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伦斯陡然消失在原地。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长廊发呆。
我并不是他口中所谓的淫欲的大恶魔，即便我身上有那个阿斯莫德的力量，我想以我的道德水准，我也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在克拉伦斯走后，我所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而是先等着那些女仆小姐穿好衣服——不管怎么样，我得先向他们道个歉，然后…然后解释一下，这并非是我的本意，而是克拉伦斯…
吱呀——
还没等我理清头绪，眼前试衣间的大门再度被人打开。
从房间内透出的阳光，悄无声息的洒在我的身上，这暖洋洋的，让我意识到，此时或许还正值春夏之交……
突然传来的声音，使我回过神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
“啊…我…我就住在隔壁——刚才，刚才真是抱歉，克拉伦斯没有提醒我这边是女孩子的试衣间…我不是有意的。”
我尴尬的挠了挠头，羞愧使我不敢抬头去看对方。
只不过…听我如此解释，对方反而有些惊讶。
“啊？住在隔壁？那也就是说…”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阳光忽然被某人的身影挡住，一阵清香袭来，我只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缓缓蹲下，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前面失礼了，不知是艾隆大人前来…我叫艾格妮丝，是城堡的副女仆长，也将作为您的副手，协助您做好侍者的工作，还请多多指教。”
我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长相虽算不上美丽，但却给人感觉相当舒服的女孩子，她的话让我一时语塞。
艾格妮丝？从她的打扮来看…她应该没有骗我——她戴着相当精致的喀秋莎式女仆头饰，配上黑色连衣长裙以及洁白的蕾边围裙，以及一双可爱的矮跟黑色小皮鞋…白色的丝袜因为她蹲下的动作在其裙摆之间若隐若现着，隐约我还看见了她那白皙光滑且充满肉感的大腿…
不好！
我赶紧将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抛到一边，刚才无意闯入试衣间，我已经做了非常不礼貌的事情，现在还不知悔改的话，我可就真的成了克拉伦斯口中的那个淫欲的大恶魔了…
见我有些恍惚，艾格妮丝疑惑的向我伸出了手：
“能站起来吗？刚才爱尔莎和多琳她们也不是故意要向艾隆大人您扔东西的，按理说城堡之内除了大小姐还有伊蒂思大人之外，不会再有人试图进入试衣间了，哪怕是莉莉丝大人也不会……不过，嗯，既然是艾隆大人的话，以后还请跟我们提前说上一声，我们会为您单独辟出一个隔间，用来存放您的衣物——”
“不…不用了，我…我有自己的房间，而且…而且跟一群女孩子换衣服什么的…”
我是个处男。
就这么直说了吧。
在我并不算长的人生之中，我还从未经历过跟男女有关的任何事情，我虽不以此为耻，但…但我这并不代表，我在突然面临这种情况是就能应对自如了。
“呵呵…艾隆大人，您可真是可爱。”
我的话或者说我慌张的样子引得对面的艾格妮丝咯咯发笑。
她捂着嘴发笑，眼睛却眯成了月牙，我看见了她那修长的睫毛，还有她脸颊之上并不明显的雀斑——这让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你…你是人类？”
我脱口而出。
“我当然是人类，我们都是人类哦。”
艾格妮丝微笑着回答，当听到她说“我们”的时候，我才发觉，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已经站着好几名女仆打扮的女孩子了。
普通…是我从她们身上能够感受到的最让我激动的特点。
这里竟然真的有人类。
不知为何，久违的看到了同类之后，我鼻子酸涩的想要哭出声来。
“大家，艾隆大人已经跟我解释过了，刚才不过是一场误会，他只是搞错了自己的房间，才误入了试衣间。”
“搞错了房间？”
一名头发棕黄，带着眼镜，显得有些怯懦的女孩子发出了疑问。
“也就是说…莫非他就是克拉伦斯大人早先跟我们说过的新任的女仆长咯？”
“啊！竟然是女仆长！不好…我刚才好像砸到他了…”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而我就这么呆呆的站在众人面前，思绪却已经飘到了不知何处。
忽然，我的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紧接着感受到的柔软让我突然清醒。
是艾格妮丝，她轻轻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了众人面前，向着大家介绍道：
“是的，艾隆大人便是我们今后的女仆长，他现在就住在隔壁，不过…克拉伦斯大人也说过，艾隆大人现在还不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关于这点，如果艾隆大人向大家提问，还请大家多多帮助艾隆大人哦。”
