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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云成灰,路成黑(1)

无名作家回忆录

  

长篇小说《云成灰,路成黑》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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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云已经彻底变灰了,想必不就之后台风就会降临在城市上空。可偏偏就是这种天气,我的一位老顾客到来了。

由于我当年学理发技术的时候,只从师傅那里学来了用剪子的技术,导致我如今只好日复一日地用精钢剪子和剃刀给人理发。电推子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使用。

不过很多人喜欢我这种独一无二,又或者该称之为保守老旧的理发方式,我也就不大在意了。

面前这位男顾客更是戏称我的理发技术为“剪断愁云絮,不留半片灰”

我玩弄着面前男性顾客的发旋,擦得锃亮的剪刀有意无意地转动着。

“把头发剪短一些就好,发型不用变。无论你剪什么发型,最后都会长成如今这样的。”

男性顾客一如既往地强调不要换发型。

“你不必回回来都说呀,发型会自我修复的顾客,我只有你一位啊。”我注视了一会他镜子中的模样,挥动起手里的剪刀。

“啊……这段时间肝稿子太久了,感觉头发像炸毛了一样。脑子里的构思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工作是作家的顾客一如既往地抱怨着。

“我一直想问来着,你们作家有没有职业病?比如手一碰到键盘就停不下来之类的……”我飞快地使用剪刀把他发旋处的头发剪掉,随后用塑料梳子仔仔细细地搭理起他的头发。

“要非说的话,每个作家的职业病都不大一样。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改不掉的那种。”

这位作家一边说,一边做着小孩子才会做的动作:在理发围布下用手指弹走掉落在上面的发屑。

“要变天了~”我决定不再进行这个关于职业病的话题。

“上次台风来的时候我还在初二呢。”作家通过镜子瞥了一眼我那剪子的手,又垂下了眼帘。

“说来,咱俩认识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诶。”我一不小心从他侧耳处的头皮上扣下一小片血痂。

“啊这……要不你叫我老姜吧。我曾经那群好朋友都这么叫,也不知是哪个人提议的。”作家的眼角皱了一下,视线一直在脚边飘忽不定。

根据我接待这么多理发顾客的经验,他兴许是在成长中失去了过多自己珍视的东西。

外面开始刮风了,我理发的速度也稍稍加快了一些。

“行,你就叫我小何吧。嗯……应该送你什么礼物的,你让我想想。”

“礼物什么的就算了,我也没什么好回礼的。小何……吗?”作家见我要刮脑后的头发了,很主动的低下了头。

“嗯,小何,怎么了?”我拿起剃刀,一点点刮下他后颈的纤细绒毛。

“我整个初中时光都是在一个叫小何的理发师那里理的发。你租的这个店铺以前也是他来经营的,仅此而已。”

“看来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巧合。”我嘟了嘟嘴,把他身上的理发围布揭下来,示意他去洗头。

洗头的时候他也很配合,我的双手一摸向他后颈的头发,他便把头支起来,方便我清洗颈后的泡沫。

哗哗的流水声,泡沫的低吟,以及窗外已经下起来的雨,渐渐都融合于漫天乌云之上,不留痕迹。

这个作家很安静地站起身,自己擦干净头发,而后提起了自己带来的黑伞,用现金付给我二十块钱理发费。

“来,兄弟,你把这个剪子拿着,就当是我给你的礼物了。”我将一把戴皮套的刻纹剪子轻轻放在他手里。

那剪子算是我最喜欢的了。

“这个城市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互赠礼物……”他自言自语着,往自己裤子口袋里一摸,掏出了个挂坠,递给我。

“很抱歉没随身带些贵重的物品,这个克苏鲁挂坠你就留着吧。我前些时候买《死灵之书》的时候赠的。”

作家解开了黑伞的带子,抖了抖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害,不必回赠啊。”我接过吊坠笑了笑,收拾了下自己的外套,也准备回家。

“我走喽!祝你生意兴隆哦!”

作家忽然莫名其妙地来了精神气,眼睛也恢复了往日的明亮。把黑白风衣的帽子“唰”一下扣在头上,提着黑伞冲入磅礴大雨中。

我清清楚楚见他仔仔细细地把我送他的剪子放进外套夹层里。

“这种漫天灰云满路成黑的天气,还真应当穿个黑白色风衣乱跑几下啊——”我清理好作家被剪下的发屑,随后离店,披着雨衣在台风带来的暴雨中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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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哗哗地坠落在地上,溅起无数点滴。

我沿着人行道静静走着,剪刀与梳子都随身别在牛仔裤腰后。

由于我的另一份工作的特殊性,导致我必须无时无刻不随身带着剪刀与梳子。

台风带来了整个城市天空的灰白,路上急着避雨的行人依旧很多。深黑色的柏油马路在雨水的浇淋下,依旧车来车往。

我低头看了看石英表,指针指向下午五点三十四分。

“在附近。”我抬起头,环视了下被坠落的雨丝遮掩住的四周,随后侧身站立,在雨中打了个响指。

“灵界,开。”

