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城防的一些细碎问题，老大哥仍未宽心，一路走的是忧心忡忡，只想着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办好办精：生活不就是如此嘛，大锅杂烩终究是比不过小锅锅气十足的小炒
索性也不骑马了，干脆自己下地牵马走，一边走一边琢磨：难道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但还没等他再深度地揣测一下，远远地就看到玉凌那小子手中的马鞭扬得老高，正风尘仆仆地往这边冲
停停停停停！黎镇勋看不惯弟弟这股风风火火的气劲，纵是年轻气盛，但未免太过张狂，赶紧招手示意减速。
黎玉凌策马行到离大哥身前不远的地方忙勒起马绳，然后飞身下来牵住了黎镇勋的手：“大哥！可找到你了大哥！我去城务司府寻不见你，赶紧跑这来了。”
“是查到了什么东西了？怎么火急火燎，火烧屁股一样？”黎镇勋眼睛眯了眯，拍拍弟弟的手板
黎玉凌咂咂嘴，眼中闪烁着神神秘秘的神采，等环顾了下四周，这才附到大哥耳旁说道：“大哥，那老人家确实算对了。我和几个城务司的前辈在城北的河滩上，找到了三具尸体！！！”
这还了得？这下轮到黎镇勋面色一沉，二话不说当即飞身上马。
两兄弟赶紧策马飞奔，赶快来到了城北的源头河滩地区。
戴上了厚厚的麻布面罩，黎镇勋和黎玉凌踏步进入事故发生的地方
一名记录官见了便上前来跟黎镇勋讲述情况：
[死者总共三位，根据尸体浮肿程度、眼瞳颜色、大小，可以推断死去时间已有近三天]
[三名死者都是被麻袋拴住了袋口，被丢入水中，在最开始发现他们的时候，拴口的麻绳另一头，还绑了十斤左右的石块]
[叠山河水自西北边来，上游水流湍急，到了叠山地区因为地势落差减缓，河流分支而行，水位下降，最终死者在河滩附近被附件郊外住民发现]
[最后一点，死者恐怕生前便有病，腹腔，胸腔都没有过多积水，可能是死后抛尸]
…………
…………
把种种细节都说完了，记录官早已走开，可黎镇勋还没有回过神来
在旁边的玉凌受不了沉默，于是开口询问大哥：“大哥下一步我们要去追缉凶犯嘛？”
黎镇勋这时头也不回：“管不了那么多啦，把这件事私密地报告给衙门，让他们保密着去查。”
“那我们就不管啦？”玉凌有点不服，这事是自己发现的，原本还希望能够缉拿凶犯，来充当自己人生的第一笔功绩
大哥听罢这话，眼神复杂地回头望了玉凌一眼
默不作声地领着他离开河滩，循循善诱地跟他说：“弟啊，你得开始慢慢学会从更大的角度，从为了整个叠山城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了”
黎玉凌跟着他来到拴马的地方，一脸懵地跟他一起分别跨上马，然后跟在他后头沿着河滩慢慢回去。
大哥接着开口问道：“三弟我问你，这尸体是在哪发现的”
“叠山河上游”玉凌弟昂首答道
“上游水往哪流？”
“自然是朝下流游——啊呸呸呸！是朝下游流！”玉凌有点不明所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我最后问你：下游有什么？”
兄弟二人这时立马远眺，只看见那不远处即将落入夜幕之中的叠山城，万家灯火正在相继亮起。
玉凌这下真的糊涂了，他没有想到大哥想要启发自己的思考：“是——是咱们的叠山城啊？”
黎镇勋这时偏头直视他，目光悠悠：“你知道上游水有死尸，下游有百姓，上游死尸九成有疾疫，那你下游的百姓每天都在喝什么啊？”
这下给傻子都听得懂了，黎玉凌顿时惊出一声冷汗，旋即瞪大眼睛激愤的说：“一定是那老头搞得鬼！他杀了病人，丢到水源源头，再神神叨叨地跑到我们面前来假装神算子——”
“再仔细想一想”黎镇勋冷静地打断他：“如果你害了人，你会上报衙门？你会上司法部门？你会来找我们这类专搞情报的人？反过来倒不如说老先生是全叠山城的大恩人。如果不是他今天提醒，这丢了三天的尸体还得泡着。哼！”
说到最后，黎镇勋只发出一声愤愤的冷哼，显然是对幕后之人感到憎恶
“那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就放任那犯人自在逍遥？”
“我说了你现在把追捕的事丢到衙门那去。我们现在要忙的事可比衙门重要太多，衙门抓到了犯人不过一条一双一小窝，我们现在是赶着去救人，是成百上千个家庭！”
黎镇勋抿抿嘴唇，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平息愤懑：“在疫疾爆发之前，我们要尽一切努力保护叠山城。至于犯人，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天，就终究会被人扒到阳光底下来。”