“好！”
一群充满活力的声音从我耳边回响着。
她们…都是人类。
就在这充满了恐怖且可怕恶魔的城堡里…就在…就在企图毁灭整个世界的魔王的身边。
我有些无法理解，只是呆呆的看着艾格妮丝跟众人吩咐着什么。
话说回来…女仆长…又是什么情况？
我赶紧打断了热情的艾格妮丝，冲她小声的问道：
“艾…艾格妮丝小姐…”
“叫我艾格妮丝就好了。”
“嗯…艾格妮丝，女仆长是怎么一回事？我…我可是个男人啊…而且…而且我也没有听克拉伦斯说过，我要成为什么女仆长啊？”
其实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可能又是那个克拉伦斯在搞我。
他果然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恶魔啊，言行举止之间都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阴险狡诈。
艾格妮丝也很惊讶：
“诶？克拉伦斯大人竟然没跟您说过吗？”
“是这样的…”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耸了耸肩对我说道：
“克拉伦斯大人总是这样，仿佛除了大小姐之外，谁都会被他戏弄…为此…”
“等…等一下…在那之前，我还有个疑问。”
我知道这很不礼貌，但比起我的工作，有个问题，我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艾格妮丝温柔的看向我，大概就像是在看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小弟弟那样，她示意我尽管开口，我便清了清嗓子，理了一下头绪说道：
“那个…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我的问题让艾格妮丝有些疑惑，看到她那澄澈的眼神，我忽然有些后悔…难道她们都不知情？她们不知道自己是在魔王的身边工作？
或者说…她们其实是被魔王掳来的奴隶？
无论时哪种结果，这都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刚想收回自己的话，却听艾格妮丝对着身边的众人说道：
“啊，对了，大家可以去工作了哦，这里就有我在，艾隆大人就毋需大家操心了。”
“好！”
又是一阵清脆且充满活力的回应，听着少女们可爱的声音，我的心情不免变得更加压抑了。
随着最后一个女仆的离开，艾格妮丝见四下无人，便将我带到了还未关门的试衣间之内。
我忽然紧张起来，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关键…关键再一次进入试衣间的我害怕会看到什么女性的私密物品，这让我如临大敌。
不过…艾格妮丝似乎并不在意。
她将我推到屋内，随后轻轻地关上了大门，随着大门传来一阵上锁的声音，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艾隆大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不要紧张，深呼吸，对，深呼吸。”
听从了艾格妮丝的建议，我接连深呼吸了三次。
“呼——”
当我吐出最后一口浊气的时候，艾格妮丝开口了：
“艾隆大人，其实这些话我们身为城中的女仆是不该说的，但是既然您有疑问，为了今后的工作，也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会回答，也请您保密好吗？”
艾格妮丝突然跟我拉近了距离，她直勾勾的看着我的眼睛，我被她盯得不知所措，可…可被逼到角落的我，根本无法转移视线，只能回应着她的直视。
那是一双澄澈干净的双眸，我可以肯定…哪怕是人类，也只有极少数纯洁到极点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睛。
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心，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看到我的回应，艾格妮丝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先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吧。”
“这里是卡拉迪亚王国的东边境，具体来说，应该是卡拉迪亚王国的东北角。”
“当然，我想您既然有疑惑，您也应该知道一些事情…比如我们所在的城堡，被人们称作魔王城，而这个地区也被称作魔王岭。”
听到这个回答，我心里咯噔一下。
“而且…艾隆大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您应该也是恶魔吧？”
“诶！？我…我不…我…”
艾格妮丝紧跟着上句话，突然反问道。
这问题令我措手不及，语无伦次，我想否认，可是…
“没关系，您可以讲实话，我看得出您跟其他的大人是不同的，准确来说…您…好像对这里一无所知？”
艾格妮丝的语气起初有些犹豫，但很快，她的声音又坚定下来。
