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担心303病人会自残甚至自杀的护士发现,303的病人突然一夜之间就变了,就好像昨天的一通发泄之后,今天就能够毫无阻碍的接受了事实。
他老实的吃饭,老实的配合检查,对于伤势有问必答,完全不像昨天那么暴躁,似乎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
这种有些反常的现象让护士心中直犯嘀咕,觉得303病人是不是因为受打击太大,导致精神出现了问题?不然怎么昨天闹的动静那么大,今天却又这么安静?
可看病人的模样,又不像是精神出了问题,难道真是接受了现实?这似乎也太快了吧?!不管负责照顾文志强的护士心里怎么想,至少他自己明白,要报复吴凯,就必须先把伤养好,不然,一切都是虚的。
工地的负责人也不是不负责的人,不仅把文志强送进了医院,还垫付了住院费和医疗费,但在付完钱之后,除了每日例行来检查的护士之外,就再也没有外人进过303病房,就好像他已经被人遗忘了似的。
但他知道,现在吴家恐怕正在忙着收拾残局,例如给几名工地的目击者封口费,或是清理现场,根本就没在意他这个小人物。
不过,他也知道,想要更保险,吴家还是会派人来和他谈赔偿金的问题,这不是说吴家有多在意他,而是怕他闹。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真要闹起来,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所以为了封口,吴家必定会派人送钱给他。
现在这样冷落他,或许也有‘看吧,我们吴家财大气粗,就算你闹,我们也不怕’的意思在里面,或许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之后的赔偿金不让他狮子大张口的关系。
不过,俗话说的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既然已经决定要报复吴凯,自然也就不急这一时三刻的,反正他的伤还没好,怎么也要等伤完全好了,不妨碍行动之后,才有能力去实施报复行动,所以他一点也不急。
他不急,吴家也不急,但这件事也不可能总拖下去,总归要解决的。
时间到了第三天的上午,工地的包工队长,也就是负责领队的,提着文志强留在工地宿舍里的行李进了病房。
这个小队长姓王,具体叫什么却不知道,一般都叫王队。王队是三十多岁的壮汉,四川人,一口充满四川风味的普通话,接人待物都很热情,文志强就是他这一队的,或许是因为文志强上过大学,所以这队长对他颇为照顾。
进门时,文志强见王队提着他的行李,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虽然王队没有明说,但却付清了文志强一个月的工资——事实上文志强并没有干足一个月,也就才二十天左右而已,但既然人家愿意多给,那显然是有人吩咐过的,文志强也是毫无心理压力的接了过来。
付完工资,王队似乎是暗松了口气,然后开始闲聊起来,东拉西扯的,但最终还是渐渐回到了主题,也就是王队今次来这里的目的。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你或许听过吴家,但肯定不知道吴家多有钱,像我们那个什么什么家园,也就是那几栋楼,其实就是吴家名下的房地产公司开发的,然后还有最近在江边炒的火热的房子,也是吴家的,除开这两个地方,江余市其它好几个小区,都是吴家的房地产公司开发的,除开这房地产,吴家还开连锁超市,开垃圾回收站,开矿山……哦,也就是采矿,……就这些,你说吴家多有钱?”
王队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的数着,充满川味的普通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感觉很别扭。文志强可以肯定,这些话是有人教王队说的,不然以王队这样一个喜欢喝酒,文化水平只有小学,几乎可以说是文盲的汉子,怎么可能会这么清楚了解吴家有哪些产业?