我说道。

雨刹那间停止了。

不,应该说消失了,连同马路上的拥挤的车辆与道边的行人一起,全部消失地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就连雨来临过的痕迹都消失了,原本路面上的积水全部被替换成干燥的路面,宣告着这个与人间不同的世界的存在。

世界少了雨,彻底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只有天空中灰白色的云依旧平铺在城市上方,肃穆,寂静。

路灯杆上斜靠着一个人,一个长发的男性。下身是漏洞牛仔裤与皮革色靴子,上身穿一件牛仔夹克,里层的T恤胸口上印着“I will leave”

“您好,先生,想必您已经在这灵界徘徊一段时间了。”我微微鞠了一躬,解开了雨衣扣子,随手丢在花坛边上。

这里是灵界,虽然除了永远覆盖在城上的云层与时间永远静止以外,与现实世界无异,但作为灵魂前往归宿的中转站,却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你是摆渡人?我已经死了多久了?”长发男性发现了我,却并不对此表示惊讶,平静地说道。

“抱歉,我作为摆渡人,只能为你提供理发一类的服务,其余的一概不知。”

“好吧,帮我把头发剪一剪,我好上路。”男人直起腰走到我身边,一屁股坐在花坛上,“不过我是灵体魂魄,你是人,应该触碰不到我吧。怎么理发?”

“请让我先使用自己的法术。”

我抽出了腰后的剪刀与梳子,吟唱道:“云成灰。”

一层同天空中阴云一般灰白的光,覆盖住我的剪刀与梳子。

“好了,开始吧。”我用梳子卡准应当被保留的头发,挥动剪刀开始修剪,打理起他不算糟糕的发型。

一撮又一撮的黑发被灰白的光剪下,男人面不改色地挺直腰板坐着。

他面对着一条黑色大马路,路的尽头被无限延伸至这个城市的最西端。

“你们摆渡人到底是什么职业?”他终于开口道。

“负责在死去鬼魂徘徊的灵界,也就是这个漫天灰白色云彩的无人世界,帮助鬼魂前往天堂。”我一刀剪去他额角的头发,回答道。

“这么说来,方才路过的一个提黑伞的家伙,也是摆渡人咯。”

“您是指一个穿黑白色风衣的男子吗?”我有些惊讶。

“对,他提着长柄黑伞,特意来到灵界,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寻找我的尸体,我拒绝了。”男子依旧注视着面前的黑色大马路,头一动不动。

“原来作家老姜他也是摆渡人啊……虽然这也在情理之中,但我还真没想到。”

“你们同事之间都不认识?”

“啊,对的。我们摆渡人没有工资,没有领导或者明确分工,都是一些愿意帮助灵体安息的人,在用自己的方式摆渡灵魂而已。同事之间没有交流,也不需要交流。”我回答道。

“你的方式就是,为灵魂理发?”

“是的,刮胡子洗头烫卷吹风以及唠嗑闲聊都可以的哦。”我笑了起来,手中的剪刀却一直保持着利落。

“你们摆渡人为灵魂摆渡,有什么目的吗?我想既然没有薪水,总要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吧?”男人眨了眨眼,翘起了二郎腿。

我瞥了一眼自己的石英表,指针依旧静止着,指向下午五点三十四分。

“要非说的话,就是积阴德吧。我们这种人,都不太想要上天堂。做一辈子的摆渡人工作,等到自己死后,就可以一直带在自己所创造的各种各样的幻境里,不必去天堂受条条框框的约束。”我利利索索地剪掉他最后一根长头发,替他拍掉了肩上积累的发屑。

“不管怎么样,都感谢你们的存在了。”男人站起身,眼睛终于从目视马路改为注视我。

我飞快地甩掉梳子剪刀上的发屑,在手中转了几转,把它们收回腰后。

“祝您来生愉快,又或者,在天堂过得开心。”我仰头看着他宽阔的身躯,衷心祝愿道。

“你的法术很有意思,理发技巧也比我遇到的所有理发师要好。”

男人重新改为注视马路,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一天能摆渡几个灵魂?”

我感觉下一刻他便要离开了,加快语速回答道:“一个周摆渡三个。这个海滨小城,每天去世的人不算太多,况且我还有很多同行在灵界为魂魄服务。”

“还是不甘心啊。”他说道。

“一声有很多不甘心的事,不过我很荣幸能为先生您理发。”我低头看着被剪下的发屑。

他没有回话。

他就这样消失了,无影无踪。

地上他残留下的发屑,也不见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再次打了个响指。

雨哗哗下着,仿佛从未停止过。

我驻足在原地,鞋子已经被道路的积水打湿,路边的行人飞快地挪移,柏油路上的车吵吵闹闹叫个不停。

我拾起自己丢下的雨衣,重新披在身上。

左手腕上的石英表再次开始了转动。时间:下午五点三十四分。

“感谢您能在灵界徘徊时,在许多摆渡人中选择我。”我仰头对着天空中躁动不安的灰云说道。

果然与灵界肃穆庄严的灰云不同。

冰冷的雨水渐渐清洗我的面孔,我感到自己的耳坠上挂满了水珠。

今日的摆渡人工作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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