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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进的没落

走出黎明

  

今天,王旦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今晚上必须吊死在工厂里。

为了这个惊天伟业,他为这个目标定下了一个与之相称的详细周密的计划,他已经完美的计算好了一切:按照计划一样加班,然后去工厂西面唯一一家仓买买根绳子,然后上吊。

6月的酷暑把太阳高高举起来,又丢不下去,就像是钉在地板上的口香糖,粘腻恶心,还扎眼,非要等领导的车开出去才跟三陪一样回家。

晚上到了,可王旦的心里却开始发毛了,平时盯着他看的月亮今天怎么也不见踪影,偏偏是今天,事出反常。他干活向来是不戴表的,所以也就没买,从小就是这样,别的孩子要什么,他就不要什么,长到24岁,果然也没什么大碍的,唯独今天,他很后悔为什么没买一块表,时针短一点,分针弯一点都没关系,他害怕跟自己一起加班的同事也忘了戴表,就这样一直干到仓买关门。

还好自己的人际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互相照应,手头的活忙完了就各自回家了。

作战开始!

王旦为以防万一,特意在车间里多待了一会,才毕恭毕敬地关上灯,夺门而出。当他踏入席卷人间的黑暗时,因劳作而灌铅的双腿突然就轻盈了,两脚风一般飘在地面上,不由得多跑了几步,直到头晕才肯慢下来,发觉自己在憋着气。他早就忘了如何奔跑,久违的感受带来了新意的快活,刺向闷热的黑夜,从一个路灯冲向下一个路灯,幽幽如萤草的暗黄化作灯塔,为年轻的生命插上翅膀,远离来时的路。

“铃铃铃……”吊在门上的铃铛在叫魂,一颗脑袋蚱蜢似的从桌子下面弹出来,钻出来个秃顶老头,赶紧扫了一眼电脑上的监控,给王旦吓得够呛。老头一歪脖子,瞅了一看王旦,又缩了回去,掏出手机接着刷视频。

王旦先在门口横着走一条线,看见整个仓买都没人,又回过头去瞅了眼老板。二人对视之后又快速闪过脸去,径直走向西侧最里面的货架。他昨天来买水的时候就提前踩好点了,钻过巧克力、果脯、方便面、面包、饮料,千万别踩到地上那箱卫生纸,到了尽头的卫生巾右转,就在洗衣粉下面。

下面什么都没有。

这还能得了!王旦直接蒙了,慌的不知道该干啥,左瞅瞅,东看看,踮脚拔货架子,蹲下翻苍蝇拍,还不敢弄出大动静。

“你找啥?”老头子看他鬼鬼祟祟,吆喝一声,这是这一片商铺特有的接待礼仪,不被偷就算挣钱。这一叫唤王旦更着急了,木在那,直勾勾瞅着老板,回头瞅瞅昨天踩点的位置,憋了半天才崩出几个字。

“咱家放那的麻绳放哪了?”

“啥麻绳?咱家不卖这玩意。”

“我昨天来着还看见了呢!”王旦也没敢大声,动静却异常响亮。

老板把眼镜摘下来,说那跟绳子早上被人拿走了,而且店里也不卖麻绳,想玩去隔壁**买去。

王旦怔了怔,点点头往出走,停到门口有感觉不太好意思,就买了瓶矿泉水。

唉,这可怎么办呢,他今天必须得死,昨天参加了葬礼,明天就得正常上班,所以今天他必须死,脑子里乱乱的,一直在思考,可大脑里什么都没有。他在思考,可是什么都没有思考。

一瞬间,他顿悟了,他清醒了,他发现了有关于自己的真相:那么多人都是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休息,那他想自杀,不代表别人就不想自杀。王旦越想越不对,赶紧往厂子跑。但是这条路太黑了,断断续续的光斑掉在柏油上,每过一盏灯心里就怵一下,也看不见前面有没有障碍,无法被驱散的夜推搡着他逃向下一个光源。他累了,原本就疲劳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两股酸疼,撕咬般涨裂,慌乱的步伐连带着急促的喘息也开始不规律,有东西要从胸骨里突出来,戳破脆弱的肺泡顶向紫红色的双肺,就像寒流穿过胸膛溶解在血液中捶打着脆弱的肋骨。终于,他慢了下来。

他慢下来,脑袋空空了,舒服了许多,但他没有停下,呼吸正在恢复,他需要水,大口喘气,大口喝水,体验溺死的边缘,用稀汗浸透工装,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但他没有停下,走入厂房,习惯性地回到自己的工位,环顾四周,什么也没看见,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没开灯,无奈折返回去,按下开关,眼睛被晃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有人吗?”他又走出车间向走廊里喊“还有人在吗?”

回应的只有夜一般的死寂,但是他没有停下来,他走过每一个房间,将一盏盏明灯开启又关闭,久违地详细地观察了这里的每个角落,确认了没有人吊死在这个厂里,他才终于像完成了工作一般回到门外。

他太累了,很久都没有运动过了,现在只觉得胸口凉、后背疼,还有口渴。他灌下最后一口水,坐在台阶上,掏出手机翻了翻这个月的排班表。昨天参加葬礼,今天加班,明天正常上班,他盯着这张表看了许久,始终是没有看见自己的第四天。

就这样,王旦那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这么吹了,直到下个月放年假回家,他也没死成。而直到他踏上回家的火车时,才终于把这件大事放下,路程遥远,他要睡一觉,休息一下。

回家的路总是漫长又令人欣喜,朦胧的梦境中,他又看见了过年时回家的情境:松软的雪团敷设在两边,像奶油夹心蛋糕样包裹着回家的路,被车辙压实的细雪融化又凝固,像牛奶滚动的河流,让双脚滑翔。那是一段格外漫长的路,眼前散不去的是一成不变的熟悉的矮房,挂着成串的玉米和干辣椒,和自己的家别无二致。无论是否有过联络,母亲总能准确地知道他回家的时间,提前准备好一桌丰盛的午餐,父亲会提前回来,手里提一瓶白酒,要喝二两,还能带回一份下酒菜。王旦是不喝酒的,总是父亲一个人喝,他只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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