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残余的劲头，她拼命地奔跑。
夜色下，星光里，她把阴郁的同情全都甩在身后。
少年窝囊地死去，真是大快人心！
少女按着起伏的胸口，那里堵塞了太多冰冷的折磨。
阴影的尽头就是绝顶悬崖。
她听到身后的喧哗，于是得意地回头看了看。
没想到，少年的死会造成巨大的轰动。
在天上守护她的人是否也见证了这一刻呢？
银河上的回应是炽热的。
她抹去眼泪，走到悬崖边。
少年死了，他的主人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少女不会让他们抓住，甚至连尸体都不愿留给他们。
她握紧拳头，鼓起勇气，纵身一跃。
……
……
少女的命运是与少年绑缚在一起的。
天音又一次来到观星楼，看到孟仙房间的灯依然亮着。
她步履轻盈地靠近门口，与昨晚一样，孟仙仍在床上打坐。
为紧抓时机，她昨晚就打探过一次，才发现孟仙对她没有防范之心。
她推开门，站在他面前，整整盯着他的脸颊看了一个时辰，才肯定他应该处于“神游物外”的状态。
所以，今晚，天音又轻而易举地闯进孟仙的领地。
此时的她对他还没有绝对的杀心。
她不了解修炼打坐时人们对于外界是否存在感知能力，因此她连续两夜与他独处，就是希望能发现他的破绽。
“你昨晚也来过，就这么想杀我？”
孟仙睁开眼，“明明都签过契约了。”
天音正近距离地观察，孟仙突发疑惑，着实把她吓坏了。
“我不是说过吗？你现在杀不了我。”
孟仙友好地笑了笑，伸手准备把她从地上牵起来。
天音哼了一声，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她闷闷不乐地拍了拍裙后的灰尘，径直往屋外走去。
天音为他枯燥的生活带来一丝甜甜的味道，见她落寞的身影，孟仙不忍地叫住她:“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闻言，天音转回明亮的眼睛。
“你跟我来。”
孟仙拿起枕边的长剑，率先走出房间。
天音面无表情地跟随他来到大厅。
孟仙点燃大厅两壁的烛火，又点上一炷香，拔剑道:“就一炷香的时间，我如果后退半步，那我随你处置；如果我能撑过一炷香，我们就暂时摒弃前嫌。同意吗？”
“你站着不动，让我拿剑来刺你？”
“嗯，倘若一不小心割伤了我的手，我也不怪你。”
天音觉得他的提议值得一试。
她缓缓把剑拔出来，说道:“你一直都小看我。”
他望着天音那幽怨的表情，淡淡笑道:“是吗？”
她笑不出来，毫无情调地回复道:“是的。”
烛光一闪，天音就掠到孟仙身前。
孟仙无法使出逃遁的身法，天音便集中于攻击他的下盘。
力量汇聚在剑身生生不息，每一道剑光切实的接触却让天音内心一凉。
偶尔一招有违正道的暗招也都被孟仙及时化解。
“这是谁教你的？”
孟仙好奇问道。
“我不需要告诉你！”
几十个回合下来，天音无功而返，只好按住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有没有想过，杀掉我之后，你的下场？如果这件事的背后全是别人的阴谋，你会不会后悔呢……你的想法很偏激，是把你带大的人……他伤害过你？”
孟仙平静地说道。
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天音银牙紧咬，但孟仙的领地依旧固若金汤。
一炷香的时间就快耗尽。
天音或许是觉得机会渺茫，便奋力把剑扔过来，蹲在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少女之苦，让孟仙心生怜惜。
她这举动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动人。
出于谨慎，孟仙没有靠近她。
“回去吧，今后不要再用阴损的招数，要不然师父会惩治你。你也看到了，你与我差距很大，就算我给你机会，你未必就能把握住。放弃吧，师妹……”
“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要教训我？！”
天音把脸埋在手臂中，不太情愿孟仙目睹她的哭脸。
孟仙叹息一声，摇头道:“我只是想帮你。”
“我不要你帮！”
说完，天音的哭声更大了。
坎坷流离，她必定偷偷抹了无数次眼泪，可能确实是自己没注意到她的感受，把话说太重了。
孟仙同情地走过去，蹲在她身边。