“那事不宜迟，我们快走！”黎玉凌率先策马而出，黎大哥随后跟上。
回到城务司的大堂上，黎镇勋抽出抽屉里的纸张，接着就拿来炭笔开始把自己脑海中的计划记录下来，而一旁的黎慧婷，则默不作声地正在整理今天检查过消防的地区名单，还有检查不合格的商户名册。
指节敲着桌面，黎镇勋手上不停：有关疫疾的所有方案从目前来看都是没有实际依据的，大概率会遭到不少人的反对，说是杞人忧天。但在黎镇勋看来，万事哪有碰上雨天才修屋顶的，哪怕被人说他是在脑补假想敌，也得把一切能做的预防措施和防护措施用上
防疫之事，事关重大！关系千家百姓！
在决定了这件事一定得办后，黎镇勋首先思考的是叠山城中目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医护资源完全不足：若是做好最坏的打算，爆发了疫情，光是依靠城中那些开着私人诊所的老医师，根本照顾不了数目超过百余的病人。
那么首先从哪入手呢？药材管控、人员隔离的场地还有护送、封锁城门管控出入、医护人员的培养等等……
想到这，黎镇勋看向黎玉凌：“三弟你先帮我把许飞和潘震喊过来。速度要快。”
这两人是平日里跟着黎镇勋行走的亲信。此时也刚从城北源头处回来复命，所以玉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将两个人找了过来。
潘震许飞两人走进屋中，走到大堂中抱拳行礼。黎镇勋于是走到两人身前分给他们一人一张纸，两人接过之后都是一脸茫然
“老大……你这是？”潘振嘴皮子活，首先开腔
“等一会，我自有安排”黎镇勋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潘震只好勾头继续看纸，憨憨地点点头。
“今天在场的每个人的任务都很重要。玉凌你去把门关上。”
玉凌本来吊儿郎当地倚靠在门边，听到话之后马上去把大堂的门给合上了，然后笔直站好
大堂内的大家都在等黎镇勋发话，这时黎镇勋忽然唤了一声坐在一旁的黎慧婷
“婷婷”他唤了一声
黎慧婷这边听到则是双颊忽的一下红了，连忙摆手道：“哥你怎么能……能在城务司府里，还当着大家面前这样喊我！快别说了！”
黎镇勋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喊起了妹妹的小名，于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接着问：“婷队长，城中巡视的工作你最熟悉，你能不能快速地给出城中所有的医护诊所的位置；另外，我需要在城中找四个较大的地方，与外部要单独分隔开；条件不用太好，但这地方的面积一定要至少能收容百余人”
“找诊所这事当然是轻轻松松了，大哥是不舒服嘛？”因为黎镇勋给所有发现尸体的在场人员封了口，所以现在包括黎慧婷在内的大多数城务司人员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大哥这是要做什么嘛？”她还是有点不明所以。潘震和许飞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表示没明白老大要干啥
黎玉凌于是附到黎慧婷耳边简短地向她解释了原由：“这样……那样……”
伴随着逐渐理解了一切，黎慧婷首先是表现出接到新消息时的诧异，接着捂着脸有些恶心地一把摁住黎玉凌的脸推开：“我知道了……我知道啦！你……不要在……公共场合咬耳朵！”
黎玉凌倒是不生气，只是做了噤声的手势道：“你可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对于女孩子家家来说，尸体污染水源这种事，冲击力还是不小的，在座的爷们们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感慨了下
等了好一会，黎慧婷稍微平复了一下才继续看向大哥说：“大哥……刚刚你提到的我都能办到，但是如果要找到能够容下百人的隔离场所，怕是没有的，总不能让人去把城中的大客栈紧急征用掉。”
“征用”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不过思维还可以再开阔些。黎镇勋心想，顺道补上一句：“那如果直接找空地呢？我们不用把条件预想得很好，如果事发，全城的人都会变得非常艰难，病患的人数会很多，需要集中到一个地方，那时候自然也谈不上舒适了”
黎慧婷听罢思索了一下，心里很快有了眉目：“地方我已经物色好了，我们接下来需要做些什么？”
黎镇勋这时也把一张纸也塞到自己妹妹手里，然后转身面向潘震和许飞