“仅从感受来说，您的身上远没有其他大人身上的那种距离感，这让我也差点误以为您是人类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在这城中能够被称为大人的，全都是恶魔，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艾格妮丝摇了摇头，说出了更加令我震惊的话。
“爱尔莎、多琳还有戴娜她们并不知道这些。”
“其实就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我们都是人类，都是来自弗拉德领西南面沃尼卡村的普通人。”
“她们不清楚自己是在为魔王工作，应该说…她们大都以为，这是卡莲小姐的兴趣爱好…让部下与臣子扮演成恶魔，而她则是扮演成魔王。”
“可您知道，这些都是真实的。”
她的话令我无法反驳…是的，她口中的卡莲大人，是个货真价实的魔王，我可以肯定这一点——以我已经丢掉的一条性命做担保。
“只不过…卡莲小姐，还有克拉伦斯大人他们一直没有挑明此事，同样也从未伤害过我们，在爱尔莎他们的认知之中，这便是她们工作的一部分。”
看到我的震惊，艾格妮丝拉起了我的手，她轻轻地将我的手捧在胸前，而我这个处男，却为此感受到一阵心脏狂跳的羞涩与冲动。
“艾…艾格妮丝小姐！这…不…不要这样…”
我连忙拒绝…如果对方真的因为此前的遭遇而误会了我的为人，那我的形象该如何扭转？
“不…不是的，艾隆大人，您感受到了吗？这是我的心跳？辨别恶魔与人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心跳…恶魔是没有心跳的。”
终于，她的话让我克服了羞涩，我静静地感受着手掌中传来的熟悉的跳动声，它是那么的有力且充满生命的气息。
而与此同时，我大惊失色…
我的心跳呢？
我迅速将左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可事情真的就像艾格妮丝所说…刚才我以为的心脏狂跳的感觉，不过是曾身为人类的过去而引发的错觉。
现在…尽管我的胸口还有温度，但那里却没有丝毫心跳的震动传来。
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样子，艾格妮丝松开了手，继续说道：
“现在您明白了吗？”
我无法回答，可我的心里确实已经清楚，我不再是一个人类了。
这让我无比失落。
“那为何你愿意相信我这个恶魔？你难道不害怕吗？我或许会因此而杀了你啊——”
“艾隆大人，我也在害怕…哪怕现在我也在害怕。”
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而她声音之中的真诚，让我为之颤动。
“但是…我更原因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您是恶魔，这或许是事实，但就像我们过去经历的成百上千个寻常的日夜——卡莲小姐、克拉伦斯大人、伊蒂思大人他们都没有伤害过我们。”
“她们是恶魔不假，可要定义一个生命究竟是不是恶魔，不应该去看她们究竟做了什么吗？”
其实这句话，我可以回答，我就是被艾格妮丝口中所说的卡莲大人亲手杀死的那名无辜的救世主…但，我现在说不出口。
我不觉得艾格妮丝的认知是被恶魔洗脑之后的结果，眼下一切对我来说都充满了未知。
我决定继续隐瞒自己曾身为救世主的事实，哪怕眼前的少女已经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您不会伤害我的，我可以从您的眼中看到…”
“这些话，我也是第一次跟旁人说起，艾隆大人，为了爱尔莎她们的安全，还请您不要将此事告诉克拉伦斯大人他们——或许这个请求有些自私了，但如果是艾隆大人您的话…”
“呼……”
终于，我叹了一口气，露出了我自认为比较友善的笑容，对着艾格妮丝承诺道：
“艾格妮丝，你说得对…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再跟其他人说起了，我会当这事从未发生过。”
“谢谢您，艾隆大人。”
“不，我都喊你艾格妮丝了，你也可以喊我艾隆。”
“啊…这…这是不行的，城堡内的规矩便是我们这些仆人必须尊称诸位为大人，若是被听到我直呼您的姓名，克拉伦斯大人会生气的…”
“是这样啊…那…我允许你在私下里直呼我的名字，就像现在？”
“那…”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善意。
艾格妮丝也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她试探性的开口，轻声呼唤了我的名字：
“艾隆？”
“你好，艾格妮丝，今后还请多多指教咯。”
我笑着向她伸出手去，等待她的回应。
而艾格妮丝，就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一样，微笑着也伸出手来。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大概真的很辛苦吧？作为一个人类，却要生活在一群恶魔身边——
而我却更加疑惑了…
恶魔…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