露出的小耳朵涨得通红，崩溃的情绪怎样才能安抚？
孟仙不擅长处理这样的状况。
“观星楼还有许多房间，明天你就住过来。你哪天想报仇，可以直接找我。”
无奈许下承诺，他只期盼天音不要伤心过度。
果不其然，听信了他的糊弄之言，天音抽泣了几声，顺势抱住他。
孟仙身不由己，他低头看了看将脑袋埋在自己胸膛的少女，局促地说道:“你、你是不是……”
怀中少女平息哀痛，小声说道:“我好害怕，身边的人都是坏人。”
“什、什么意思？”
她的身体好柔软，两人就像阴与阳完美结合在一起。
她只是一个命苦的女孩子。阴差阳错触动她最柔软的部分，是误解了她。
“师兄～师兄～”
她把嘴唇向上靠，两手也在他的后背摸索。
“师妹，你不要……”
他刚意识到利器刺痛皮肤，下一刻一股热流便从喉咙迸射出来。
沉湎于少女的“柔情”，他竟粗心地把弱点暴露在外。
匕首从脖子后面贯穿，他喊不出声，只能一边滑稽地挣扎，一边痛苦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天音。
天音站了起来，身上全都是肮脏的血。
于是，她把外衣脱掉，擦干手上的污秽，再扔到一边。
残忍又致命的一击包含了她鱼死网破的决心。
她看着他死不瞑目，歪歪扭扭地躺在地面，内心出奇地平静。
夜阑人静，他的死更有种诗情画意。
少年的生命力并不顽强。
所以，天音觉得还是便宜了他。
“活该！臭男人！”
临走时，她低声骂了一句。
……
“你的衣服呢？”
一位奉命监视天音的弟子等候在观星楼外。
连续两天她都直截了当地说去找大师兄，弟子不阻拦，但会一路尾随。
“师兄教了我一套心法，我承受不住，吐了些淤血。师兄要替我洗干净再还给我。”
回想起少年那惊惧的瞳孔，少女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你笑什么？”
“这里只有师兄对我好，一想到他，我就会笑。”
……
逝去的人，平平淡淡了无痕迹。
她却要忍受活着的痛苦。
她最终没有一死了之，大长老疯狂地拉拽她的衣服，才捡回她这条卑贱的命。
“放开我！放开我！”
老人的可怕面孔在星光里愈发清晰，天音拼尽全力挣扎道。
大长老给了天音一耳光，扯住她的头发，阴狠地说道:“要是救不回他，我就扒光你的衣服，丢进野狗堆里。”
天上的星星刺痛她的泪眼。
光芒戏谑着她，把她剥得一干二净。
一个人势单力薄，可她还是做到了。
为什么命运还要捉弄她？
“你可以恨我，但不要怕我。”
脑海回响起他的真情。
对世界本来不抱有期望，少年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少年，带有某种特殊的魔力。
天音望着满天繁星，流下第一滴真正为他而流的泪水。
她有点后悔了。
……
大长老带天音来到天梁峰，一起跳进了天池。
据说，天池之底有一只“怪物”，其实就是一位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前辈老祖。
孟仙正毫无生机地平躺在一块石板上。
这位前辈把手贴在伤口处，默念口诀，看得出他为了挽回那具凉透的身体煞费苦心。
天音站在不远处纹丝不动，仿佛一切跟她不相干似的。
大长老走上前，询问情况。
前辈回头瞧了一眼天音，对她摇了摇头。
天音能感受到前辈对自己的责备，低下头，不自然地掐着手指。
……
把孟仙从鬼门关生拉硬拽或许还需要时间，天音回到了天池边。
身旁是广阔池水，头顶是虚幻星空。
她静候着，天梁院大弟子离世的噩耗。
不管怎样，她更愿意为他披麻戴孝。
但不论孟仙是死是活，她注定逃不掉大人们的魔爪。
一直以来，她的记忆都很混乱，大概分为三个部分。
一个是她的祖先生活在夜见谷，一个是她在清源村目睹了被灭门的悲惨一幕，还有一个是……她好像很小就来到了天梁院。
抬头看天，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
星辰在眨眼，它们都不再嘲笑她了。
总而言之，少年生死未卜，少女依然活着。
梦裂成碎片，她又徒劳地重补。
忧郁地注视头顶追逐的繁星，那不属于自己的命运是否也在错综复杂的迷局中找到温柔的归宿。
身后传来动静，她瞬间心头一喜。
这位师兄仿佛是上天传递的福音，他是来拯救自己的。
那一刻，少女难以置信、万念俱灰地摇头。
但少年还在对她笑，干净地笑，温柔地笑。
她说过，这个世界的人都该死。
可惜，少年不是人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