文志强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王队的话。
“这样算来,怎么也得有好几十亿吧?”或许是自己掰手指头掰迷糊了,王队做了个笼统的总结,最后叹口气:“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是斗不过人家的。”
话说到这,最后这句话可以说是提醒,可以说是劝解,也可以说是警告,反正不管是什么意思,王队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他也就没有了在留下去的意思,又闲扯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病房。
王队走后,文志强躺在病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天很快过去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两点左右,一名戴着眼镜,身穿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推开门走进了303病房。
中年人进了病房,往病床前一站,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到墙角放着一张木凳,便走过去拉过来坐下,这才开口说话。
“文先生你好,我姓张,是吴家委托的律师。今天我来,是想跟你谈谈关于赔偿金的事情。”中年人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镜片后的眼睛闪着轻蔑,嘴里虽然叫着先生,可语气却一点也没有尊重的意思。
说完这话,张律师也不管文志强有什么反应,便继续自顾自的说下去,边从文件包里掏出一份份文件,向文志强解释其中的一些内容。
等包中的文件拿完,张律师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停顿了一下,看了眼文志强,见他背靠墙壁坐在病床上,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又接着说下去:“文先生是大学生,原本前途广阔,却因为怀才不遇而落魄,在工地工作时更是因为意外而导致工伤,吴盛强先生得知后倍感遗憾和愧疚,在此,我代表吴盛强先生向你道歉,并承诺承担一切医疗费用,以及文先生养伤时期所造成的的误工费、营养费、手术费以及精神损失费。
“这些费用,合计四十万元整人民币,如果文先生无异议的话,只要在这份保证书上签字,就能得到这笔金额。”张律师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支钢笔,递了过去。
作为吴家请来的律师,这位张律师说的话可谓花团锦簇,先是小小的捧了一下文志强,把他形容成怀才不遇的高材生,又恰到好处的点出老板的痛心疾首,更重要的是,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件事定性为意外工伤,并把所有的责任大包大揽,全部背在自己的身上,搞得好像十分负责任似的。
最后,再给出四十万赔偿金,只要文志强接受了,这件事就算完了。如果是不了解内情的人,还真会为这样有良心的老板而喝彩。
然而,对于文志强来说,这样的结果却不是他想要的,他们以为赔点钱就没事了吗?以为有钱就可以颠倒黑白吗?四十万?四十万能干什么?四十万就能买他一辈子残废,从此不能抬头做人!?
文志强难掩心中的愤怒,他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心中是万般的不甘心,但他也知道,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吴家太强势,他这个弱者,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量,就算把吴家告上法院又能怎么样?没听刚才的话吗?直接就把他的伤定性成了工伤,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被吴凯故意砸伤的,而唯一能证明的那几名目击者,恐怕早就收了吴家给的封口费,到时候就算打官司,那也是他输。
现在吴家愿意给个四十万赔偿,也不过是怕麻烦,怕影响公司的声誉,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道歉悔过!
就像王队说的,“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是斗不过人家的。”吴家有权有势,就算他再怎么掀风浪也掀不起多高,到时候反而可能会得不偿失,落个人财两空。
文志强的关系背景并不复杂,相信吴家早已把他的背景调查了个一清二楚,所以吴家根本就不怕文志强去做什么,终究是相差太大了。
从头至尾,文志强都只是一个弱者,面对吴家的强势,他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
文志强颤抖着手,接过了钢笔,按在签名处却是迟迟无法下笔。
他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搏斗,签名的后果和不签名的后果,反复纠缠;母亲的笑容,父亲的笑容,小妹的笑容,他自杀后父母亲的崩溃,小妹没有他的支助而辍学,早早嫁人的未来……一幅幅生动鲜活的景象在他眼前不断重复播放。
汗水在额前慢慢渗出,滑落,迷糊了他的视线。
看到这一幕的张律师,脸上公式化的笑容消失了,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是对文志强迟迟不肯签名有些不满。
过了好一会儿,手中的笔终于落了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笔一画逐渐组成了他的名字。看到文志强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张律师的眉头也松了开来,只是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签完名,文志强松开了手中的钢笔,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胸口却是越发堵得慌。他知道,签下这个名,就表示他承认了自己是工伤,也就意味着,以后就算他反悔,想要告吴凯,也是没有了一丝的可能。
拿起文件,张律师检查了一下签名处,没有发现问题后,十分爽快的从文件包里拿出一本支票本,刷刷的在上面填上金额,撕下,放在被子上。
“那么,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文先生休息了。”张律师说完,起身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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