看两人都面露疑惑却迟迟不肯发声，黎镇勋扬了扬下巴道：“有哪里不明白的地方嘛？提出来，我给你们都解答了”
这次轮到许飞说话：“老大，你需要我采购平价的棉麻布还有药材，我办就是，不过……那城北凶杀沉尸的嫌犯我们就不管了嘛？”
潘震也跟着点点头表示这是自己心中的疑惑。
“那尸体上检查出了疫病，它已经污染了水源近三天了不错吧？”黎镇勋平静地摊开一只手掌
见亲信二人点头，他继续摊开另一只手掌：“就算我今晚就把嫌犯的脑袋砍掉，他对整个叠山城造成的影响也不会消失。至于那犯人，你们就当他的脑袋提前预支在我们这吧，不要管”
两名亲信这下明白了，于是点点头，在心中感慨老大思考问题的角度总是更大，不由地让人感到佩服
“老大那你安排我们做事就是了，现在该继续清扫河水嘛？”
“来不及了”黎镇勋有点头疼地说道。碍于技术有限，他喊了潘震在城中河道各处沉了大量的竹炭包，但是这也仅仅只是能缓解河水的污染，现在最可怕的病源已经移除，但疫疾早已顺着河流进入百姓家中了；回想起今日巡城时阿励和阿强同时咳嗽的模样，还有许多老年人咳嗽的模样，他就知道一切终究是晚了一步。姑且算疫疾从两天前顺河而下，进入城中潜伏，而疫疾从潜伏到爆发要七天，那么留给城务司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不到五天时间了
五天！靠五天的人力物力，黎镇勋要打赢对抗疫疾的防卫战，可想其难。
众人见黎镇勋不说话，就知道这次事情非同小可，都是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
良久黎镇勋再度开口，开始分配工作：“慧婷，你对城中各处地方最熟悉，今晚你就去找叠山的土木科，喊他们分派人在城中四个地方划出隔离区来。一天时间，你让他们搭棚子，铺地席都得弄出来，四个搞不出来就先搞两个成型，两个不行就先一个。要大，要能顺畅地安排人进行隔离。钱在城务司府头上上划，其他人也在城务司府头上报销。”
“然后是潘震和许飞你们。”
“属下在”两人皆拱手，异口同声
黎镇勋转过身去：“这次的工作是风险很大，有可能染上疫疾，若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两人皆是大惊，许飞道：“老大，我们这些年都是因为跟了你才能有今天，你有什么需要，但凭驱使！”
潘震也道：“是啊老大，有事你尽管吩咐，俺也一样啊！”
“那好。你俩待会到慧婷那里拿地图，让她把城中的医馆药铺商铺的地方都给你们标记出来。许飞，你精明，所以我让你去采购，先领人去买好大量麻布遮住口鼻，保护好自己，接着上药铺，有关伤寒预疾的药材你只管去买，这类药材要运往隔离区统一调配。潘震，你动作快，城中的医师你且都召集他们来城务司府，就今晚，我统一给他们安排。”
黎镇勋一边说着又一边走回书桌旁：“做完刚刚这些，你们就开始到城中把有感染迹象的人领到隔离区去。办这些事不要声张。如果有机会，多找人去隔离区学习怎么护理病患，城务司会给他们发薪水补贴。在这件事上，你俩占最辛苦最费脚程的劳力，今晚就到财会（kuai）那儿给大家伙安排好津贴，回头统一发放。”
“领命”“领命”
听到大哥说了一大通，一直在旁边的黎玉凌有些急了，看到其他人都领了任务，他急急上前，问道：“大哥，那我呢？我呢？！”
黎镇勋用极度平静的眼神忽的一下盯着他，这给玉凌看愣了，赶紧站好，端端正正地站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问：“哥……我也想帮忙。”
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纹，黎镇勋轻笑地拍拍他的手臂坐下说：“教你个乖，少不了你的份。你呢，在这边等哥写篇告示，连夜去找印刷工。明天早上就得到城中各处粘贴好。通知城边的防卫科，讲清楚城门都要封锁起来，严格管控出入人流，如非特殊情况，不准随意出城入城。”
玉凌点头：“知道了。我会认真去办。”
听到这话黎镇勋心中微微一动，但只是继续坐下开始提笔写文
待到公告写完，他把模板纸递给玉凌，眼神耐人寻味地问他：“我还以为你会嫌这差事没意思呢？”
“没啦。”黎玉凌接过纸挠挠头接话：“这件事非同小可，大哥能在短时间做出这样的计划已经非常辛苦了，我自然相信大哥的安排都是有深意的。差事没有贵贱之分的”
黎镇勋这时看向周围，发现众人都对他投来了信赖的目光，于是他沉下一口气：“好。等事情结束，我摆庆功宴，给大家庆功！”
说罢右手一挥，其他人都一齐散去，走路生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