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了好久，菜终于上齐了。一顿酒饱饭足之后，皆川面如火烧，走几步路就东摇西摆，最后竟然靠在墙边睡着了。
见此情景，老板无奈地笑了：“哎，这小哥又喝醉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啊！我叫我儿子把他送到一楼的单人间去吧，房费就免了。凛，快过来！”
一名剑眉星目、身材修长的少年应声而至。他招呼源治过来帮忙。二人费了老大劲，才把那醉鬼挪到客房靠门的床位上。
“呼……呼……学长该控制一下饮食了，两个男生抬你都够呛的啊！”源治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大声抱怨。
客房里没有电视。迫于无奈，源治整个下午只能靠划手机打发时间。
父亲依旧没有答复。看来应该亲自跑一趟蝉隐町警察署，问问有没有最新消息。
可是学长喝得这么醉，得有人好好看着，不然引起反流性窒息可就糟了。
正当源治这么想时，却被皆川一个翻身吓了一跳，不由得低呼一声。
然而，床上那醉鬼只是半梦半醒地咕哝道：“美绪，不要参加那个项目，搞不好会……”
话还没说完，他又重新发出了沉重低缓的呼吸声，直到饭点也没有醒来。
此时，防灾无线广播准点拉响，这意味着夜幕即将降临。
为了配合蝉隐町的俄罗斯周，广播里播放的是《疲惫的太阳》，一首曾经在上世纪30年代流行于苏联的波兰探戈舞曲。
皆川学长睡得还算安稳，应该不需要看顾了。源治轻声慢步离开客房，找了个靠窗的餐位，侧耳倾听广播里的曲调。
悠扬惆怅的提琴声、细腻深沉的男中音掺杂着老唱片的沙沙噪点，在夕阳的烘托下染上凄异的色彩。
饭馆内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员工们的动作慢了下来，一同沉浸在这哀伤的旋律中。其中一位高鼻深目的胖大叔，用斯拉夫汉子特有的低哑嗓音半哼半唱。
（♪太阳面带着疲态，温柔地告别大海。就在这时你坦白，爱情不再。我顿感怅惘无奈，却并不愁苦悲哀。就在这时响起了，你的话来。分手吧，我不会感到怨恨，这件事你我都有责任。太阳面带着疲态，温柔地告别大海。就在这时你坦白，爱情不再……）
还没唱完，大叔就哽住了，背过身去悄悄擦掉眼泪。
为什么会流泪呢？是在怀念昔日的恋人吗？源治还没有谈过恋爱，难以切身体会这种微妙的情感。
正纳闷时，端木凛端上了饭菜。
“天色不早了，你要跟朋友一起住店吗？单人间靠窗的位置还可以再摆一张折叠床。”
小伙子的日语比他爸好太多了，完全听不出半点中国口音。
源治万分感激地点点头。毕竟，没有学长带路，他自己能不能安全回到宿舍都是个问题。
而且，那天遇到的少女是怎么说的？
“好好待在这里，晚上七点到凌晨五点都不要到蝉隐町去。这是不可违抗的规定。”
是啊，万一在蝉隐町迷路，七点前没能回到研究所，岂不是要违反规定了？还是乖乖在端木馆留宿吧。
2.
临近七点，老板娘提醒源治关好客房的门窗和大灯，最多只能留一盏小夜灯。
她微微弯腰，把手拢成喇叭状悄声告诫：
“神明的使者即将执行驱鬼仪式，千万不要冲撞了啊，不然会受到惩罚的！”
看到住客乖乖照做，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才安心离开。
真有意思。
源治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偷偷溜出去看一眼会怎么样？
他也不明白，明明之前目击安保人员殴打学生，他都会立马躲起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特别勇敢？
大概是因为他从心底里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吧。
要不是外公外婆在母亲去世后沉溺于新兴宗教，整天求神拜佛，晚年也不至于耽误病情。
神佛从来都没有保佑过他们，却将这对研究了一辈子生命科学的学者夫妇卷入困苦之中。
装神弄鬼的骗子，最讨厌了。
3.
所幸他们的住处在一楼，出入不算麻烦。源治轻手轻脚打开窗户，翻了出去。他屏住呼吸，迅速躲到附近的草丛里。
山的那边传来尺八肃杀的鸣响，似乎是某种信号。
来了？
少年一个激灵就警觉起来，赶紧做好迎接准备。
过了许久，神的使者才姗然而至。
在昏黄的路灯下，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靠近。在那人距离草丛只有十来米时，源治看清楚了——
那是一位身穿白衣绯袴的巫女，脸上戴着螳螂面具。只见她背负弓箭，腰间别刀，手中提壶，遇见楔形石块便停了下来，取出毛笔往壶里蘸一蘸，随后在石上草草写下符咒。
源治认得那些暗红色的石块，它们像一块块血淋淋的肝脏一样，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等巫女走远了，他蹑手蹑脚靠近神血石，伸手一抹，却触到湿漉漉的红色液体。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脑门。
“果然有血，这不是普通的含铁矿石。”
他快步上前，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人。
就在源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巫女消失了。他四处张望也没能捕捉到她的踪影，只能长叹一声。
“唉，跟丢了，还是回去吧。”
倏地，一支利箭飞了过来，嗖一声划破他的衣服。源治腿脚发软，扑通跪倒在地。
好险！差一点就命中了！
等少年反应过来时，刀尖已经凝在他咽喉附近了。
“你犯禁了。”
面具背后，传来如刀刃般冰冷而缺乏起伏的声音。这个声音曾经在源治的脑海里回响过好几遍。
是她，绝对不会有错。
源治小心抬起头来，偷瞄一眼：“我们……是不是在先贤壁前见过？”
刀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就被收回鞘里，敛起锋芒。
“晚上不太安全。我可以装作无事发生，但某些人不一定愿意……”她理了理弄皱的衣服，发出一声轻微叹息，“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偷偷溜出来了。”
像是向凡人宣告了不容置喙的铁则，神的使者转身离去，并不打算等待源治的答复。
若有若无的一声鸣啭从远方传来。源治僵在原地，任由少女的身影淹没在稠重的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