱团取暖。一路没有水，我们就挖雪吃，最后三天，我哭着跟她们说哪怕哥哥饿死也不会丢下他们，逼迫他们，他们才肯好好吃东西”
“徐先生，若是我想这天下没有人再受饥寒之苦，路边不再有人抛弃孩子。这样的愿望，不知算不算得志向？”
徐镇江一直静静地听，看着对面那个少年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哭成了一个泪人
“算得，你这愿望，当算的上是一个大大的志向。你要努力，有朝一日去实现他。”
“是，先生。”
……
……
……
一切都说通透之后，黎镇勋这时想起，既然徐大人在这，那黎慧婷应该还在药库，于是打算先行一步。隔离区病号这边的区域，既然楚老来了，自己也不必担心。
但这下轮到楚清山问话了，他以为黎镇勋着急走是因为自己之前对他总是颐指气使的：“黎管司尚且不用这么着急走，这是打算去哪儿？”
黎镇勋听完愣了愣：“我打算先去仓库看看药材储量够不够……”
他又快速地看了一眼楚秀妍，眼神回转：“然后去一趟花桥”
楚清山点点头，接着说对楚秀妍说：“秀妍啊，黎管司他对仓库的药材不清楚，有哪类药材还需要多采购储备些的，这个爷爷教过你了，你且陪黎管司走一趟吧。”
徐镇江和黎镇勋彼此对视一眼，都在眼神里感慨楚老这态度当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刚刚还指着鼻子骂呢，如今却让孙女给黎镇勋帮忙。
说起来，他刚刚是不是自己说过‘引狼入室’这个词？
“爷爷？！我还得留在这照顾病人呢。”楚秀妍赶紧拒绝。她躲着黎镇勋都来不及呢，还让他和自己共事，爷爷转变态度的速度她看着都咂舌，于是也马上跟着说话不算数了。
“今早这一班汤药都已经发下去了。病房这边我是和徐先生一路巡视过来的，没有遗漏，你就和黎管司去吧。”
真是把路给人堵得死死的，原本楚秀妍还以为今天有爷爷在，高低还是能躲过一劫，但这躲也没能躲多久，爷爷又把她给推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